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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宋之问当然也有几分才气,在唐高宗上元二年(675年)顺利地考上了进士,后来和“初唐四杰”的杨炯一起在崇文馆当学士,两人当了好多年的同事。宋之问由于长相还不错,又善于献媚取宠,因此很快就像坐了直升飞机一般从九品芝麻官晋升为五品学士。武后对他也是很欣赏的,经常在朝会宴游时也让他陪着。武则天称帝后,宋老白脸虽然年纪已三十多岁,但自我感觉良好,竟毛遂自荐要去进宫当武则天的“男妃子”,并做了一首诗来委婉地表达他的一片诚心,据说就是这个《明河篇》:

            八月凉风天气清,万里无云河汉明。昏见南楼清且浅,晓落西山纵复横。洛阳城关天中起,长河夜夜千门里。复道连甍共蔽亏,画堂琼户特相宜。云母帐前初泛滥,水晶廉外转逶迤。倬彼昭回如练白,复出东城接南陌。南陌征人去不归,谁家今夜捣寒衣。鸳鸯机上疏萤度,鸟鹊桥边一雁飞。雁飞萤度愁难歇,坐见明河渐微没。已能舒卷任浮云,不惜光辉让流月。明河可望不可亲,愿得乘槎一问津。更将织女支机石,还访成都卖卜人。

            这首诗从字面来看,似是咏织女的故事,实际上却是表达自己渴望入宫卖身的心情。那知武则天见了这诗后,说:“吾非不知之问有奇才,但恨有口过耳。”——我不是不知道之问这老白脸还不错,但可惜他有口臭。宋之问后悔莫及,从此一天刷十遍牙,并高价从药铺里买了鸡舌香含在嘴里,可惜这第一印象最重要,武则天既然被宋老白脸的口气熏过几回,就再也没有起过“纳”他入宫的念头。宋之问自己没有当成女皇的“男妃子”,就退而求其次,转而巴结张昌宗、张易之这二个女皇内宠。唐人张垍所纂名为《控鹤监秘记》的笔记小说中写道:“之问尤谄事二张,为持溺器,人笑之”——宋之问巴结二张,甚至亲自给二张端尿盆,人们都讥笑他。

            如果仅仅如此,那还只能算做是“个人作风问题”,也算不上极大的过恶,现在不还有某大学生见到报上的“富婆”借种广告,就骑自行车数百里去“送种”的。然而,宋之问还做过恩将仇报、卖友求荣的小人之为。事情是这样的,宋之问一直巴结二张,在武周一朝倒也荣华一时,但中宗复辟时,众兵将把二张砍了,两个大帅哥的人头都被挂到天津桥上示众去了。宋之问虽然没有被砍掉脑袋,但也被贬到岭南。宋之问胆也不小,居然自己偷跑了回来,北渡汉江时,写下了那首著名的《渡汉江》一诗:“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宋老白脸哪里敢乱问乱说的,让人认出他来,岂不直接扭送“公安机关”?宋之问不敢回家,在洛阳城猫了几天,投奔到原来的好朋友、驸马王同皎家里。王驸马倒挺讲义气,收留了宋之问和其弟弟二人。王同皎对于当时韦后乱政并私通武三思的做法十分愤慨,在家里同朋友们饮酒酣醉之余,就常大骂这两人。不料被宋之问听去,这宋之问就到武三思那里告密,出卖了王同皎。结果武三思先诬王同皎造反,中宗信以为真,将王同皎斩首。

            宋之问踏着恩人的鲜血,当上了鸿胪主簿。但宋之问人品极差,一开始巴结太平公主,后来见韦后和安乐公主的势力大,又拼命巴结这娘俩。以至于连太平公主也恶心他。太平当时也相当有权势,看宋老白脸居然拿她不当回事,就揭发了他主持贡举中受贿的罪行,将他贬到越州(浙江绍兴)。当李隆基起兵将韦后和安乐公主杀掉后,宋之问又被一脚踢到钦州(广西)。玄宗登基后,干脆一纸诏书赐他“归天”。宋之问接到诏书,吓得浑身筛糠一般,使者让他死前吩咐一下后事(宋还有妻子儿女等),那知宋之问抖成一团,连话也说不出来,更别提安排后事了,临死也像只鼻涕虫,窝囊至极。

            所以有时候,并非是“文如其人,诗如其人”,诗文和人格判若两人的还是大有人在的。正像“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这样的好句子,居然是大汉奸汪精卫所作一样。像这首诗,如果就诗论诗,无论从诗歌艺术上,还是从思想性上看,都属上上之作。但诸多唐诗选本中均不选,恐怕也正是此诗的格调和宋之问的人品风马牛不相及吧。假设该诗是魏征或者狄仁杰等良臣所作,恐怕早就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了。

            ①岁晚:指冬天。

            ②乔松:高大的松树。《诗经》:“山有乔松,隰有游龙。”

        135:31:04  2007.5百尺无寸枝,一生自孤直——歪人做“直”诗

        大唐碎片作者:江湖夜雨

        依倚孟尝君,自知能市义——女皇男宠的“侠心”

