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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良久,胤祥和鄔先生回來了,屋子里氣氛總算有點活動,我不想再听,默默退了出去,守在外間。我不喜歡看這樣的情節,更不喜歡自己出現在這樣的劇情中。

        一夜間,事態迅速發展。太子走後不久,康熙的侍衛德楞泰很快前來傳旨︰皇太子胤患疾暫行療養,停用太子印璽,停止覲見臣工,加封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和八阿哥為親王,所有皇子立刻前往皇帝駕前侯旨……

        胤和胤祥坐上暖轎,仍是狗兒等隨從跟著,消失在風雪茫茫的黑夜里。

        鄔先生一夜未眠,我守在他身邊,卻沒心沒肺的打起了瞌睡——誰叫我都知道了情節呢?雖然緊張驚險,但是知道這一關,胤和胤祥都不會有事。

        鄔先生幾次叫我去睡覺,我都不願意,最後听得大自鳴鐘敲了六下,我終于蜷在榻上睡著了。

        低沉的人聲中我悠悠轉醒,睡眼朦朧的看見窗格透亮,嚇得一骨碌坐起來,又發現身上蓋著胤常穿的一件狐狸毛斗篷。胤一臉沉肅,看我的樣子也忍不住莞爾了一下,卻有無限疼惜酸楚之意——胤祥呢?我連忙起來看時,外面天早已大亮,地上白茫茫的雪映得刺眼。

        “鄔先生,你仍和凌兒一道,先由性音護送回府。雪化之後,皇上就該起駕回京了。”

        告白

        康熙十月底車駕回京,第二天就祭告天地,廢黜太子,但十三阿哥很快被放了出來。一場廢太子風波之後,立刻又興起了推舉新太子的浪潮,結果康熙大驚于八阿哥在朝野的勢力,將其貶斥一頓。新太子推選暫時作罷,京中政局卻已經被撩撥得暗流洶涌,漩渦叢生。

        在這驚濤駭浪中,胤倒是早已恢復閑適自若的狀態,胤祥則只是一副冷眼旁觀的樣子,每日縱然雍和宮的文件來往雪片似的,他只四處優游。連幾個小少爺好幾次問小美人魚究竟怎麼樣了,都被書房這不一般的氣氛和他們阿瑪的眼神嚇回去了。次數多了,竟然也就不再問了,可能小孩子心性,忘得快吧。

        我很開心又回到了書房,現在才發現這個避風港的好處——我根本不用見到福晉,更完全不會跟那些姬妾有任何交集,還是這種氣氛適合我。一番忙亂下來,直到八阿哥受挫,朝局看似重新恢復平穩,胤胤祥才恢復了各自正常的樣子,但是大家都都很清楚,各位阿哥心里都拿著勁兒,好戲才剛要上演。

        轉眼間康熙四十七年春天已經悄悄來臨,看著新芽吐綠,冰融水活,我又恢復了在院子里發呆的習慣。

        這天上午,李衛匆匆忙忙的跑到書房來,悄悄招手把我叫了出去。我奇怪的問︰“神神秘秘的做什麼?你不是跟王爺進宮去了嗎?“

        他拉著我就走,一邊走一邊說︰“又出事兒啦!王爺剛從紫禁城回來,在門口等你,你去了就知道了……凌姐姐你就別問啦,我也說不清楚……”

        我稀里糊涂的跟他穿過至今沒搞清楚的層層紅牆、甬道,又來到那個後門,一隊騎馬的戎裝扈從簇擁著一輛明黃袱幔的八抬大轎,在原地休息。李衛上前輕聲說︰“主子,凌姐姐來了。”里面似乎說了句什麼,李衛便一撩簾子,示意我進去。

        我再不懂古代規矩,看見這轎子的裝飾也知道,這是僅次于皇帝御輦規格的親王坐轎,我可不敢上。所以我不但沒上前,反而還嚇得退了一步,誰知道這架勢,是要做什麼去啊?

        誰知轎簾掀起來,還是一身親王朝服沒換的胤用一個略不耐煩的眼色看了我一眼,我就乖乖的鑽進去了。誰叫他那麼不怒自威呢,好女不吃眼前虧,還是听話比較安全。

        他一跺腳,轎子平穩的出發了。只听後面一片整齊的馬蹄聲,打量著這裝飾豪華,寬敞得像一間小房子,里面還設有一張小桌子的轎子,我才發現做貴族的感覺真的很不錯。

        好奇的東張西望一陣,興趣又沒了。主要原因是胤板著一張臭臉一直看著我,讓我心驚肉跳,也不知道狗兒那個家伙說的“出事了”到底是什麼事,怎麼會和我有關系呢?

        沉默了很久,他突然說︰“替我更衣。”什麼?我忍不住瞪他一眼。他卻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呃……已經上了賊轎了,那就繼續听話吧。于是乖乖的站起來,替他脫去外面的親王袍服。其實袍服里面才是日常穿著的衣服,親王袍服完全是一個禮儀上的罩衣,因為精細的繡花和瓖嵌,它相當重。

        我不知道該把衣服往哪放,只好手足無措的抱著衣服坐下來。他又向我身後示意,一看,原來有個掛衣服的架子。我連忙又站起來把衣服掛好,還沒來得及回身坐下來,他從我身後輕輕一扯,我大驚失色的跌進了他懷里。

        本來就已經被他折騰得全身發熱,現在更尷尬了,不敢出聲音讓外面听見,又想掙脫。掙了掙,他猛的摟一摟我,貼著我耳邊說︰“不要動!”

