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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江运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姚阿姨住的地方吗?这还是姚阿姨每日打理得干净清洁温馨舒服的家吗?

        ——地板满是踩了肮肮泥印的旧报纸,沙发罩歪歪斜斜皱得像抹布,茶几上杂七杂八堆着些黄纸白花金箔元宝,烟灰掸得到处都是,还有一些凌乱的塑料袋和一次性饭盒,被人穿过的拖鞋抛得东一只西一只……

        江运言愤怒,谁敢这样糟蹋姚阿姨的家?她上班那么累,要花多少时间清理打扫——

        “老江。”樱桃推开卧室的门,让他看见梳妆台上一幅像框里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笑得那么恬静美丽,“其实我妈在火葬场寄存,我就是找你来陪我坐一会儿。”

        江运言呆呆地看着那幅像框,那是姚阿姨很久以前的照片吧?才二十几岁,从这张照片才能寻出樱桃和她眉眼有几分相像的地方。

        把像框放到他手里,樱桃像个小大人似的叹气,“你想哭就哭吧。”

        江运言是想哭,他想抱着怀里的像框狠狠哭一场,他想用力抱一抱樱桃单薄的肩膀,告诉她:“别怕,还有我。”可是,他能做什么呢?身边有个年纪这么小又本该比他更伤恸百倍的樱桃,他只能无能为力地大哭一场吗?

        “你怎么不哭?”他哑哑问。

        “哭过了啊,哭了好几天呢。”樱桃挠挠头,“可是,这两天总觉得这些都是假的,我妈根本就没死,其实咱们是在过愚人节吧,等过了愚人节就好了,我妈也该回家了对吧……”

        傻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搂进少年清瘦的怀里,硬梆梆的骨头硌得她有点难受,耳边,有少年拼命压抑的哽咽喘息。

        哭泣是传染迅速的病毒,悲伤一股脑地又翻上来,樱桃抑制不住放声大哭:“我想妈妈——”

        第四章

        夜晚女性遇袭身亡的事件发生后,由于公安部门紧急侦破,三天就将凶犯缉拿归案。人们心头的阴影渐渐散去,了解情况的尽管嗟叹,之后便将其遗忘,不知情的也继续不知情地生活着,没有发生在身边,那也只是报纸上的一则新闻而已。

        江运言却不能当那只是四裁新闻纸上一处不起眼的小角落,翻过看过哭过即忘,有个实际问题,他想了很久,几夜都没睡好。

        姚阿姨不在了,樱桃怎么办?

        那天哭够了哭累了,樱桃让他帮忙整理姚阿姨的遗物,他忽然想到樱桃的日常生活问题,便留意了姚阿姨的钱款数额,清点之下,樱桃只找到一千余元的现金,一张余额为五千多元的活期存折,樱桃倒是念叨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他却深知,这些积蓄是不足以支撑樱桃上学及生活开销的。

        姚阿姨在时,每月有工薪收入,现在只剩下樱桃一个人,谁来负担她以后的生活?

        “快吃饭,想什么呢,一会儿要迟到了。”

        江母盛好饭,催着儿子吃完去上学。

        “妈,你说,姚阿姨去世了,樱桃又没有爸爸,谁来照顾她?”江运言试探地问,“后事都是姚阿姨同事帮忙料理的,樱桃外婆来了好几天,她会住下来还是带樱桃走?”

        “谁知道,这孩子真够可怜的。”

        母亲难得感慨地叹息,让江运言升起小小的希望,“如果樱桃外婆没有能力扶养她,或者不管她,她才十三岁,将来怎么办?”

        “怎么也该有叔叔姑姑舅舅阿姨什么的,接到谁家去,都能带大她。”

        母亲不很经心的一句,江运言顿时无话,是啊,谁还没有个血脉亲人,又不是孤零零来到世上。他这几天白担了心费了神,为樱桃着落问题想得绞尽脑汁。

        他多么幼稚,以为樱桃除了他就没有熟络的人,根本没去想樱桃自家亲属,谁需要他杞人忧天,甚至起了将樱桃接到自己家来照顾的冲动念头。

        如果樱桃到亲戚家去,就该转学了吧,一晃几年,还能记得楼下那个曾经想要收留她的邻居江运言吗?

        早上刚刚有了释怀的想法,晚上就被意外状况打破,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他人命运系到自己身上的沉重,江运言不知道他有没有力量扛得起,有没有勇气坚持下去。

        “房证是不是在你这里?看你像个懂事的孩子,别跟着樱桃一起瞎胡闹!”

        男人尽量压制火气,语调沉沉地威迫外甥女的玩伴——眼前这个才上高一的邻家少年。E

        “你拿了人家什么东西?赶快还回去。”江母不明究里,一同催促着。

        江运言力持镇定,“我不知道,她没给我。”

        “没给你?我明明看见樱桃跑下楼到你家院子里来,出来后房证就不在手上了,不给你,还会藏起来?”樱桃阿姨自认看得分明,“还有两张定期存单,也都一起放到你这里了吧?”

