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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至于中田光男请求中国政府用外交手段和日本政府交涉,以便刨开远腾之子墓穴之事,中国科学界高层表示应持慎重态度。所谓“外交无小事”,这是当年周恩来总理的句话,也是事实所在。一旦通过外交途径交涉,很可能会使问题变得复杂化,反而不如民间渠道更为有利。因为要发掘远藤儿子墓穴,此事非同小可,不管是在中国还是日本,对于死者的墓地,政府都有相应的法律作保护,即使中国通过外交途径与日本政府交涉,也未必如愿。再说,假定交涉成功了,远藤的亲族也同意了,墓穴一旦打开,而里边却没有“北京人”又怎么办?

            鉴于上述诸多复杂的原因,中国方面认为,此事应继续调查、考证,切忌贸然行事,等真有把握之时,再作打算也不为迟。当然,如果中田光男自己能说服日本政府和远藤家族,掘开其子的墓穴,那又另当别论了。

            作为积极倡导寻找“北京人”的贾兰坡,对中田光男提供的这一线索和中国之行,自然有不同于他人的看法和见地。当我通过周季华教授访问了中田光男,并向贾老就这一问题进行请教时,贾老说,中田光男提到的那位远藤先生,确有其人,而且还接触过。日本侵华期间,远藤曾在中国的土地上主持和参与发掘过一大批古生物与古人类化石,其中最具影响的当数在中苏边界的内蒙古发掘的那几个扎赉诺尔头盖骨化石。这些发掘出来的扎赉诺尔头骨化石,除裴文中从远藤手中要回一个放在新生代研究室研究以外,其它的一直由远藤保管在长春伪满自然博物馆。二战结束后,这批扎赉诺尔头骨下落不明。贾兰坡还透露,在1941年前,远藤多次从长春来北平协和医学院新生代研究室研究周口店发现的古人类化石,并与贾兰坡相识。“北京人”化石失踪前后,也曾来过,此后便销声匿迹了。

            根据贾兰坡的说法,既然裴文中能从远藤手中要回一个(南按:当我就此问题请教胡承志时,胡老说,1947年他在新生代研究室看到的是两个扎赉诺尔头骨)  扎赉诺尔头骨,可见远藤与裴文中和贾兰坡等其他中国科学家的确是相识的,甚至有着良好的关系,否则就无法解释裴文中能从他手中要回扎赉诺尔头骨和远藤经常到协和医学院做研究这一事实。从而可进一步推断远藤和挪野中将彼此也可能相识。如果这个事实成立,那么日本考古学家松崎在《北京原人》一书中关于挪野中将前来协和医学院取走了所谓“北京人”头盖骨一事的记载,并非子虚乌有,只不过挪野中将拿走的很可能是扎赉诺尔头骨,而不是“北京人”头盖骨。而远藤发现的扎赉诺尔头骨除送给了裴文中一个(或两个)以外,剩余部分仍保留在长春伪满自然博物馆里。因此,中田光男当年从远藤手中看到的,很可能是经过远藤修复之后的扎赉诺尔人头骨,而不是“北京人”头盖骨。

            然而问题是,远藤作为一个颇有名望的古人类学家,自己明明拿的是扎赉诺尔人头骨,为什么非要在中田与女婿面前炫耀自己手中握有“北京人”头盖骨呢?此外,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事实是,据贾兰坡说,远藤本人在“北京人”丢失前夕曾来过协和医学院搞研究,他在这段时间里到底都“研究”了些什么?是否也染指过“北京人”?没有人说得清楚。因此,在事实尚未完全搞清之前,很难排除远藤手中确实握有“北京人”头盖骨的可能。而贾兰坡为此事曾专门找到胡承志进行探讨,并承认,中田当年在远藤家中看到的装有头骨的箱子内塞满了脱脂棉这一细节,与事实吻合,“北京人”化石被业内人士收藏,其可能性不能排除。

            作为一名日本的老特工,中田光男对中方的种种反应,似乎早在预料之中。从周口店返回北京后,他并未就此放弃自己的计划,而是又在北京走访了几家相关的单位和个人,一方面就掌握的线索再作探讨,另一方面则是寻求支持他寻找计划的合作伙伴。同时,他还委托周季华与贾兰坡和胡承志二位健在的老人联系,希望能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就一些具体的细节问题进行交谈。遗憾的是,由于贾兰坡当时身体欠佳,面谈没有成功。

            第十章  世纪末寻找(10)

            尽管如此,81岁的中田光男的到来,还是在北京各界引起了反响。中田本人在离开中国前表示:回国后他还要为此而不断努力,尽量说服日本有关部门和远藤的家族打开墓穴,一旦时机成熟,他将再来中国,与贾兰坡和胡承志等专家会面,直到揭开远腾儿子的墓穴之谜为止。

