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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十五章 人在谁边



                                            我站在船头,迎着河风,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被吹散,吹远。很多事情,还是逃不过去的。本以为这次可以在杭州多呆些时候,却连一年都不到就离开了。二月十八日那天,我听管家说皇上圣驾已经决定第二天回銮,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开始做准备许多糕点,想着怎样找人给胤禛送去,好叫他路上吃。

        才收拾好,就听到管家来报,说前两日一直宿在我这里的四爷和一位老爷一位少爷带着几个仆人来了。我心道不好,忙上前厅迎接。康熙并未多说话,只是嘱咐我准备好行装,第二天跟他们一起启程回京。我抬头看向胤禛,他掩饰的很好,仿佛不认识我一样。点头答应康熙,吩咐秋霞准备行装。

        他们出门前,胤禛趁人不备往我手里塞了一团纸。我心下了然,待之后看去,只见纸上写的是:“一生一代一双人,争叫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心中觉得甜蜜,突然又想起那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在你旁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回房,复拿起笔找出一方素笺写下:“沅有茝兮酆有蓝,思公子兮未敢言。”折好,第二天将素笺放在食盒内嘱咐秋霞送到四贝勒那里。

        突然觉得身后有人,将思绪拉回来,看见十三正笑嘻嘻地站在身后。“十三阿哥,怎么站在这里连声都不出?”

        十三两步走到我身边,“刚才过来时瞧见潇姐姐在这里吹风,不敢打扰,所以才未出声。”

        我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滔滔的河水翻滚。这大运河从隋炀帝时至今,造福了多少两岸百姓,兴亡、对错,一时有些难以说清楚。只能任这似乎久远到从隋朝吹来的风荡涤着我的灵魂。“十三阿哥,如果你能回到了隋朝,你会劝阻隋炀帝修大运河吗?”

        十三也随着我注视着眼前的河水,“不会,历史注定是历史。若没有隋炀帝修这大运河,也就没有江浙百姓今日的富庶。千秋功罪,不是谁能说得明白的。”

        是啊,历史注定就是历史。即使对这一切了解如我,也能空看着历史发展,没有任何办法阻挡那历史前进的车轮。胤禛啊,你终究是要走像那个宝座的。细水长流,无论我们如何期盼,你都不能陪我分享。只可惜,我知道你的将来,却无法未知自己的命运。前方等着我的又是什么?

        “潇姐姐,虽然我知道这话不当我说,但是你跟四哥真的不能再痴缠下去了。以皇阿玛的想法,回去怕不止是为你指婚。皇阿玛怕对你……”

        我抬头看着十三,这两年,他已由曾经那个缠着我讲故事的孩子变成一个比我还高的大人了。都已经到了成家立室的年纪。看着他眉目间已经有的沉着,我心道,他果然已经是胤禛的好帮手了。

        “十三爷,您说这话你四哥知道吗?”我盯着他的眼睛问。

        他摇了摇头。

        “好,十三爷,答应我,永远不要让他知道你告诉过我这话。我已经知道我自己该怎么做了。”我拍了拍十三的肩膀,转身离去。十三的话已经很明白了,康熙不止是为我指婚。他还能干什么呢?不能把我指给他的儿子们,却可以把我收入后宫。或许等着我的只是如姑姑一样,四角的天空和宫墙而已。

        三月间就到了京城,正赶上万寿节。

        康熙朝皇太后宫,免廷臣朝贺,颁恩诏、蠲额赋、察孝义、恤贫穷、举遗逸,颁赐亲王、郡王以下文武百官有差。

        五月,裕亲王福全有疾,康熙帝连日视之。内大臣索额图挑唆皇太子,被宣布为“天下第一罪人”,拘禁于宗人府。

        六月,巡辛塞外。辛巳恭亲王常宁薨,命皇子每日齐集,赐银一万两,谴官造坟立碑。壬寅,裕亲王福全薨,上闻之,兼程回京。

        朝中的大事一件接一件,康熙应该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忘记我的存在了。我心中好笑,原本想过最坏的念头,看样子上天还是如此眷顾我,让我逃过这一难。

        我屋前的花园里有不少花已经枯萎,我不在了也很少有人打理他们。去找舜安颜时,已经没有了以前兄妹在一起的时候那种互相调笑的快乐。他脸上总是淡淡的忧伤,等出去做事的时候又换上了一副老道圆滑的样子。心中悲痛,却不得不承认,我们都长大了,要面对这个严酷的世界给我们带来的伤害。

