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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研究了身邊的一切環境,整個虹橋周邊的人群,市場,我眼力所及之處,沒有一個細節上的錯誤,遠處也沒有高樓或電視塔(不可否認我非常失望)。我從小生活在南京,就算旅游也是去一些遠的地方,沒有到過揚州,但是我知道這一定錯不了,從我能看到的所有現實狀況中,尋找出來的邏輯全部符合清代的現實。(記得紅樓夢里,西洋的玻璃鏡子還是貴重的稀罕物,可見康熙末年,尋常百姓家的確不會有玻璃鏡子)。想著現代的我不知道怎麼樣了,是就這樣死了嗎?媽媽不知道正多麼傷心……我就著急,可是又一點辦法都沒有。

        第四天了,又愁眉苦臉的坐在窗戶邊發呆的時候,鄔先生的拐杖聲又響在門外。我不等他敲門就開了門,果然是鄔先生。他站在門口笑了︰“凌姑娘果然慧心。”我心情不算好,笑笑就進了屋子,他跟在我身後,進來坐到了窗邊我對面的椅子上。給他倒了杯茶,我也坐下默默的不說話,只听得窗外市集上熱鬧鼎沸的人聲。

        空氣里沉悶了一陣,他終于開口了︰“這幾日姑娘身體日見好轉,今日我來,是想問問姑娘有何打算?”也不等我回答,又說下去了︰“不瞞姑娘說,眼看已是入夏了,若不是正好遇到姑娘這事,我早已北上赴京,因京中四貝勒邀我入府給幾個世子做西席……”

        原來已經到了這一步,我居然正好趕上了。如果這真是清朝,又偏在這個時候,正要進行的,是中國古代史上最後一場最殘酷的皇權斗爭,在我看來,結局沒有嬴家,就算當上了皇帝的雍正,也並不幸福,皇位只戰戰兢兢坐了十幾年,更沒有得到自己父親和兒子那樣的長壽,後世還留下罵名無數。倒是這個鄔先生,正史里沒有他的影子,野史里他精明得就像三國演義里的諸葛亮,在做出一番大事業之後,他安然退隱,逍遙終老。看來老天還是沒有太刻薄我,只要我跟緊了鄔先生,今後有雍正的保護,日子應該不會太難過,現今只有安頓下來,再慢慢想辦法回去見媽媽。

        打定主意之後,我連忙厚著臉皮,想象著古裝劇的台詞說︰“是凌兒耽誤先生您了!只是凌兒每日看這人來人往,卻除了自己的名字,什麼也想不起來。只听到鄔先生時,腦中自然就想起先生事跡生平,竟也不知道為什麼。現今看來,凌兒與先生有緣,先生即救得我性命,我又無處可歸,只好求先生收留了凌兒,我願為奴為婢服侍先生,報答再生之恩!”

        低頭一口氣說完,我抬頭看著他,他卻只是沉吟。在窗邊柔和的光線中,他的目光不再那麼光芒逼人。還在緊張的等待他的回答,一個豪爽的男聲卻從門外響起︰“鄔先生好人不願做到底麼?哈哈……”隨著這聲笑,一個光頭男子推門而入,我好奇的看到他光頭頂上的戒疤,他居然是個和尚!轉了轉手上的帽子,他大大咧咧的坐到一把靠牆的椅子上,說︰“我看這位姑娘如今竟也沒有別的法子安置,既是有緣,我家四爺也是信佛的,就服侍了先生一同北上,今後或幫她尋親,不然就安置在四爺府里面——都是小事兒,先生不必過慮了!如今倒是先回京要緊。”

        鄔先生點點頭,向著我說︰“這位性音大師,才是你的救命恩人,當日救你上來,人人都說沒有氣了,不想大師身懷絕技,一番運功竟硬是讓你回了氣!然後就只用尋常醫藥調治,姑娘竟也撿回一條性命。瘸子我自以為無書不讀,知天下至理,現在才知道不過是井底之蛙耳。”說著一副無限感嘆的樣子。

        這位被稱作性音的和尚滿不在乎的說︰“頭陀不過是個酒肉和尚罷了,既是和尚,不能見死不救,我看姑娘也是命大有福之人,雖然頭陀有點本事,卻還是要看個人造化,命數天定,不可違。”說著認真的看了我一眼。

        他們這一來一去的,我已經全明白了,但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行禮,只好用我在電視里唯一學到的一招,跪下了。

        “凌兒的命是兩位救的,凌兒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兩位才好……”

        卻被鄔先生拉了起來,“姑娘不可行此大禮,人凡心中存善,這便是當為之事,不必言謝。我鄔某人已遁隱十幾年,不但四貝勒尚記得我當年一篇文章,連姑娘你也知道我鄔思道其人,原來朝堂之上,百姓之中都還有可治之勢。這也確是緣分,我看如今之計,你也只好隨我們北上,日後慢慢為你尋找親人,再做打算,如何?”

