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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十二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李斯洛知道,等一下肯定又是一记响雷。

        她早就放弃用手去捂耳朵了。密集的雨点敲在帐篷上,犹如无数小槌激动地捶打着鼓面。不幸的是,她正住在这面“鼓”的里面。

        这吵杂的雨声完全打破了她那“静卧帐下听夜雨”的美丽幻想。她发现,比起这单调沉闷的雨声,她更喜欢那气势如虹的雷鸣。至少,这惊天动地的炸响可以将她暂时从那比雨点还要繁乱的思绪中解脱出来。

        她翻了一个身,抱着当枕头用的睡袋反趴在地垫上。

        随着雷声,身下的大地再次抖了抖。这不禁让她又回想起文攸同贴着她轻颤的身躯。

        与青草下的土地一样,文攸同的身体也有着这种隐含柔软的坚硬。

        柔软和坚硬。李斯洛微微一笑。文攸同一心想要端着那张冷硬的脸,在两人间标识出清晰的楚河汉界,却又总是抵不过一时的心软而功亏一篑——说实话,这让她觉得他十分的……可爱……

        李斯洛的手指不自觉地又向唇边探去。当她瞄到手指的动向后,不由恼怒地将它压回睡袋下。自打进了帐篷,她便强迫自己不去碰触那些曾经被他“造访”过的地方。

        然而,就算她不去碰触,那令人双膝虚软的热力也早已透过肌肤深深地印入了她的骨髓。李斯洛的心脏在这久久不散的余威下一阵阵地悸动着,她发现她的眼前开启了一道门,那门后隐藏着的东西让她感到既害怕又好奇……

        又是一记炸雷,草地再次轻颤起来。她本能地将身体往地垫里沉了沉。

        小时候,每次父母发生争执时,总是喜欢拉上两个女儿来做评判。姐姐李斯涵因为是死过一回的人,总能豁达地泰然处之,而生性敏感的李斯洛就惨了,他们的争吵总是让她觉得惊慌不安、心绪不宁。最令她气恼的是,经常是她这边还在为着他们的问题烦恼,他们自己却早就忘记争执,握手言欢了。

        李斯洛一直害怕自己也会变得像父母那样神经质,因此,她总是极力躲开那些复杂的情感。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所有少女一样,在她的内心也悄悄堆积起对异性的好奇。她发现她虽然不愿意接触那种情感,却不反对尝试一下性……

        江岸秋说,如果只是单纯的对性好奇,随便什么人都能解决这个问题。可李斯洛却发现,对于她来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曾经有那么几次,她差点儿就跟徐唯一“做”了,可每次事到临头又都因为感觉哪里不对劲而退缩回去……

        奇怪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徐唯一都没能让她产生那样的冲动,这可恶的、老是戴着有色眼镜看她的、没有礼貌的“肌肉男”却……

        李斯洛□□一声,将发烫的脸颊埋进睡袋。

        甚至,她跟徐唯一之间从来都没有过像跟文攸同那样令人心潮澎湃的热吻!

        李斯洛不知道是哪个更糟,是她起了这样的色心,还是知道他对她也有着同样浓厚的“性趣”……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就像她虽然有心却不会那么做一样,她本能地知道,他也同样不会放任自己真的走到那一步。

        可……她心虚地瞟了一眼帐门……说实话,她还真是有点心痒痒的……

        什么嘛!

        李斯洛恼火地揉乱一头短发。

        她也太不知羞了!只是一个吻而已……好吧,就算这是一个令她有所感觉的吻……好吧好吧,她承认,这是个让她热血沸腾的吻。可那又怎么样?难道她真的要搞个一夜情带回家?!这也太荒唐了!再说,他会怎么想她?怎么看她?他已经很有些瞧不起她了,如果她再做出这种荒唐事,那不是把自己送上门去让他看低踩扁嘛!

        姐姐李斯涵总是说,人是没有下辈子的……当然,她也有绝对的资格这样说。车祸后,她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去重新学习如何吃饭、走路、说话等等人们早已习以为常的基本技能。对于她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回来的——但那是李斯涵,李斯洛这只意怠鸟则打死也做不出那种激进冒险的事来。她生来就不是大鹏,她只是一只胆小怕事的意怠鸟……

        “哗!”

