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玄幻奇幻 > 意怠鸟的爱情 > 1 序


                                    《庄子.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

        《庄子.山木》

        ……东海有鸟焉,名曰意怠。其为鸟也,翂翂翐翐而似无能。引援而飞,迫胁而栖。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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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斯洛终于在咨询台斜对面的拐角处找到一个位于空调出风口下方的座位。放下行李箱,伸手抹去额头的汗,她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所有令她讨厌的事物当中,流汗仅仅以百分之零点零三的差距排在昆虫的后面,位居第二。而造成这个差距的原因,纯粹只是因为汗滴没有长着毛茸茸的脚。

        为什么一个讨厌任何多于四条腿生物的人,会出现在这个几乎是昆虫乐园的陌生机场?李斯洛一边警惕地盯着远处那些在紫色吸蚊灯附近盘旋不去的不明生物,一边气闷地想。¬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就是有那么一些愚蠢的人,宁可放着人类该呆的舒适城市不呆,而非要去深山老林侵占动物的地盘!

        李斯洛,二十五岁,是盛世艺术经纪公司的一名小小职员,也是唯一的一名职员。

        唯一。她不禁苦笑。这正是她会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因为她是除了她老板之外的“唯一”人选。

        讽刺的是,这也正是她当初之所以选择进盛世公司的原因。

        从小,李斯洛就被人评说为“没有上进心”,她的爷爷更是恨铁不成钢地把她叫作“意怠鸟”——在做了几年学生,看得懂古文之后李斯洛才知道,原来这“意怠鸟”竟然还大有来头。这竟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哲学家庄子先生所“发明”的众多奇禽怪兽之一。只是它远远没有它的那些“近亲”,比如大鹏鸟、井底蛙之类的有名气罢了。

        庄子在《山木篇》里说:“东海有鸟焉,名曰意怠。其为鸟也,翂翂翐翐而似无能。引援而飞,迫胁而栖。进不敢为前,退不敢为后。食不敢先尝,必取其绪。是故其行列不斥,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

        这段话的大意是说,东海有一种看上去很无能的鸟,叫作意怠。它食不敢占先,行不敢落后,总是把自己夹在众鸟当中。因此,它到哪里都不会遭遇到危险。

        小时候,在不知道“意怠鸟”到底是什么东东的时候,李斯洛很讨厌爷爷这么叫她,可知道了它的含义后她却欣然接受了这个外号。在她看来,做个“意怠鸟”也不错,她只需要跟随别人的命令一个指示一个动作就好,至于做决定……如此这般的重责大任还是留给更有能力的人去担当吧。

        所以,当她以中等偏上一点(只一点点而已)的成绩混到大学毕业,在其他同学削尖脑袋想要钻进那些前途兼钱途都无量的大型公司时,她却不顾父母的反对,“独具慧眼”地相中一家一人公司:盛世艺术经纪公司。

        她向死党江岸秋和韩路野承认,她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公司是因为觉得在这样的公司里不会存在那些令她头痛的人际关系,也不会存在与谁竞争的问题,她所要做的唯一工作就是听从老板的指令,一个指示一个动作——瞧,这简直就是为她这只“意怠鸟”量身订做的工作。

        李斯洛的老板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叫盛世。

        盛世曾十分渴望成为一名画家,直到有一天一位直率的评论家实在看不下去他那毫无创意的作品,直接称呼他为“画匠”之后他才明白,当画家光有热情是不够的,他缺少成为达芬奇或毕加索那样“大家”的天赋。然而,他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他所热爱的艺术界。于是便利用多年的专业训练转行做起艺术经纪人——事实证明,他虽然没有创造的天赋,却有着一双发掘具有这种天赋的人才的火眼金睛。

        随着麾下所代理的客户群体一天天壮大,盛世的工作量也跟着增多。最终,他觉得有必要为自己增加一名助手。

        他的第一个助手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没干多久盛世就发现他在偷他的客户资料,以便日后自己创业时好拉出一支现成的队伍。

        第二个助手倒是没有什么野心,只是为人又笨又懒,吩咐一件事往往得耳提面授无数遍,就这样还经常被他搞得一团糟。

        其实盛世对助手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能把他所吩咐的工作做到差不多也就OK了。基于前车之鉴,他还附加了一条小小要求,那就是:此人不能有野心。

        他之所以看中李斯洛,也正是由于这一点。

        虽然在一人公司里工作有着这样那样的好处,却也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坏处,就是人人都得身兼数职。至今李斯洛已经给盛世做了近三年的秘书兼财务兼内务……偶尔还兼女佣——这么说吧,除了跟客户面对面的打交道,其他事情几乎都是她的工作范围。

        虽然如此,她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会被外派出差。

        除了盛世讨厌坐在办公室里,每次都抢着出差之外,李斯洛自己也在极力避免“沦落”到那样的境况里去——所有对她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她是那种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懒人,她的姐姐李斯涵就常常以“火塘边的猫”来形容她的懒散,而她也毫不害羞地自称是“家居猫”。

        和猫一样,李斯洛也痛恨环境的改变,痛恨任何一种影响到她舒适的打扰。长这么大,她只在高中毕业那年离开过她所出生的那座城市四天——而这四天的经历则是她这一生讫今为止最大的梦魇——自此之后,她就对旅行一事深恶痛绝。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忍受生活上的种种不便,花钱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看一些家门口就有的风景——无非是别处的山比自家门前的略高一些,水比屋后的略深一点而已——在她看来,那些甘愿放弃家的舒适而去追求在外行旅之苦的人头脑都有问题。