            少年不识事,落魄游韩魏。珠轩①流水车,玉勒②浮云骑。

            纵横意不一,然诺③心无二。白璧赠穰苴④,黄金奉毛遂。

            妙舞飘龙管,清歌吟凤吹。三春小苑游,千日中山醉⑤。

            直言身可沉,谁论名与利。依倚孟尝君,自知能市义⑥。

            《少年行》

            此诗作者是张昌宗,武则天的男宠之一。张昌宗的这首《少年行》虽然说不上非常精彩,但和后来王维、李白他们所写的那些篇《少年行》的意境大略是相同的。当然,“纵横意不一,然诺心无二”稍逊于太白的“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三春小苑游,千日中山醉”也没有“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的情景更生动潇洒,整个诗中也看不到太白那种“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的锋锐之气,不过这首诗表达的思想却和一般的“游侠诗”并无二致。

            一般人都认为,张昌宗粗疏少文,留在《全唐诗》中的几首诗都是上官婉儿等为其代作。《旧唐书》中也说:“易之、昌宗皆粗能属文,如应诏和诗,则宋之问、阎朝隐为之代作。”对此,江湖夜雨并不完全认同。张昌宗、张易之两兄弟出身贵族,是名臣张行成的族孙,受到的家庭教育应该不错。《控鹤监秘记》虽然是篇杂有许多情色内容的笔记类文章,但毕竟是唐人张垍(张说的儿子)所写,他离武周一朝的时代很近,而且张垍是宁亲公主的驸马,也可以通过某些渠道了解当时宫中的内情,所以很有几分参考价值的。

            文中写道:“后曰:‘……宰相批怀义面,正欺其市井小人耳。若得公卿子,通晓文墨者,南衙何敢辱之?”意思是武则天说,宰相打薛怀义的耳光(武则天的前任男宠薛怀义曾和宰相发生争执时被打),正是因为薛出身低微,是个市井之徒。要是换个公卿贵族的子弟,知书懂诗,他们哪里敢这样蔑视欺辱?于是,太平公主才推荐了张昌宗。所以,张昌宗并非粗鲁无文之辈,有的小说中更说二张是“目不识丁”之辈,更有的书中描写张昌宗去见武则天时“挎着个小包袱……进了金碧辉煌的皇宫。眼睛就不够使的,这里望望,那里瞧瞧,嘴里还啧啧地称赞着:乖乖,这屋这么高,这么大。乖乖,地都是用玉砖铺的,墙角都用金子包的。”简直将人家当打工仔来写,好歹人家也是从千万美少年中选出来的“超级男生”,同时也太小看人家太平公主和武则天的鉴赏能力了吧。二张吹拉弹唱既然样样精通,做诗做文恐怕也不可能一窍不通。所以,江湖夜雨觉得某些应制诗可能由上官婉儿等代作,但这首《少年行》恐怕真的是张昌宗自己写的,张昌宗没有必要找人代作这样一首诗吧,而且如果真是婉儿、宋之问等代作,水平应该不只如此,诗会写得更好看些,这首诗倒像是张昌宗的真实水平——不是太高,但也并非一塌糊涂的蠢诗,及格的分数还是可以给的。

            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俩应该是那种比较中性化,长得类似美眉的那种美少年。不像武则天的前任男宠薛怀义,是那种一身腱子肉的猛男。《控鹤监秘记》中说:“昌宗,年近弱冠(二十岁),玉貌雪肤,眉目如画,其风采绝类巢刺王妃。”所谓巢刺王妃,是指李元吉的妃子,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把自己这个弟妹纳入宫中,并生有一子,想来必然是很美貌的。另外像当时就有“六郎似莲花”、“莲花似六郎”之谓。看来这两兄弟都是花样美男,江湖夜雨猜想恐怕和李俊基差不多的形象。

            史书上和后人说起二张这对“兄弟花”,多持轻蔑嘲笑的态度。但其实想想,二张也是迫不得已的,同样是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对象。女人中的杨贵妃,先是寿王妃子,后来被公爹李隆基看上了,专宠一时,虽然史论中也有不少人将唐朝由盛转衰的责任推在她身上,但毕竟还有不少人惋惜感叹这位“宛转蛾眉马前死”的薄命红颜。二张其实很相似,先是太平公主的玩物,后来又送给了武则天,荣宠一时。但最后却被军兵们斩去了首级,挂在街头示众,并且尸身被“百姓脔割其肉,肥白如猪肪,煎炙而食。”(《朝野佥载》)。说来二张死得比杨贵妃惨多了,但有谁为他们写过一句哀诗?人们提起来也只是哂笑而已。

            二张当时其实是没有选择的,对于他们来说,“服侍”太平公主比“服侍”武则天要好得多,毕竟太平公主还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而武则天就算再驻颜有术,善于涂抹,恐怕也无法掩盖鸡皮鹤发的老态。但这事却由不得二张,以武则天的冷酷无情,谁敢忤逆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