        随着一记响雷,一根树枝狠狠砸在李斯洛的帐蓬上。

        李斯洛惊跳起来,赶紧将帐门拉开一道缝,探出头去查看。

        帐外,雨并没有她所想像的那么大,风却很急,透过缝隙吹得帐门“霍霍”作响。

        在她的帐篷左侧一步之外,文攸同的帐篷像一只孕育着夜明珠的巨型河蚌,透着朦胧而温暖的昏黄光晕。

        那灯光令李斯洛无来由的一阵心慌,赶紧转开视线。

        看看漆黑的夜色,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不惊动文攸同,自己去查看帐蓬的情况。她拉开帐门,伸出一只脚,却正踩在某个圆滑的东西上……

        仿佛是电影的慢镜头,李斯洛看到自己的两只手各扯着一片帐门,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地面栽去。就着帐篷里射出的灯光,她清晰地看到那根原本放置在帐门外的登山杖正被她的脚带起,像一根危险的矛,斜斜地刺向她……

        ***

        文攸同盯着帐顶默默地出着神。

        雷声已经渐渐平息,狂风却不依不饶地在帐顶上呼啸盘旋着,这表示雨还没有走远。

        “不用道歉,我也吻了你。”

        要命!一个女人,一个刚刚被他那样吻过的女人,竟然在这种时刻用这种世故的语气对他说这种话!这简直就是……就是一种公然的挑逗……是一份没下邀请函的邀请……

        不,他不能再反复回味这句话了。这只会让他内心正在膨胀着的某种念头变得越来越强烈和……切实可行。他宁愿把它想像成是压在骆驼背上的一根稻草,它令他紧张,当然,还有遐想,却还没有真的压垮他——虽然他强烈地意识到,离那一步已经为期不远。事实上,如果不是他已经不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如果不是他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此刻他早就已经跟她滚作一堆,耳边回荡也不会只有帐外的凄风苦雨……

        帐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

        文攸同警惕地竖起耳朵。

        虽然他不认为有哪种野兽会在这种天气里出门,却也不能不防着点。

        他小心翼翼地拉开帐门,正听到一声诅咒随风飘来。

        可以肯定,这是人的声音,绝对不是野兽。

        他扬起眉,将头探出帐外。

        朦胧的光线下,只见李斯洛像一只背着半透明蜗牛壳的蜗牛,狼狈地趴在地上。

        “怎么了?”

        他利落地钻出帐篷,冲到李斯洛的身边。

        李斯洛忍住另一声难听的咒骂,抬眼没好气地说:“你没看到吗?”

        文攸同摸摸鼻子,压抑下笑意。

        她的“壳”——那顶倾倒的帐篷——里泻出的灯光正照在她恼怒的脸上,一绺潮湿的卷发贴在她丰满的唇边,更衬出她嘴唇的红润与牙齿的细白。

        文攸同的呼吸又是一窒。

        他忙深吸一口气,伸手扶正帐篷,帮李斯洛解脱出来。

        看着那两只翻出地面的地钩,他不由叹了一口气。

        “呀……”

        李斯洛刚爬起身便发现她的登山杖将压在身上的帐篷刺破了很大一条口子。她连忙抬头戒备地望着文攸同。

        文攸同转到帐篷前方,看着那条近五十公分宽的口子不禁也皱起眉头。

        “我会赔的。”她防卫地道。

        文攸同横了她一眼。这不是赔偿的问题,这样的帐篷势必不能再住人。而……

        他看看自己的帐篷,又看看李斯洛。

        仿佛连老天爷都在捉弄他,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雨丝又开始变得密集起来。

        李斯洛颤抖了一下。入秋的夜晚本来就带着几分寒意,而且,她已经半湿了。

        文攸同烦恼地摸摸眉。

        “你最好把湿衣服换下来。”

        他冲自己的帐篷挥挥手,示意她过去,然后转身钻进那顶破帐篷。

        李斯洛并没有动。

        十二岁那年,比她大十岁的姐姐李斯涵出了车祸。李斯洛的父母觉得他们没办法同时照顾到她,便把她送到爷爷那里。爷爷是个挑剔而严厉的人,不能容忍孩子犯下的任何一点过错。因此,从那时直到至今,她都对做错事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慌。

        文攸同提着李斯洛的登山包走出帐篷,惊讶地发现她并没有按照他的指示进帐篷去,而是沮丧地站在雨中。

        微弱的光线下,她那头凌乱的短发软软地贴在额上,使她看上去异常的年轻和……脆弱。有那么一瞬,她的神情再次让他联想起那只受了伤的小鹿,孤单、警觉、胆怯又彷徨……

        蓦的,一股陌生的情愫在文攸同胸臆间翻滚开来。他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伸手揉揉她的短发。

        “进去吧,又要下雨了。”他冲她温和地一笑。

        灯光在文攸同那洁白的牙齿上闪烁了一下,李斯洛的心跳也跟着闪烁了一下。有那么一瞬,他又让她想起了徐唯一——很多年前刚刚认识的那个徐唯一。

        虽然几乎从一出生她就认识了他,可直到搬去跟爷爷同住之前,对于李斯洛来说,徐唯一都只不过是个陌生人,一个父辈朋友家的孩子而已。

        也是在那一年,徐唯一的爷爷过世了,年仅十六的他正式成为一个孤儿,一个富有的、脾气暴躁的、没有人敢小看的孤儿。而根据遗嘱,李斯洛的爷爷成了徐唯一的监护人。因此,他们才有了很多的接触机会。

