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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父亲依仗年轻,动作灵活,而朱德身大力不亏,也不示弱。高潮当然是他俩争球,那份认真、专注、毫不相让的一举一动,常常引发观众阵阵欢笑,观众变成拉拉队,既是总指挥的,又是政治部主任的,人们忙不过来地喊着:“总司令加油,加油……任政委加油,加油!”

            转眼到了1938年2月,父亲奉命离开山西前线回延安参加中央政治局会议。此后又去共产国际,直到两年后才回国。

            总司令与父亲有机会再度朝夕相处是在解放战争期间,中央机关到了西柏坡,紧张地指挥三大战役之际。

            他们喜欢在驻地周围散步,我亲眼见到他俩像孩子一样,一会儿手牵着手,一会儿臂搭着肩,倾心交谈。据说,总司令曾叫父亲“被子”。依我的理解,那就是说父亲对战友就像“被子”一样是生活的必需;就像“被子”一样默默地给以温暖。

            的确是这样,父亲是个很细心的人,从来不爱张扬。一件往事,我多次听戴镜元部长讲起。

            1948年12月6日上午10点左右,总参二局局长戴镜元忽然接到父亲亲自打来的电话:“我和总司令下午3点到你们那里看看。”下午3点半左右,他们果然到达。由于当时父亲主管二局工作,常和总司令来视察。一年几次与同志们同吃、同住,一起研究工作,习以为常。因而,这次也没感觉出什么异样。照例,他俩一到先听汇报,然后到基层各个部门一一看望同志们。不但对具体工作作出指示,对同志们的生活同样问寒问暖,关怀备至。看到办公室烧煤炉子,就亲切地叮咛大家要常打开窗子换换空气;看到有的办公室房子太小,过于拥挤,就提出要做适当调整,等等。

            晚上8时,从各个业务办公室巡视回来准备吃晚饭时,父亲忽然问戴镜元:“有挂面或者面条没有?”戴镜元虽然纳闷不知何故父亲忽然要吃面条,但立即答道:“有面条!”说罢,他马上到伙房告诉炊事员:“快!你赶快做面条,我给你烧火!”直到他端来一面盆面条放在桌上,父亲才揭开谜底:“今天是朱总司令的生日,他不在西柏坡过,而来二局,这是对大家的关怀呀!”同志们非常感动,当即每人一碗,吃了朱总司令的寿面。

            当晚二局的同志们马上组织了一场联欢晚会,祝贺朱总司令62岁寿辰。晚会热烈、轻松,欢快异常:有唱歌、跳舞,还有陕北秧歌……一直到下半夜3点,大家才尽兴散去。

            这就是父亲为他的忘年之交设计的简朴得不能再简朴、隆重得不能再隆重的共产党人的寿辰祝贺,而留给同志们的则是一生无以忘却的纪念。这次的活动,我也参加了,所以永不会忘。

        2.朱德白发送青丝(3)

            这事过去3个月后,1949年3月,父亲随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等领导人一起,在万众欢呼声中进了北平城。

            不料,参加西郊机场阅兵式后,父亲再次发病,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低压高达150,脉搏每分钟110次以上。党中央书记处连夜开会决定:弼时必须立即全休静养,直到康复。

            这次,全家陪父亲住在西郊玉泉山。

            玉泉山的夏季,凉风习习,泉水汩汩,除却松树枝头不时传来几声鸟雀的啁啾外,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无公务缠身,无噪声干扰,经一段静养,父亲的饮食与睡眠比过去好多了。

            中央领导同志常来看他,特别是总司令来的次数更多。每次,朱老总都要给父亲带些他最爱吃的东西。两个情同手足的老战友一见面,照例要先下几盘围棋,而后散步、聊天、说说笑笑,舒心惬意。

            父亲和总司令,一个生在湖南,一个长在四川,年龄相差18岁,简直就是两代人,然而他们的性格爱好却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他俩都是性格内向却又豁达大度的人。此外,对散步、打球、打猎、下棋、照相、篆刻、吟诗、习字……几乎都有同样浓厚的兴趣。难怪人们说他们是“如火如花的老少年”。

            一天,朱总司令又来到玉泉山。父亲兴致很高。我们也都为父亲身体有所好转而高兴。父亲建议开一个家庭音乐会。他自己亲自上阵钢琴伴奏,让我拉小提琴,总司令带妈妈和弟弟远远、妹妹远征小合唱。“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唱了没两句,父亲也放开喉咙用俄文和起来。接着,我们又唱了两遍“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你是舵手,掌握着航行的方向……”这是父亲最喜欢的一首歌。

            歌声飞过窗棂,飞向山谷,飞向沃野蓝天。

            ……

            1950年10月27日,这是我终生记忆犹新的日子。

            突发脑血管意外的父亲病情急剧恶化,连日来,毛泽东、周恩来及在京的政治局委员们党和国家其他领导人,先后都来看望父亲。但他已半身瘫痪,不能言语,只凭一只可以活动的手,与同志们握一握,再眨眨眼,对同志们的关切表示感谢。很快地,父亲进入弥留状态,偶尔努力睁眼看看大家,更多时间是昏迷不醒,情况十分危急!