        我坐在花园中,剪着曾亲手种的那株桃树上的嫩枝。减着减着,突然有些恍惚。上一次这样剪着的时候瑞琳还坐在我旁边问我是不是跟胤禛互相爱慕。想不到转瞬已经物是人非了。桃树长得高了许多,或许再过几年都可以坐在零落的桃花雨下看书。只是,故人不在……

        阿玛和三叔已经知道我在杭州见到康熙的事情,也知道康熙说了要给我指婚。本来还想让我自己选择或者帮我找合意的,如此一来,更没有人提及我的婚事。虽然落得清净,但家中那种暴风雨即将到来的气息已经四溢,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又说不出来。

        九九重阳,我与舜安颜在花园里摆了酒菜,置着几盆菊花在旁边,一边饮酒一边赏花。“哥哥,何时我们才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哥哥一阵苦笑,“潇儿,阿玛常夸你聪明,怎么连你也说出这样的傻话。身在宦海沉浮,我们是出不去了。我现在日日想的就是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人前一套,人后又是一套,连我自己都看不上我自己。”

        我空叹一声,朝中局势险恶,若不是我知道那结局,又会如何?再长叹一声,即便我知道那结局,还不是看着所有的事情一一发生?

        哥哥突然抓住我的手,“潇儿,前两日我听阿玛说皇上打算亲自给你指婚。”有些关心,有些询问?

        我点了点头,“如今,我的命就是悬到皇上那里了。若是……哎,今儿不说这些败兴的话儿,我们喝酒。”

        哥哥摇了摇头,“不是,若是皇上指婚,你就答应了十四阿哥吧。”

        我笑道,“哥哥,你喝醉了。连四阿哥跟十四阿哥都分不清。皇上是不可能把我指给四阿哥的,多年前他不答应,现在依然不会答应。”

        哥哥冲着我摆手,“我没喝醉,我说的是十四阿哥,十四阿哥虽然比你小五岁,但是却喜欢得你紧啊。谁要你嫁四阿哥,嫁他也只是个侧福晋,若是嫁十四阿哥,你是正福晋。”

        “哥哥,你醉了。十四阿哥怎么可能喜欢我呢?更何况,我只是拿他当弟弟。”我突然有些焦急,希望舜安颜只是喝醉了酒乱说的。

        “我没醉,前儿他还这么对我说来着。还把小时候你给我绣得那个荷包要走了。”哥哥一脸酒气,但这话儿又不像是错的。

        我松软在石凳上,脑海中浮现出记忆中十四阿哥那个恶魔般的表情。怎么可能?我以为我纵览全局,怎么却也想不到十四阿哥。他何时竟然喜欢上我了?

        一边儿想着,忙拉舜安颜,“哥哥,你去把那荷包要回来。怎么他要你就给了?那是我绣给你的。”可是他却已经瘫倒在桌子上。我心里烦闷,满人家女儿绣得荷包轻易不随便送人的。以前因为他是哥哥才绣的,可是现在居然被十四拿去了,这又算什么……

        因为想着今日十三和十四会来府上找阿玛,我早早地就等在了阿玛的书房门外。难得的秋日里的好天气,倚着栏杆看外面不知道何时中的白菊,此刻正在恣意地开着。突然眼睛被人蒙住,想着又是舜安颜玩儿心起来,抬起肘部向后撞去。却意外地撞到了人。因为平日舜安颜总会提防我这一手,早早地就会躲开。我连忙转头看去,却是十四蒙住了我的眼睛,十三正在旁边看笑话。

        一时紧张,连忙站起请安,然后道歉。十四却是一脸痞笑,“若是潇姐姐帮我揉一揉我便不疼了。”想起那日舜安颜的话,我心里不由气恼。转头接着坐下没有理会。

        十三开口问道,“潇姐姐怎么今日来这里了?师傅还在书房里,若是找师傅我们就先告辞了。”我这才想起今天是问十四要回荷包来的。又想着十三在旁边不太好问,只对十三说,“十三阿哥,我找十四阿哥有些事儿。要不您先进屋跟我阿玛聊会儿,还是……”

        十三不解地看着十四,十四忙摆手,“我不知道她找我什么事儿。”十三又看向我。

        我撇撇嘴,“我要问十四阿哥要回一样东西。”

        十三笑道,“什么东西送了十四弟还有要回去之理?”说着还满脸的兴趣,看样子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打算走了。

        十四也是莫名其妙地,“你何时送过我东西?”说着还冲十三摊摊手,表示他并没有收到什么我送的东西。

        我只好硬着头皮说出实情,“十四爷从我哥哥那里要去的那个荷包能不能还给我?”

