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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茫茫的雨簾和時不時響起的雷聲此時籠罩了尚處于黑暗中的世界,我睜大眼楮望著床頂的紗帳,不敢想象此時,那個可憐的李貴兒在被用什麼“家法”處死。小時候常常嘲笑外婆每天念經,現在我卻不由自主的想起從小听熟了的那個經文,“觀自在菩薩般若菠蘿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希望那個受盡折磨的人不要變成怨魂,早些解脫。

        夢里穿行著很多奇怪的人形,他們個個手腳以一種匪夷所思的狀態的扭曲著,死死瞪著我卻不說話,蘭香雙眼恐怖的圓睜著,嘴角流血,她雙眼沒有焦距的向我這邊看來了!她的手像平時那樣輕巧的拉住了我的手!

        我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無聲的恐怖,終于強迫自己睜開了眼楮。胤拉著我的手,在認真的低頭看我,我一抬身子,頭正好和他的臉撞上了,我倒先“啊”了一聲。

        驚魂未定的我倒回枕頭上,瞪著他,他好笑的揉著額頭,另一只手還拉著我的手不放,說︰“是我嚇到你啦?還是做噩夢了?”

        我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我左右望望,昨晚的一切難道也是噩夢的一部分而已?

        見我糊涂,胤笑著摸摸我的臉︰“睡糊涂啦?天都大亮了,雨也停了,就你還在睡。”

        向已經重新被打開的窗外看看,果然有一縷陽光灑在樹枝上,被雨水洗得碧綠的樹枝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

        “我昨晚來給你蓋被子了,看你把被子都蹬到一邊,睡得跟我額娘宮里那只懶波斯貓似的。呵呵……快起來吧,廚房有你喜歡的點心,中午我就要回府辦事了。”

        果然是他,昨晚的那好似發生在陰曹地府的一切,那個閻羅王般的胤。

        我突然發現做啞巴有一個很大的好處,就是不用擔心管不住自己的嘴,說出什麼不應該說的話。

        他言笑晏晏,我心里的恐懼卻一分也沒有減退,並且覺得以前我有那麼多好機會卻沒有想到要去討好他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

        我後怕的用另一只手抓住被子角發愣,他眯起眼楮似笑非笑的看了我幾秒︰“怎麼了?好象受了驚的樣子?”

        千萬不能讓他看出來什麼!急中生智,我向窗外指指,胡亂比畫著,見他還是不明白,便推他去桌上拿紙筆。

        坐起來在紙上歪歪扭扭的寫︰“雷電交加,嚇得沒睡著。”

        “呵呵……昨晚被雷電驚醒過?怪不得睡到現在……可憐見的,還怕這個,早知道我就在這邊陪著你,沒事了沒事了,啊?”胤輕松的笑著,撫摩著我的頭發安慰我。

        我可憐巴巴的望著他,如果他在這陪著我,我只有更害怕。

        他也笑著看我,隔得很近,我又發現一件事,就是胤的臉只適合他平時面無表情帶點冷傲的樣子,完全不適合“笑”這個表情。就算在笑,他臉上的線條也永遠帶著高高在上,帶著一點嘲諷和輕視,只有他的眼楮能顯露他的感情,此時,這雙眼楮亮亮的,目光柔軟無比。

        還在審視,他的眼楮突然離我已經很近很近,嘴唇急切的貼上了我的。我沒有任何反抗,他用雙手把我緊緊圈住,熱切的吮吸著,到後來,我也有些被動的配合起來,但是立刻羞得又無法呼吸的別開了臉。

        他沒有繼續,離開我的臉一點點距離,用手指抬起我滾燙的臉,笑道︰“再不起來,大家都知道你是小懶貓了,叫碧奴進來侍侯你起床,我得走了。”

        直到碧奴幫我收拾整齊,臉還在發燙,我重新要了一盆冷水,狠狠的把臉放進去“冰鎮”了一會。抬起頭來,看見碧奴臉色青白,神思不屬,想到昨夜的恐怖,我安撫的拍拍她肩膀,示意她回去再睡一覺。

        “小姐!碧奴不敢!請小姐不要責罰奴婢!”她卻受驚的跪下來求饒,我愣了,才明白她把我也當成“主子”,以為我在責怪她不認真當差。

        我連忙拉她,她卻發著抖死也不肯起來,我只好也跪在地上,讓她可以看到我的臉,誠懇的向她做手勢,表示我們兩個是一樣的,她不用這樣。她呆呆的看著我,我知道這樣表達不清楚,但她又不識字。努力一陣,無法可施,只好嘆氣拍拍她的肩,下樓去了。

        後面好些天沒有再下雨,炎炎夏日,一出去就能曬蔫人,我每天除了寫字,就只能听聒噪的蟬鳴,好些天沒有再出去山頂看風景了。眼看七月已經到底,胤究竟在忙著什麼將計就計的陰謀,我一點也無法得知,他在這邊消夏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有時候也兩三天都不再回府或進宮,看上去逍遙得簡直不像他。

        這天胤正好不在,傍晚,我坐在窗前百無聊賴。走到外面靠著欄桿,莊子里炊煙裊裊,升高了的青煙似有似無的盤旋在黑壓壓的屋頂上,眼看樹影婆娑中一輪渾圓的太陽沉沉西下,東邊卻已經有一彎淺白的下弦月極不起眼的掛在淡藍天空上,我不由得一笑,這個世界此時看上去恬淡安謐,不是沒有讓人留戀之處啊。