        “什么是存单?我不太懂,我只认识存折。”江运言老老实实地说,“樱桃只告诉我她今晚到同学家住,没给我什么东西。”

        少年诚恳的神情令两个大人也拿不准了,互视一眼,又问:“她去哪个同学家住?”

        “不知道,她只说不想看见你们。”后半句倒是真的,借了樱桃的口,这也是他想说的。

        一份房证两张存单不知能不能测出人心,他只清楚,世上泯灭亲情的大有人在,樱桃他求助,他就不会轻信任何人,让樱桃失了最后这一点保障。

        “那……唉!等明天这孩子回来再说吧。”樱桃阿姨先松了口,推推樱桃舅舅,“妈还在楼上等着呢,先回去吧。”

        男人不甘地埋怨:“妈也是老糊涂了,我们孝敬的钱全都偷偷给了老三,都忘了她当初丢人现眼,跟有家室的人混在一起,生个……”一记手肘撞掉他后半截话,妹妹急斥一句“瞎说什么呢”,让他改为不屑不情愿的一哼。

        江运言也听到了这几句闲言怨语,但这已经不能在他心里激起什么波澜,没有比死亡更让人难以接受的震动,姚阿姨的美好温柔,他永远都记得,有什么样的过去都不能动摇改变。

        不速之客走后,江母便对他盘问:“他们说什么房证存单,到底怎么回事?”

        江运言有刹那的犹豫,可怕地发现,此刻他竟连母亲也不敢完全信任,樱桃交过来的责任太过重大,大到他对所有人都产生了警惕。

        “樱桃的舅舅和阿姨要把姚阿姨的房子卖掉,樱桃不肯,偷偷把房证藏起来,她家里人追问之后,她就过来把房证放到了我这里。”

        他是樱桃的倚靠,母亲是他的倚靠,不相信母亲,还能相信谁呢?

        “他们也太没人情味了,姚阿姨才刚去世,就想打房子的主意!”房子一卖,钱会到谁手里?樱桃才十多岁,还不是大人给保管,将来能不能还给她都很难说。

        那时樱桃跑来,愤怒地控诉:“他们要卖我妈的房子!”他也吃了一惊,因此房证递至手上,他自然义不容辞。

        江运言忿忿不平,江母却见怪不怪,“不卖又能怎么样,她家里人都在外地吧,等把樱桃带过去,这儿剩着套房子有什么用,租又没人管,空着也浪费,还不如卖掉,房款留着将来给樱桃上学用。谁家供孩子念书能轻轻松松?再多加一个会更加吃力。”

        母亲平常几句话让他再次无言,大人的行事虽略显薄情却现实而理智,不像孩子们可以只陷入悲伤思念里不必顾其他。与成人的生活经验相比,他考虑事情还太少太肤浅,樱桃更是完全的孩子气,两个人稚嫩的执拗在大人眼里是多么可笑。

        “明天给人家送回去,丢了我们家赔不起。”

        江运言一急:“那两个人您也看到了,不管将来会不会好好待樱桃,只要涉及到钱,家人间相互间翻脸的事还少吗?

        江母也默然了,事关房产存单,即使是有主见的成人也不敢随意处置,这是要担责任的。

        “那就还给樱桃,别插手别人的家务事,万一卷进去,纠缠到自己身上,到时候和谁也说不清楚。”

        “反正……妈您别管了。”江运言有些泄气,无法抑止一股悲凉涌上,带出想哭的冲动。

        姚阿姨,她走得这样匆忙,可知道樱桃——她心爱心疼的小小女儿,多么艰难地自求生存。

        迷迷糊糊不知睡到几点,听到窗外隐约唤声,江运言猛地激醒,睁眼见白晃晃的月光射进,一个人影清晰现在窗纱,是真是梦?

        “还睡还睡,放蚊子进去咬你!”

        人影抱怨着,努力抠着窗角的经纬纤维,试图把固定在内侧的按钉推松。

        江运言吃惊坐起:“你怎么回来了?”

        “哇诈尸!吓死我了……”樱桃向后跳开半步,“你干嘛突然坐起来?”

        揭了窗纱让她进来:“你不是到颜静家去住?”

        “她妈妈晚上忽然发病了,拎着菜刀要砍人,小静她爸爸和哥哥两个人都按不住,我当然逃命要紧。”樱桃心有余悸地抓过他的毯子来盖,“老江你别小气,今晚床借我一半好吧?”

        “她家里不方便,以后不要去了。”看她那可怜的落魄相,江运言自然不好说什么,“明天后天怎么办?”

        “明天就回去呗,反正那是我妈的房子,现在我说了算,谁敢非要卖,哼!”一脚横踢,踹在旁边人的腿上,樱桃想起这不是家里那张任她打滚的大床,立即愧疚忏悔,“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