        這還用說,當然願意了!我立刻答應了他們,商定了下午就起程上路。因為听性音和尚說,他的主子,當今四皇子在江南的差使辦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回京,他希望鄔先生能盡快秘密安置到他府里。

        进府

        雇了一輛馬車,我和鄔先生、性音和尚一起上路了。性音和尚趕車,卻並不作和尚打扮,他頭上那個帽子我後來才看清楚了,後面原來竟滑稽的拖著一個假的大辮子。看他扮作尋常趕車人,用的馬車也很一般,毫不引人注目的帶我們上路,讓心里還一點都沒底的我也煞有介事起來。

        一路上,我在和他們的閑談中知道,性音和尚是四貝勒胤家廟的主持和尚,一身功夫不俗。這次胤在江南辦理籌款賑災的差事,尋訪到了鄔先生,深為其智謀才學所折服,一心要收攏到自己身邊做個謀士。性音和尚是特別被派來秘密保護鄔先生進京的。

        隨著行程漸漸過半,我和他們兩個都熟悉了。性音和尚看似大大咧咧,其實粗中有細,而且一身功夫深不可測,在我看來,他的武功比我和媽媽都最喜歡的《笑傲江湖》還具有可觀賞性;鄔先生深沉隨和,才智過人,就是可能被坎坷的生活折磨的,脾氣有點孤僻。我向來是沒心沒肺的,和他們頗也相處得來,他們之間並沒有太多的話,倒是和我都能說起來,也沒有什麼話對我遮遮掩掩的,大概覺得我一個小女孩子,完全不存在威脅吧。我居然也隨遇而安,享受起了在古代的旅行生活。大部分坐在車里默默無言的時間,我都靠著想媽媽,懷念我的現代生活來打發過去。我還很小媽媽就離婚了,爸爸離開我們去了另一個城市,我很少見到他,對我而言,他不過是個陌生男人。媽媽一個人帶著我,直到我長大,我從小習慣沒有父親的生活,被媽媽寵慣了。原來以為沒有媽媽照顧,不能天天上網玩游戲我就活不下去,可是現在,一個人掉到了莫名其妙的時空里,我也得走一步看一步,試著生存下去。這樣的情形,是不是有點像掉了到神靈世界的千尋?那會不會有小白龍來幫助我?唉,還是不要做夢了,媽媽說的,一切都要靠自己。

        我也經常盯著鄔先生發呆。時間久了,越看他越順眼,除了眼楮吸引人之外,他長得其實很英俊,只是被他自己的滄桑神采蓋過去了,才三十幾歲,看著卻像五十歲的氣質。有時候鄔先生被我看得實在尷尬了,才跟我說話打岔過去,看著他居然也有點害羞的樣子,還真好玩。在這種環境下,我居然把古代淑女還應該有禮儀什麼的都忘得一干二淨了。

        北方干燥的黃色土地漸漸換掉了南方的碧綠濕潤,二十多天過去,我們總算來到了據說是北京門戶的直隸省境內。想著就要見到傳說中的雍正皇帝,好奇心被勾起,我都有點等不及了,坐在馬車里有沒事可做,只好不停的看著外面變換的風景。古代科技太落後了,坐飛機一個半小時的距離,這麼沒日沒夜的趕路,居然還要用一個月時間,唉,而且馬車這麼顛簸。我嘆氣。

        鄔先生坐在我對面,微笑的看著我,問到︰“你嘆氣的次數越來越多了,車馬顛簸,你身子若是受不了,可以停下來稍事休息。”

        我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我只是……覺得太慢了。”

        “太慢?”他濃眉上挑,“你很想去四貝勒府嗎?”

        被他這麼近的逼視著,我只好老老實實低下頭︰“不是的……我也不知道四貝勒府會是什麼樣子,我只想跟著先生您。路上太顛簸了,所以想著快點到地方休息。”

        他點點頭,卻不接著我的話頭,倒說起了我︰“這些日子我度量你年紀雖小,言談舉止竟像是個有來歷的,便是遇此變故,初時驚慌,慢慢的也就安定了,是個隨分從時的。你這些日子也听我們說了不少事情,想必心里也有些計較。進了四爺府,瘸子我要番做大事業,我看姑娘你說不定也有一番造化——四爺在當今皇上那麼多兒子中以冷峻聞名,治府甚嚴,若是能尋到你的親人,早日回家也就罷了;若是不能,四爺府里向來是進人不出人的……你願跟著我,憑這相知之緣,我也必定不讓你落了沒下場。”

        我細細听了這番繞來繞去的話,一句一句分開慢慢想了一遍,才知道,這個鄔先生雖然脾氣孤怪,卻是真心替我著想。沒想到落回古代還能遇上這麼個好人!我感激的看他一眼,幾乎要忍不住把我的真實經歷都講給他,但是這一切太荒誕了,對古代的人該從何說起?

        正猶豫間,趕車的性音大聲宣了句佛號︰“阿彌陀佛!鄔先生真君子也!”我雖然不明白為什麼這就是“君子”,卻也清醒了些,知道還是不能說實話——會被當妖怪的。

        天氣已經熱起來,道路兩旁也早不是人煙稀少的景象,我們時不時經過喧鬧的市集。眼看就要進京城了,我才想到,他們說的現在是四月,應該是農歷四月,而不是陽歷。也就是說,現在差不多應該是陽歷5月底、6月初了。看來,我在古代要學、要適應的東西還真多,想想以前辛辛苦苦的讀那麼多年書都白學了,在這里一點都用不上,忍不住又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