        我就真的不敢動了。

        結果這麼一路上,我雖然坐在他腿上,卻緊張得全身酸痛,可憐轎子還老是走不到頭,我覺得幾乎過了一個世紀,轎子才停了下來。

        “王爺,到了。”

        顯得心事重重的胤這才放開我,有人掀開轎簾,他先出去了,又轉頭等我,扶著我跨過轎杠。本來腦子里一團糨糊的我剛看清四周的景色,就忍不住贊嘆的低呼了一聲。

        眼前是一片粉牆黑瓦的農莊,莊子後面可以看到起伏的小丘,我們四周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碧綠稻田,整整齊齊一塊塊的綠波隨春風輕搖。此時天空碧藍,陽光溫暖而不灼熱,農莊四周楊柳依依。對于我這個長期只能悶在一角紅牆內的小院子里發呆的人來說,這里簡直就是天堂了。

        我笑著,深吸一口氣,感激的看了一眼胤,在這麼美的陽光下,他居然笑得有點勉強,只是一瞬不瞬的看著我。

        早有人進莊通報,轉眼就有幾個人一溜煙跑過來,老遠就跪下磕頭,為首的壯年人看樣子是這里的頭兒,一邊磕頭一邊忙不迭的連聲說︰“唉喲我的活菩薩王爺,什麼好風就把您給吹來了,敢情是前些日子請的觀音菩薩看我心誠?爺有兩年沒來了,奴才們想去賀王爺封了親王,可咱們這牌名兒的人排隊也排不上號啊,只得在莊子上遠遠給你老磕頭賀喜了……”

        听得大家都笑了,他絮絮叨叨還要說,胤也笑著說︰“得了得了,起來吧,哪有那麼多話要說的?今兒把你莊上新鮮的瓜果野味兒拿出來好好侍侯就是孝敬我了。”

        “得  !爺您瞧著吧……”這個演戲一樣滑稽的家伙站起來,偷眼覷了我一下,一邊答應著一邊緊跟在胤身後絮叨著進了莊子。

        已經到了午飯時分,莊上的頭兒——叫“老黑頭”,果然用心弄了一桌子精致美味的野味和時鮮果菜,比雍親王府的“食堂”飯好吃多了。雖然只有我和胤兩個人,有點尷尬,我還是不客氣的大吃了一頓,心想,用大學食堂里的話說,我又不稀罕你看上我,擔心吃相做什麼?結果一頓飯吃得胤又是笑,又是詫異,直叫我“慢點”。

        吃過了飯,略坐了一會,胤又叫過老黑頭,問他︰“上次十三爺選過來的那些滇馬怎麼樣了?”

        “唉喲,那些個馬兒真是千里駒啊,我打發莊子上最會伺候馬的幾個小伙子把他們養得彪肥腿壯的,脾氣兒也好,看著別提多愛人了……”

        听他還要嘮叨,胤也不理他,只對我說︰“走,看看去。”說著拔腳便走了,老黑頭連忙也閉了嘴跟來。

        側院里眾隨從和護衛還在鬧哄哄的吃酒,只李衛眼尖跑了過來,胤示意不要叫人跟著,就帶著我和李衛,隨老黑頭來到了後面山丘。

        山丘坡度平緩,綠草淺淺的,開滿了紫色的小花,美得恬淡幽雅。剛翻過山丘,我還沉浸在這北方難得的溫暖春天中,一匹馬就昂然映進眾人的眼簾。

        神駿這兩個字,是我首先想到的形容詞。它一臉傲氣,此時被幾個馴馬的人擺弄得搖頭撅蹄的正不耐煩,長長的鬃毛不甚馴服的在微風里飄拂,遠遠看來就像一片剛剛飄落在這山頭的白雲。

        “乖乖!好家伙!”李衛咋舌。

        我不自覺的走近它,還有好幾步距離,它就警覺的看著我。一向最喜歡馬的眼楮,覺得它們的善良、驕傲、悲哀和不羈都毫無掩飾的流露在美麗的眼楮里,此時我也微笑著和它對視,想把我對它的喜愛和善意傳達給它,果然,它很快就低下了頭。

        “這馬真怪了……姑娘你再拿這喂它試試。”一個人從馬後面遞給我一把糖。

        我伸出手掌,它嗅了嗅,又審視的看看我,低頭吃起來,舌頭舔得我掌心癢癢的,我忍不住笑起來,另一只手輕輕的想撫順它的鬃毛,它也只抬頭看看我,又繼續吃著糖。

        “嗨!小的原說就這匹馬最不好馴,原來是喜歡漂亮姑娘……”

        “放肆!”老黑頭斷喝一聲,又偷眼看了看胤。我見老黑頭這眼色,也怕胤生氣罰人,連忙笑著對這個馴馬的年輕人說︰“虧你還是個馬打交道的,連這都不明白!馬兒怎麼會挑剔人長得漂亮不漂亮?你想想,如果你真心喜歡它,它自然會和你親近,願意听你的話,如今你一心只想用強壓服它,它也是個有脾氣的,怎麼能服你?”

        老黑頭和年輕人連忙沒聲價附和起來,一時把我夸得天上難得,地下無雙,胤突然說︰“去把去年冬天從熱河帶回來的那匹馬拉出來。”他們才連忙去了。

        一時間果然拉出來一匹馬,和眼前這匹相比,她嬌小不少,“小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