        現在農歷七、八月之交,大概是陽歷九月,已經過了“白露”節氣,其實夜晚已漸漸涼快了,但依舊是日長夜短,太陽下山之後天還會亮至少一個時辰。想著,我突然決定去山頂走走,望望錦書的墓,多日沒有出門,人都悶壞了。

        想到這里,我直接邁了腳步,碧奴連忙跟上來。出了院子,沒听到李氏慣常的大驚小怪,我好奇的回頭一看,一個年輕人正從院子一角繞出來,看樣子要跟著我,見我看他,倒有些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一下。

        我認得他,他是性音的一個徒弟,長相端正但不出眾,可以說有些平凡,不說話時看上去精悍威猛,似乎體內蘊蓄著一股不小的力量隨時準備爆發,但是現在這麼咧嘴一笑,倒顯得不過是個憨厚的農家少年而已。知道他一定是得了吩咐跟著我的,人也並不討厭,我笑笑繼續走,沒有再看他。

        又站在白樺樹下遠遠眺望,眼前景色早已不同。山下大片麥田被收割得干干淨淨,東一堆西一堆的只有一些稻草垛,視野便更加開闊,那個地方的樹也有所不同了,矮樹中間一片嫩綠青翠的小樹林已經成形,相信是種了成活下來的桃樹和梨樹。雖然這人間煙火早已與錦書無關,但我覺得她一定會喜歡的。此時心中一片平和,覺得生死大防不再那麼值得悲痛,我也曾經魂魄無歸整整七天,只是我沒福氣去到天國,也許……是胤太強悍了,硬把我從天國拉了回來。

        想著,莫明的微微笑起來,正好下方稻田遠遠的有幾個人在放馬馳騁。看他們在馬上的瀟灑身姿,應該是年輕人,他們騎得極快,筆直朝著一個方向奔來,暖色的田野、夕陽下,他們駕御著一匹白馬、一匹黑馬、一匹大紅馬,給這片安寧的土地又增加了幾分動感。我又點頭感嘆,要這樣,這副畫面才生動完滿了。

        正欣賞著,他們又近了許多,我開始發現他們似乎非常熟悉的直接奔向那里,錦書和“凌兒”的墓。我站在高處,可以看到他們一路騎來的路線幾乎是筆直的,這直線最後指向那個亭子。已經到了我正下方,三個人中有一個一直跑在最前面,後面兩個,此時我倒發現,很像是不得已在追著最前面那個人。

        我“啪”的抓下了一塊白樺樹皮,把自己嚇了一跳,左右看看,不知道為什麼碧奴不在。沒在意她,我回頭繼續細看,沒錯,中間那個人騎馬的姿勢很眼熟,最後那個人身形偏胖,而且,他們腰間的一縷明黃不是尋常能見到的,那種明黃色在夕陽的金光下分外耀眼。

        是胤、胤、胤!看起來不是第一次來這里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屏氣看著他們直接進樹林看不見,一會又在樹林縫隙中露個身影。胤跑到水渠邊洗了一次手,胤有一次甚至背著手靠在樹林邊緣的一棵樹上望著這邊,雖然知道他看不到我,我還是趕緊躲到樹後面去只露個頭,心也砰砰跳。他們看樣子都在等胤,最後胤被胤拉了出來,看意思是要他騎馬走人,但胤歪歪斜斜的站不穩,手里拿的應該是酒瓶,他胡亂的甩開胤,又跌跌撞撞的往里走,胤又要去拉,胤搖搖頭對他說著什麼……

        “小姐!”

        我被耳邊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大跳,碧奴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出現了。

        “太陽都下山了,小姐還是回去吧,轉了這麼一會,也該用晚膳了。”

        我強自按下亂跳的心,不想讓她看到那邊,也不想讓她覺得我有什麼不對,便沒有再看那邊一眼,扶著她慢慢回去了。

        晚上胤沒有過來,我胡亂吃了晚飯,就拿本書回了房間發呆。夜深了,碧奴籠上香燻爐,吹滅燭火退了出去。我抱著被子坐在床上,不知道他們回去了沒有,胤怎麼回去的?胤應該早已知道了,是怎麼處理的?

        想起胤、胤,也許他們大部分的兄弟都是如此,有那麼可怕的一面,同時又有讓人如此心軟的一面,讓我不由自主的願意為他們的行為找到理由、辯解(我發現早已不再恨胤,殺死錦書,他的死刑只是來得晚一些而已,但是卻更慘)︰錯的不是他們,而是這個權力的旋渦,把他們塑造成了這樣復雜的多面體,要爭奪,要有手段。在這個環境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們必須這樣……

        那麼除非能離開這個環境,否則我永遠也不要以為得到了真正的安寧……可是就在傍晚,我還真心的為這安詳平和那麼滿足呢……

        一直到半夜才睡著。窗外,被月光清輝投下的樹枝陰影早移過了窗欞。

        问心

        第二天醒來,看到窗上已經灑滿陽光,不知道什麼時候了,碧奴早已悄沒聲兒的守在我房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