            中午12点,又一辆汽车停在门外,正在忙于组织抗美援朝战争的总司令,得信立即赶来。64岁的他大步流星奔进屋内,大声呼唤:“弼时,弼时同志,我来啦,我在这里……”

            话音未落,人才刚刚走到床脚铁栏杆处,弥留中的父亲听到呼唤,猛地坐起,睁开双眼,伸伸手,总司令马上绕过栏杆抢步抓住父亲的双手!

            父亲突然倒下。

            我的眼泪刷地流下。我知道,父亲要走了。我这一生只见过两次这样的情景。第一次,是7岁那年,我还是不懂世事的孩童,与奶奶相依为命。不料奶奶生病了,病势日渐沉重。一日晚上,亲戚们把我放到另一间房睡觉了,只告诉我奶奶病重。小孩子的我,哪里知道这天晚上会是奶奶生命旅程的最后!半夜,突然我被人摇醒:“快!快起来!”说罢眼睛闭阖的我被抱着,来到奶奶房中,只见奶奶床前围着的许多亲戚,马上让开空地说:“来了,来了!”这时我已清醒,跌跌撞撞地奔到奶奶床头。也是这般突然,卧床多时的奶奶“忽”地猛然坐起,大人们马上把我推到她身边,我大声地喊着:“奶奶!奶奶!”奶奶攥着我的小手,突然倒下,瞑目了……

            许多老人都这样说:人们即将离开这个世界时,都有他心里最记挂的人,看不见这个人,他是不会咽气的!

            奶奶是记挂着我的!

            父亲呢?父亲记挂着总司令!

            在隆重的追悼仪式上,总司令沉痛地举起右手,向并肩战斗了20多年的忘年战友致军礼告别!白发送青丝,那是一番何等心境!

        3.毛泽东黯然扶柩(1)

            父亲是新中国成立之初中央领导层中第一位倒下去的创业者。我亲见毛泽东满目戚容扶柩送父亲西行。

            他们曾是“校友”,但他们更是政治上的同志。在几十年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奋斗过程中,他们追求真理,服从真理。他们有过认识上的分歧,也有过激烈的争论,但更多的是统一认识后的相互全力支持。

            父亲认识毛泽东很早很早。1915年秋,11岁的父亲走出塾塘乡考取了湖南省立第一师范高小部。此时,长父亲11岁的毛泽东已是师范部本科第八班学生,并且自11月开始即当选为校学友会文牍,负责起草报告、造具表册和会议速记,开始了他有组织的社会活动。

            一师的学友会很活跃,在“砥砺道德、研究教育、增进学识、养成职业、锻炼身体,联络感情”的宗旨下,组织同学参加各种课余的学术和体育活动。高小部与师范部仅一墙之隔,这时也组织了学艺会,父亲则成为谈话、竞球、竞走、音乐四种组织的活跃成员。1918年夏,两人毕业了同时走出一师校门,不同的是父亲进入了明德中学,毛泽东则结束了学生生活。

            1920年夏,就读长郡中学的父亲加入了以毛泽东、何叔衡、彭璜、包道平等为筹备员正在筹备的长沙俄罗斯研究会。旋即在该会推荐下到上海外国语学社学习准备赴苏俄留学。

            此去六七年,重逢之时,两人均已走上了职业革命家的道路。1927年4月27日至5月9日,两人同时出席了中共“五大”,父亲当选为中央执行委员,毛泽东当选为候补中央执行委员。不久,两人又同时出席中共中央“八七会议”,父亲当选为临时中央政治局委员,毛泽东当选为临时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会后,父亲除了仍负责团中央工作外,逐渐转向党中央机关工作。而毛泽东表示不愿去大城市住高楼大厦,愿到农村去,上山结交绿林朋友,自此踏上武装夺取政权的征程。

            1927年9月,毛泽东开始组织、发动和领导湘赣边秋收起义。由于种种不可行性造成队伍受挫。毛泽东审时度势,果断决定暂时放弃冒险夺取长沙的计划,并致信湖南省委要求停止长沙起义,得到认同。为此,激怒了共产国际代表团成员马也尔,指责“是最可耻的背叛与临阵脱逃”。据此,当时的中共中央也持同一认识,决定特派父亲“来湘全权代表中央指挥省委执行原定暴动计划,不许丝毫游移”和查明省委决定停止长沙暴动计划的经过情况,报告中央处理。

            父亲到湖南后,先后与马也尔、省委书记彭公达、省委委员夏明翰等会面了解情况,召开省委常委会议,通过了今后工作计划,改组了省委,果断地停止了9月19日长沙暴动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