        说完三个人都变了脸色。我红了脸,不仅因为害羞,还因为尴尬。十三脸上则是充满了狐疑,看着十四,有些不敢置信。十四则是一脸惊恐,又红了脸。

        十四支支吾吾地说,“那个是我从姐夫那里要来的,又不是问你要来的,你干什么要回去?真要拿回去,也得姐夫问我要。”

        我有些急,“那个是我绣给我哥的,我自然可以要回去。”

        十四突然一笑,“你要拿回去也行,另外给我绣一个我就把这个还给姐夫。”

        我无奈,冲着十三使眼色,想向他求救。十三使了一个真拿他没办法的表情,对着十四说,“你就把荷包还给潇姐姐吧,你身边儿的那些丫头不是有挺多针线上好的吗?真要想要让她们给你绣去,何苦要潇姐姐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荷包是什么人送的?”

        十四瞪着十三,然后又看看我。以手拍腿,“既然今日说到这里了,索性就把话挑明了。潇姐姐,当着十三哥的面儿你也别闲不好意思,反正我们俩你也是看着长大的。我爱新觉罗胤祯就是喜欢你,想娶你当福晋。这荷包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还给你,除非你绣了另外一个来换。”

        我不想到他会如此直接说出来,一时没了思绪。侧头看向十三,十三也是同样看着我。无奈,我只得硬着头皮对着十四说,“十四爷,我一直是拿你当弟弟看的。真的不可能有那些别的意思。你若是还拿我当姐姐看就不要再说这些没边际的话。”

        十四却上前一步拉住我的手,“不是没边际的话,你若愿意嫁给我,我这就回宫跟皇阿玛请旨去。皇阿玛一向宠我,会答应的。”

        “十四爷,我不愿意。”我将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我一直拿十四爷当弟弟看,怎么可能嫁给你呢?更何况,我比你大那么多,我们俩不可能的。皇上也自会指一个合爷心意的福晋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为什么你不想嫁给我?潇姐姐是不是有其他喜欢的人?”他甩手问我,“我打小儿就喜欢潇姐姐,潇姐姐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我有些气愤他的逻辑,“十四爷对我是弟弟对姐姐的爱,不是喜欢。这些混帐话以后不要再提了。今日当我没有来过。”我转身想离开,却不料胳膊又被他拽住。

        我硬扯着我的袖子,他稳稳站着一下也不松。“今日潇姐姐不把话说明白就不要走。潇姐姐不想嫁我是有别的喜欢的人?”

        十三看样子不对,又不好插手,只得劝道,“十四弟,你清醒点儿。”可他还是抓着我的胳膊一副不得到答案不松手的样子。

        我舒了一口气,放松了一下心情。“是,我是有喜欢的人。十四爷可以放开了吧?”

        “是谁?”十四有些发狂地愤怒。

        我注视着这个“孩子”,我一直都是将他当作一个顽皮的弟弟,可是现在他居然说喜欢我,要娶我。他是未来的大将军王,会在以后的西北战场立下赫赫战功,会是康熙后十年中与胤禛角逐皇位的最有力竞争对手。但此刻,他是一个被惯坏的孩子。他以为感情是他付出别人也一样要付出。

        我摇了摇头,“是谁没那么重要,十四爷只要知道我有喜欢的人就行。”你们兄弟间以后要争的东西太多,不用再加上一个我。转身离去,不顾十四在后面的咆哮。

        还未走到屋门口,十三已经追上。我朝他苦笑,他也无奈摇了摇头。“我没想到今天还会有这么一出,本来是要给你送四哥的信,却遇上了十四弟……”我低头看到他手上的信封,拿过接着往前走。“潇姐姐,”十三从身后叫我,“别怪十四弟,他从小到大都喜欢你我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料到今日他会如此不顾场合身份。”我没有回头,只是点头。“还有,四哥和十四弟之间……”我没有回头,“又要麻烦十三爷帮我把这事瞒着四爷了。”

        拆开信封看他写的信,一首《仲秋有怀》:

        “翻飞挺落叶初开,怅怏难禁独倚栏。

        两地西风人梦隔,一天凉雨雁声寒。

        惊秋剪烛吟新句,把酒论文忆旧欢。

        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  ”

        心中苦笑。已经过了重阳,才送来仲秋写的诗句。做这些若有若无的样子究竟给谁看?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桂花树下,我们互相伤害的时候,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不忍看你一个人背负着千古骂名,不忍看你一个人孤寂的身影,不忍看你一个人“欲取鸣琴弹,苦恨知音少”……只想陪伴在你的身边,让你冷的时候有个人可以取暖,让你寂寞的时候可以有人陪你说话。守侯着我们许下的遥不可及的愿望,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