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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我來送吧,凌姑娘這樣兒叫人不放心。”說著就拿眼神示意我,踏步出了門。

        “哎?”胤詫異的看看胤的背影,又尋求主意似的看看胤。

        我飛快的看了一眼又愣在原地的胤,他顯然不敢相信這個十四弟居然不吸取九弟的教訓,也來“沾惹”我,見我看他,他也非常不滿的看了我一眼。

        我連忙回頭隨胤快步走出了這個可怕的地方。

        一直默默走到水邊,湖面上微風拂來,我全身是汗,被吹起一身雞皮疙瘩。

        我倒是很吸取教訓,不想再和他們兄弟產生什麼麻煩了,所以只盡量靜悄悄的跟在胤後面。他也很配合似的,同樣一言不發。

        眼看又快到沁芳閣了,在一片垂柳掩映中,他突然停下來轉頭看著我,笑道︰“女中豪杰,你的膽氣到哪兒去了?”

        听他這麼問,我腦中一下浮現出那西北的遼闊草原,秋冬之際蒼蒼茫茫的衰草連天。愣了半晌,才說︰“如今形勢比人強嘛,我只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

        “形勢比人強?呵呵……這又是什麼稀奇古怪的說法?”他又是搖頭又是笑。

        “是啊,十四爺你看這四壁紅牆,中間圈起來方方的一小塊,就是我的全部天空了……”

        他愣了愣,也不由的抬頭看看天,我卻聯想到了他們兄弟被高牆圈禁,甚至更糟糕的命運,連忙停住了。

        想想,轉移話題吧︰“十三爺怎麼沒和四爺一起?”

        胤認真的看看我︰“他有急事,去辦差了。你很關心他?”

        我也認真的說︰“十四爺你也听到過了,我很羨慕他。你和十三爺一樣,任俠豪爽,一定不能想象凌兒的心境。若是能和你們交換,凌兒真想策馬揚鞭,優游山河。在北京這小小一塊是非窩里,有什麼好爭的?”

        說到後來,我已經真心的想勸一下這個讓我頗有好感的阿哥了,如果能收起那個野心,他其實會是一個多自在逍遙的王爺啊。

        他詫異的看看我,慢慢轉身繼續向前走︰“所以我願意和你說會兒話,我身邊,從沒有人會這樣,和我說這些話的。但是我們也沒有你想的那麼自在啊,身為愛新覺羅的子孫,我們其實並不能自在逍遙……”

        “還有,我和老十三他,也並不一樣……”

        沁芳閣門口,女孩子們已經迎出來請安行禮。胤站住了,對我說︰“你安心休息一下吧,四哥九哥他們這麼喜歡你,斷不會為難你的——瞧你被他們折騰的這狼狽樣兒……我走了。”

        和她們一起目送胤離去後,我有氣無力的轉身想回房間睡上一覺。

        錦書一把拉住我的手︰“怎麼是十四爺送你回來?呀?你手都冰涼,怎麼身上汗成這樣?發生什麼事兒了?……”

        我沒力氣說話,擺擺手,直接晃回自己房間,錦書在後面吩咐到︰“快去打熱水來給姐姐沐浴!”

        我被她們擺弄進泡滿熱水和花瓣的大木桶里,很快全身放松下來,清空腦子里的一切東西,靠在桶沿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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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出自湯顯祖劇作《牡丹亭》唱詞。

        《牡丹亭?游園》一場,杜麗娘唱詞︰“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明代著名戲劇家湯顯祖,字義仍,號海若,自署清遠道人,晚號繭翁,江西臨川(今江西撫州市)人,生于明世宗嘉靖二十九年(公元1550年),卒于明神宗萬歷四十四年(公元1616年)。他的不朽劇作《牡丹亭》,是我國古代戲劇史上最偉大的作品之一。此劇不僅有高度的藝術性,而且有深刻的思想性,自其問世之日,即轟動了文壇劇場。湯顯祖被當今世界公認為“東方的莎士比亞”。

        寿日

        那天被她們從桶里撈起來後,我昏睡了一整天,醒來就恢復了正常,多想無益,徒增煩惱,干脆和錦書一樣投入到她們緊張的準備工作里去了。而且,在這個時代,良妃母以子貴,回府祝壽,是一件相當于紅樓夢里貴妃省親一樣的大事。整個廉親王府為此忙碌了這麼久,到時候誰出差錯都肯定會完蛋的。而且,我記得後世有一種猜測,說良妃身份低賤,卻能得到一向只以政治利益決定後妃身份的康熙皇帝的寵幸,升為妃子,就是因為她是後宮最美貌的女人,所以,我對這個娘娘也充滿好奇。

        我和錦書顯然都很樂意投入的做事,這樣我們就可以不用去想那些永遠想不出答案的煩惱了。在最後兩天里,我們幾乎都很少說話,有什麼意見交流時只需要交換一個眼神。但是這種默契也讓我產生了無限的惆悵——這件事一結束,我和錦書就要離別了。我雖然很想念有鄔先生在的那個暫時能平靜避世的書房,但回四爺府之後,也許我就不能再住在書房了……而錦書,我擔心她的命運,就像擔心我自己的命運一樣,甚至,我真的很希望能保護她。我有一種強烈的念頭,想要保護在這個世界里,如此美好、卻又如此柔弱無力的珍貴事物。