            魂归龙骨山

            1999年12月,受中国“保护周口店委员会”的邀请,中田光男前往中国并出现在于人民大会堂召开的“国际古人类学学术研讨会暨纪念北京猿人第一颗头盖骨发现七十周年会议”的开幕式上。上次中田先生来华时,曾受到了中国科学界和新闻媒体的关注,同时还引起了企业家的重视,但遗憾的是,他与贾兰坡和胡承志未能会面。中田此次来华,在邀请方的精心安排下,他的这一愿望终于得以实现。

            1999年10月14日上午,92岁的贾兰坡在儿子兼秘书贾贾彧彰的搀扶下,首先来到了新浪网站聊天室,随后,81岁的中田光男和86岁的胡承志先生也很快赶到了现场。三位老人——当年的“冤家对头”、今日的“中日好友”见面后,相互握手,彼此问好。而后,在主持人的主持下,围绕中田所提出的“北京人”线索问题,面对众多在线网友,开始交谈。最后,就中田所见的头骨到底是真“北京人”还是假“北京人”的问题展开了热烈讨论甚至争论。中田光男坚持认为,他当年在远藤手中看到的应该是“北京人”,并据此推测,挪野中将当年到协和医学院拿到“北京人”后,就带到长春,委托当时伪满洲自然博物馆保管,后来就到了远藤手中。而贾兰坡和胡承志则对中田的线索基本给予了否定,认为对方提供的《北京原人》这本书上的图片可能是个模型,绝不是真正的“北京人”,中国发现的“北京人”只有头骨的一部分,没有面骨,也没有那么整齐的牙齿……

            不过,贾兰坡最后表示,虽然中田所提供的线索还有待进一步考证,但我们还是要感谢他,毕竟每一条线索都是一个希望。当年与“北京人”一同丢失的尚有一大批古人类化石,而每一件丢失的化石,作为研究不同年代古人类文明发展的佐证,都是无价之宝。因此,无论远藤手中掌握的是扎赉诺尔人头骨还是“北京人”头盖骨,都具有重大的学术意义,是值得整个人类为此寻找下去的。

            贾兰坡、胡承志和中田光男三位老翁的网上会面,给本来就热热闹闹的国际学术会议又增添了一段有趣的插曲。针对真假“北京人”和“北京人”到底下落何处的问题,无论是局内人还是局外人,众说纷纭,各执一词,使寻找“北京人”之风在深秋的北京越刮越热。

            2001年4月2日,《北京晚报》在头版以显要位置登出《国宝贾兰坡病危抢救》的文章,文中称:“‘我今生今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些遗失的北京猿人头骨,这几乎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带着这永远的牵挂的贾兰坡院士,今天躺在北京医学院的病房里,这位93岁的老人,因突发脑溢血,现在已处于昏迷状态,要靠气管和呼吸机维持正常呼吸。”

            1929年,作为原籍河北玉田县的贾兰坡毕业于北京汇文中学,两年后就职于中国地质调查所新生代研究室,并被委派到周口店协助裴文中从事遗址的发掘管理工作。1935年接替裴文中主持周口店的发掘工作,并1936年11月连续发现了三个“北京人”头盖骨,举世为之震动。此后的几十年岁月,贾兰坡一直从事周口店发掘与研究,并主持指导了中国大陆范围内的丁村、匼河、西侯渡、蓝田、峙峪、许家窑、萨拉乌苏、水洞沟与泥河湾等一系列重要旧石器时代遗址的发掘和研究工作。由一个中学毕业生和不懂化石和石器为何物的练习生,终成一代杰出的旧石器时代考古学家、古人类学家和第四纪地质家、深受国内外学术界推崇和爱戴的中国科学院院士、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美国国家科学院外籍院士。创造了一个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与夹缝中刻苦进取,及时把握机遇并靠个人不懈努力实现自我价值重大转变的人生传奇和近似科学界的神话。

            第十章  世纪末寻找(11)

            2001年7月8日,贾兰坡病情恶化,抢救无效,于上午11时44分与世长辞,享年93岁。

            根据老人生前遗愿,遗体火化后骨灰葬在周口店龙骨山——那块政府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墓地,在祖先的居处与当年的师友杨钟健、裴文中相临为伴。

            哀乐、泪水、换联、鲜花……像当年的裴文中一样,贾兰坡的灵魂在送葬队伍的阵阵哀鸣与泪水飞溅中,带着事业的巨大欣慰与寻找“北京人”未果的遗憾,悲欣交集地向龙骨山——人类祖先的圣地,飘然而去。此情此景,不免令人忆起埃及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纳吉布·马哈福兹在《自传的回声》中那深情婉约的绝响:“我伤感地闭上眼睛,却看见为我出殡的队伍正在行进。我走在队前,手执一只斟满生命醇酿的大杯!”

            斯人已去,巨星殒矣。神秘失踪的“北京人”是否还能回到人类的怀抱,以慰逝者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