        至于她这一次的出差,则完全是由一个不幸的事件所导致的。

        在盛世所有的客户当中,李斯洛认为最“龟毛”的要算那位刚刚拿了国际金奖的雕塑家天翼。此人对他的生活隐私极端注重,注重到连她都没有见过他的照片,更别提是外面的媒体了。她甚至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连老板盛世都没有他的照片。

        自从获奖之后,盛世整天被媒体缠着追问有关天翼的种种问题。于是,他便打算趁热打铁,将那位新出炉的“明星艺术家”的作品做一个大型展示拍卖会。并且,在他的巧舌如簧之下,那位“大牌”终于同意将他从不肯示人的一批油画也交给盛世一同展示。

        就在拍卖会一切都已布置妥当之际盛世他们却发现,在公司与天翼所签的协议中竟然没有关于画作拍卖权方面的内容。如果要合法出售这批油画,还需要那位“大牌”补上一个签名。可偏偏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那位“大牌”天翼先生决定学学真正的大牌,耍一回大牌¬——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突然上演了一出“失踪记”。

        据盛世猜测,很可能是因为近期媒体对他“骚扰”太多,使他躲回了他的“秘密基地”君子岩。于是,他便决定连夜赶往君子岩。可偏偏“屋漏逢夜雨”,在前往飞机场的路上,他又十分不幸地出了车祸。看着自己打满石膏的身体,在痛得呲牙咧嘴之际,盛世只得以哀求的目光看着李斯洛。

        “那混小子一直不开机,我实在没办法联系上天翼,只能求你跑这一趟了。一个签名,只一个签名而已,你只需要让他在合同上签个名……而且,我觉得你也需要这么个机会离开一下……”

        想到那个“需要离开一下”的原因,李斯洛不禁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她那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六,像熊一样大大咧咧的老板,心思其实要远比他的身材细腻得多。

        她掏出手机,翻出盛世交给她的电话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电话里那个温柔女声机械地重复着已经听了无数遍的道歉。

        李斯洛耸耸肩,她并没有指望这个电话能打通,只是试试自己的运气而已——已经打了若干天都处于关机状态的电话是不可能因为她距离它近了一些就突然开机的。

        虽然盛世再三强调这只是个简单的任务,李斯洛却始终有一种感觉,它不可能像他说的那么轻松。而她一向十分尊重她的直觉——李斯洛常常自比为猫不是没有道理的,她的第六感向来跟猫一样的灵敏——所以在出发之前,她未雨绸缪地在网上订了一个离君子岩最近的旅馆。一家网页做得颇有些诗情画意的,名叫“燕子客栈”的旅馆。

        李斯洛以手机点着下巴考虑了一会儿,决定采取最方便的办法:给旅馆老板打电话,让他们指点她如何去君子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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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攸同挑剔地看着哥哥文辙同进山之前留下的吉普车,默默地想,这车早该进回收站了。

        虽然他知道,他的哥哥是绝对不肯这么做的。他甚至不止一次听到他嫂子吃醋地说:“他对那车比对我们母女俩都好。”

        “小同,要进城啊。”

        一个村民路过,向他打着招呼。

        “啊,是。”

        文攸同连忙扭过头去回应。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对方是谁,那人已经挑着扁担消失在屋后。

        在自己从小生长的小山村里就是这个缺点,谁都认识他,都容不得他走神,一个不周到就会被扣上眼高于顶、不认乡亲的罪名。

        文攸同抬抬眉,把倒扣在头上的棒球帽帽檐从脑后转到前面,又戴上墨镜,勾住车框坐进座位。

        老旧的座位在他的体重下发出一阵“吱吱呀呀”的惨叫。

        正当他皱着眉头想要找个舒服点的姿势时,身后传来嫂子王燕的叫声。

        “哎,小同,等等。”

        说实话,他真的很讨厌王燕叫他的小名。一个身高接近一九○的大个子被一个个头还不到一六○小女人追着叫乳名,怎么看都是一件让人不太舒服的事。

        他把钥匙□□钥匙孔,回头等着王燕过来。

        王燕跑过来巴住车门,一双大眼睛笑得只剩下两弯初月。

        文攸同不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认识她近二十八年的经验告诉他,她将要提出的事情肯定不是他会心甘情愿去做的。

        “买完补给之后,还要麻烦你一件事……”

        “不行。”

        他赶紧斩钉截铁地拒绝。

        “咦?”王燕意外地眨眨眼,“我还没说什么事呢。”

        “肯定没好事。”

        文攸同发动车子。

        王燕竖起眉毛,“你小子少给我装蒜!告诉你,这个忙你是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

        文攸同侧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王燕。

        “怎么?土匪还当到我这里来了?”

        “哼,明白告诉你吧文攸同,我是要你去机场替我接一个客人。如果你去呢,咱没话说。如果你不去,哼哼,我一个电话打出去,自有人来收拾你!”

        “你!”文攸同一惊,“又偷听我们兄弟说话!”

        “怎么?在我家还不许我站在门外?有本事,回你的木屋去过那没水没电的日子去!呵呵,只怕没三天,先饿死你。”

        王燕跳下车,抱着双臂,得意地看着文攸同的腮帮子在那里不满地抽搐着。

        “又不绕路,反正你要经过机场。这也算你多少为咱燕子客栈做了一点工作,正好可以抵了你的住店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