        但是對于我這個自身難保的人來說,這願望就像人類面對時間流逝時一樣無奈。良妃的壽誕日到來了。

        沁芳閣里的人們一大早就全都起來收拾各種應用的東西,等待消息。

        吃過早飯,就有人過來向我們交待事情︰娘娘上午向皇上請旨出宮,中午歇過午覺後,鳳輦啟駕到廉親王府。這之後自有種種禮儀程序,祝壽等等,我們都要在這邊乖乖回避,不得亂跑,以免沖撞鳳駕。待娘娘安定下來入了席,會由娘娘和主子們點戲,北京有名的祥慶班早已過來候著了,那時侯自有人帶我們也去後台候著,點到誰的戲,誰就去表演。如此到傍晚,正式的筵席開始——那自然也沒我們的事。晚筵結束後,與筵眾人會陪娘娘小歇一會兒,此時我們編的舞就該出場了。娘娘之前已經說了,不耐煩老看戲,鬧得慌,八阿哥才請了錦書他們過來的——主要是為了這場壓軸表演。之後如果沒有意外,娘娘就會準時啟駕回宮。

        我們其實沒有多少事情要做的——我這麼說肯定會被一群女孩子白眼,因為沒事的其實只有我一個人而已,我早已得到錦書的諒解,不會出現在台前。特別是現在這個狀況,要去面對那群人的眾目睽睽,我還是能躲便躲吧。听說胤原本只想辦成一個家筵的形式,除了他們兄弟,一些在京的皇親,外人就只請了張廷玉馬齊兩個上書房大臣而已。但是無奈他現在在官員中的人望勢力實在是太大了,全京城的官員們早已一窩蜂的奉上各種壽禮,打點好門路,要來壽筵上蹭個位置。

        在胤前面正堂服侍的一對丫鬟有天過來看錦書她們的戲時,閑談中說起,現在連廉親王府的看門人都比那些二、三品京官架子還大,天天不知道多少人求著他們要通報、送信兒,一天下來人家塞的銀票都一大摞。“嘖嘖嘖,你沒見他們那個樣兒,給銀子一律不睬的——嫌口袋放不下!”“還不是因為咱們爺是出了名兒的‘八賢王’?誰不想來巴結啊?別說北京城里這些官兒了,听說好多外省大員,一個月前就借故兒動身來北京了,什麼金銀珠寶的送了都嫌俗氣!听說雲南運來一個好大的碧玉觀音像,是整塊兒的玉雕的!要不是娘娘信佛,吩咐給結算銀子買下來,八爺還要退回去呢!”

        我一直皺眉听著,沒想到如此繁華熱鬧不堪,胤已經吃過一次樹大招風的虧了,現在還是擺脫不了這個形象啊。這麼鬧騰,康熙豈有不看在眼里,暗自大皺眉頭的?我還可以想象到鄔先生一定在樂呵呵的對胤說︰“看他們鬧去,鬧得越有陣勢越好……”

        當時錦書還奇怪的拍拍我,似乎在問︰“怎麼你也關心起這些俗事來啦?”

        我向她笑笑,無法表達心里這種突然的虛無感,現在越熱鬧,我就覺得越悲哀。

        眼看熱鬧真的到來了,我還是有些好奇,到底有多少官兒終于擠進了這個筵席?二阿哥此時還沒有復立為太子,但是被放出來仍在毓慶宮“讀書”,身份尷尬,他有沒有被邀請?

        我們樂得自在在沁芳閣一直躲到下午,吃過午飯,大家開始細細的化妝,我一再推遲,要求她們都化完了再給我弄——實在是害怕那一層厚厚的粉。

        化了一個多時辰,突然一個小太監一溜兒煙的往這邊跑過來,遠遠的就叫︰“快!快!拿好東西隨我來!”

        大家一時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收拾齊了,靜悄悄的隨他出了小山後的小門,往府里新建的念慈閣走去。

        我很滿意自己最終還是沒化妝——反正我又不出去表演,幫錦書拎著沉甸甸的裝裹盒子,一路上觀察著來來往往的人。雖然個個都是急匆匆的,但是忙而不亂,各自有條理的直奔自己要去的地方,看上去場面操持的很不錯,這里面,那個王熙鳳般的八福晉功勞應該不小。

        從後門進了念慈閣,這其實就是一個很大的戲園子,臨水而建,遠近都是一派清雅風光,設計這景致的人,也實在是用了心的。

        我們在後台——一個水邊的二層小樓里停下來,忙著掛出衣服,頭飾,全都是備選的戲有可能用到的,因為早得了吩咐,大家雖不停的在動作,卻一聲也不敢出。

        果然,不多時就听見遠遠有人拍巴掌示意,一路直傳到這邊,靜听時,有太監聲音尖聲宣著什麼,細細的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