        由于徐唯一是个男孩——还是个聪明能干的男孩——他正是李爷爷一心想要、却从来无缘得到的孙子,所以在挑剔李斯洛同时,他自然也成了爷爷口中她该学习的榜样。

        和李斯洛不同,徐唯一一点都不怕那个不苟言笑的老人,并且还经常在他挑剔李斯洛的时候站出来为她说话。那时候的李斯洛简直把他当作天神一样来崇拜……

        直到多年后她才发现,从本质上来说,徐唯一和她的爷爷其实没什么区别,他们都只想要把她塑造成另一个他们喜欢而她却不喜欢的她……

        她突然又想起文攸同纠正她烤香肠的姿势时的固执——也许,本质上他跟他们也是一样的吧……

        她眨眨眼,收回停留在他背部的目光,低头钻进他的帐篷。

        同样是单人帐篷,文攸同的看上去要比她的宽敞好多。

        李斯洛好奇地打量着。

        和她的帐篷一样,一盏头灯被固定在帐顶支架上。在苍白的光线下,文攸同的东西整齐地堆放着——看得出来,他也是个有条理的人。

        李斯洛好奇地看着睡袋旁一卷黑乎乎的东西。这是什么?

        她正研究着,文攸同从未拉上的帐门缝隙间将她的外套扔了进来。

        “把湿衣服换下来。睡袋旁有毛毯,别感冒了。”

        毛毯!李斯洛捅捅膝边的那卷毛毯,不禁冲自己做了个鬼脸。这家伙是不是把整个家都背在身上了?

        依言脱掉湿T恤,把它挂在帐篷的帐杆上,看着手心里捏着的胸罩,李斯洛不禁犯起愁来。这玩意儿可不适合挂在男人触目可及的地方,而文攸同随时都有可能进来……或许,她可以把它挂在T恤衫的里面……

        “我要进来一下。”

        李斯洛刚藏好胸罩,帐篷外就响起文攸同的声音。

        “噢。”

        她慌乱地应了一声,转身盘腿坐好。

        文攸同拉开帐篷拉链,以手肘支撑着上半身爬进帐篷。

        “我需要……”

        他解释着抬起头,却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

        李斯洛已经听话的换下了湿T恤。但要命的是,她同时还换下了她的胸罩——他是怎么知道的?因为在那件轻薄柔软的拉链式全棉长袖外套的下方,有两朵无意躲藏的“小花”正毫不害羞地抵着衣衫冲他招摇着……

        文攸同猛地倒吸一口气,身体本能地往后一缩,却被窄小的帐门卡住肩部。他不由咒骂了一句。

        李斯洛正担心地看着那件在文攸同的头顶摇晃的湿T恤。听到骂声,不禁垂下眼帘瞟了他一眼。

        被T恤遮住的灯光在文攸同的脸上投下重重阴影。阴影中,那双微眯的眼眸显得有些不可捉摸。但她注意到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在他粗壮脖颈的一侧,一根青筋在奇怪地蠕动着。顺着脖颈往下,是锁骨与胸肌所构成的三角形阴影。诱人的阴影。

        突然间,帐篷里的空气变得炽热而稀薄。

        李斯洛抬起眼,视线与文攸同的对上。

        “我……需要……毛巾。”

        文攸同的脸一红——至少李斯洛认为那脸颊上异样的阴影是红晕——嘟囔着从帐门处挣扎出肩膀,伸手从帐篷的侧袋里抽出毛巾退了出去。

        这一回,他没再被帐门给卡住。

        站在细细的雨丝中,文攸同深吸一口清凉的夜风。这清凉还没到达肺部,便被体内燃烧着的欲望给灼热了。

        她所引起的反应是立即的。这害得他几乎忍不住想要顺应那股原始冲动,将她扑倒在地垫之上……从她那明亮的眼眸来看,他苦笑着想,她也许都不会反抗,甚至还会火上浇油……

        想像着她的反应实在是件十分不智的事。文攸同一咬牙,甩甩头,甩掉那些危险的绮思。他想他真是疯了,竟然会对一个陌生人产生这么强烈的感觉……

        陌生。可为什么他觉得他们之间有着一种无法解释的契合?就仿佛他们上一辈子曾经一起生活过,曾经十分熟悉、十分亲近……

        文攸同再次摇摇头。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自从与林晓解除婚约后,他便再也不相信这些虚无飘渺的感觉。

        身后传来帐门拉链被拉开的声音,文攸同的背部不由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