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道:“老爷,这些人江南江北都北,又有些近十几年来无声无息,人人都以为已经年老衰病
亡故的老魔头。例如‘午夜飞钳’陆白、‘阴风”赵老甫、’‘白骷髅’常觉。这些都是恶
人谱上的著名恶人。别外又例如无锡桃花溪剑道世家宋氏、淮阳大侠‘风云一条鞭’应无求
等等。唉,老爷你开始头痛了没有?”
雷傲候泛起苦笑,道:“我的头不但痛,而且很大。”
于忠道:“何以这些人多少年来都不知道你与血剑严爷的关系!但现在却忽然全部知
道?会是谁泄露这个秘密?”
雷傲候道:“经过这几天种种的事情,有可能知道的人太多了。我知道你一定猜想过甚
至于查访过,但你并没有得到结论吧?”
于忠道:“是的,老爷。”
雷傲候道:“照你看,会是谁呢?”
于忠道:“嫌疑最大的就是陶正直,而小人刚打听到陶正直的外号竟然叫做‘人面兽
心’。老爷,这种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他曾经出卖他的老师(他有好几个师父),却只不
过为了几两金子。他竟奸杀过嫡亲嫂子,又曾经做过娈童,他自己也养过娈童。总之,这个
人不但专拆烂污,同时为了女色男色或钱财,竟可以无所不为。”
雷傲候似乎不在意,道:“我老早瞧出他是这一类卑鄙无耻的人,但他一定不可能是我
们要找的人。”
于忠道:“除了他之外,就只有两个人可能泄密害你。”
雷傲候叹气摇头道:“绝对不止两个人有可能,而事实上你说的两个人其一必定是南飞
燕,你认为她因嫉妒等缘故而修理我?我有没有猜错?”
于忠道:“老爷,你没有猜错。”
雷傲候道:“还有一个是谁呢?你一定是在这一群人中用心查看。对了,一定是孟知
秋,你一直认为公门中人绝不能交朋友,必须步步为营小心提防。”
于忠道:“是的,老爷。”
雷傲候长吁一声,道:“我宁愿猜测陶正直也不能相信是南飞燕和孟知秋所为。而事实
上这几天得知严北蒲公望等和我在一起的大有人在。所以我们最好改个方向,最好调查这一
个圈子之外的人。”
于忠道:“老爷,你从未猜错任何一件事,所以小人不敢不信。但小人心中却觉得陶正
直嫌疑最大。”
雷傲候道:“他有这咱本事?”
于忠想了一下才叹道:“唉,好象没有。”
雷傲候道:“象陆白赵老甫常觉这等恶人,能找到一个已经很不易,何况还有桃花溪宋
家,以及应无求这些人物?桃花溪宋家自从‘无痕剑’宋天星被严北杀死之后,现在又出了
什么人物?”
于忠一定查访探听得很清楚,因为他立刻回答:“一个二十岁不到的潇洒书生,就是宋
天星的侄子,名叫宋去非,外号‘沧海月明’。听说他的剑法至少不弱于无痕剑宋天星。”
雷傲候道:“沧海月明这个外号很雅致,我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他外表一定很风流儒雅!
当然他的剑法也一定能够发挥‘潇洒’的特点。这正是桃花溪宋家剑法的特点之一,这个人
大概不好应付。”
于忠道:“淮阳大侠风云一条鞭应无求只怕更难应付。”
雷傲候道:“用不着你提醒我。其实名列恶人谱上的那些恶人,哪一个是容易应付的
呢?”
于忠现出忧心仲仲的神色,道:“老爷,你可有打算?”
雷傲候苦笑一下,道:“我海龙王的‘七尺飞红’亦是当今武林一绝,亦不好应付
的。”
于忠道:“如果对方有一百个人,你虽然战胜杀死九十九个,但只要输给其中一个,你
就非常非常划不来。”
雷傲候道:“对的。我平生绝不做这种有可能蚀本的买卖。”他深深叹口气,又道:
“但可惜有时身不由已,所以有时只好认命。”
于忠放低声音道:“老爷,难道就毫无办法可想?譬喻说血剑严爷刀王蒲爷,他们难道
对你的境遇都坐视不理?”
雷傲候道:“他们当然不会不管,但可惜这类保镖我请不起,其实天下也无人请得起。
第二,现在一共八张名帖,但明天后天还有多少?消息一旦外传之后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奇
人异士,都会找上门来,严蒲二位能保得我这种镖么?”
他变成喃喃自语,道:“不,不行!但不想任何办法应付亦不行。所以我只好使出最后
一着了,谁叫我有一个儿子?谁叫我爱儿子更甚于自己呢?”
于忠面色也变得更难看,道:“对,老爷。咱们死了没有关系,但还有少爷,如果您已
准备好最后一着,小人希望你立刻使出来。”
雷傲候道:“我最后一着,只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已布置了几个地方,随时随地都
可以隐性埋名,他也不能象现在这样吃喝嫖赌逍遥自在了,他肯么?”
于忠也只能叹气,因为他想起雷少爷雷不群目空一切的样子,也想起他沉湎于纸醉金迷
的样子,当然也想起他俊逸倜傥以至娘儿们都被其丰神迷醉的样子。这样的一个年轻人,要
他为了看不见的灾难而隐姓埋名,要他过着村夫俗子的生活,看来倒不如杀死他更为干脆。
反正他一定不肯听话,一定不肯一辈子默默无闻,与草木同腐。
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以雷傲候的富有和谨慎远虑,他所布置的狡兔三窟,必定周密
无比,就算叫神探孟知秋出马,恐怕也找不到他。但现在由于拖了一条尾巴,简单就变为复
杂,无懈可击就变成破绽百出。
其实雷不群的真正形象,跟他父亲以及于忠所想象的有相当距离。外表上雷不群俊逸且
略带傲岸,但其实他性格仁慈,心地忠厚。他不但乐于帮助任何在困苦中的人,而且他修养
还真不错,通常对人(尤其身份低卑者)总是和颜悦色,不过他这些好处都被一样物事连累
而被抹煞,那就是“酒”。
雷不群喜欢饮酒,但他酒量却不怎样好。
他喝得醉醺醺时,当然多半是在风月场所,而风月场所正是最容易闹事出事的地方。
所以雷不群常常闯祸之后扶醉回家,他根本不知道详细经过,更不会善后,因为他已经
醉了。而以后的事情大半是于忠甚至雷傲候亲自处理摆平。
故此在他们心目中,雷不群正是好酒贪色,骄横欺人那种纨绔子弟的标准货色。
如果雷不群不是雷傲候唯一的儿子,只怕老早就被雷傲候赶到塞外蛮荒之地了。
幸而他不但没有被放逐,而且一睁眼就有俏丽伶俐的小婢替他梳洗换衣。然后先是燕
窝,继而各式美点,果盘的香蕉葡萄等名贵水果散出诱人香气,有时甚至有哈蜜瓜。
外面传来泼刺水声,雷不群才记起自己敢情在秦淮河最有名的“萦香”画舫中,敢情昨
夜喝醉了所以没有回家。
穿红衣小婢轻声问道:“雷少爷,你为何每夜必饮?又为何每饮必醉呢?”
另一个穿绿衣小婢笑道:“别多嘴,小心李大妈知道你问东问西打肿你的嘴巴呢。”
雷不群喃喃自语道:“我为何每饮必醉呢?”
红衣小婢道:“难道雷少爷你也会有心事?难道你也有求不到的东西?”
雷不群现在才注意着她,她只有十五六岁,白净俊俏不在话下,使他心里一动的是她眼
中的关切柔情。
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小婢道:“我叫小芳。”
雷不群又问绿衣小婢,知道她叫小香。
当即拍拍手叫了李大妈进来,问过她们的身价,便付了赎身银两。
小芳小香好象做梦一样,欢欢喜喜地去收拾衣物回家。
但雷不群却仍然好象失落在荒寂的原野上,世间的确有些东西不是财富可以获取的。
他忽然听见柔靡弦管清脆檀板以及婉约的歌声,乐声歌声是从隔壁厅子传来的。
雷不群起身走过去,他拨开帘子,没有人责怪他做出如此无礼的动作,李大妈还赶紧进
去准备打圆场。
那个厅子内四个人围着圆桌饮酒,另有两名乐师和一个女人奏乐唱歌助兴。
这本就是极平常场面,尤其是圆桌边的四人共是三女一男,雷不群已认识两个女的乃是
这“萦香”舫上的姑娘。
但雷不群,态度使得气氛奇异尴尬。因为他居然不跟占用此厅的主人打招呼,使得李大
妈堆笑介绍的话只说一句就说不下去。
雷不群直勾勾地望住那歌伎,但人人都看得出他并不是“看”而是在“听”。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雷不群深深叹口气。不错,只有身为人间怅惆之客,才能知道“你”为何事泪痕纵横。
唉!断肠声里忆平生……
他终于回到现实世界,于是看见座中唯一男人,这人使他微感惊讶,因为他不但英俊潇
洒,而且眼神极足,尤其是这种情况之下他居然全无丝毫愠色。
雷不群立刻极诚恳地作揖道:“仁兄请宽恕在下失礼之罪,只因此曲使在下回忆起一些
往事,所以不觉失礼冒犯。”
那潇洒英俊的人微笑:“怪罪之心全无,但奉邀同饮几杯之意却有。”说话时也起身还
礼,态度文雅而又诚恳。
雷不群马上参加,一口气连干三杯,才互通姓氏邦族,因而知道对方姓宋名去非,家住
无锡桃花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