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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朝廷出兵,也不會來我們喀爾喀草原的,你放心吧。”說著,她打馬而去。

        為了安撫胤祥的情緒,我想了一天,晚飯後正要慢慢和他說起,阿依朵就來了,剛說了幾句,說到什麼策凌本意不是想打仗,只是喀爾喀西邊的一些小片的草原近年老是被西藏一些喇嘛頭人吞並,朝廷的兵力又鞭長莫及不能替他們出頭,所以趁機……

        “阿拉布坦也是只貪心的狼,草原上誰不知道?我們只要自己的草原,不會跟他攙合的,如果朝廷出兵,我們就收回來再看勝負……”

        胤祥已經氣得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朝廷給大札薩克和台吉多少好處?還嫌不夠?還想去那狼嘴里揀肉吃?你們是不是都被老鷹啄了眼?皇阿瑪多少苦心才平定了草原,還不是為咱喀爾喀,連公主都嫁過來了,他倒好,才沒幾年又幫著阿拉布坦跟朝廷作對,不知道天底下還有禮義廉恥?”

        阿依朵听了有一瞬間發愣,但是面子上下不來,只好冷笑道︰“你倒是忠心耿耿的,只可惜你那個皇阿瑪只想把你關起來——他都不認你這個兒子了,你還替他瞎嚷嚷什麼?這里隨便給你一塊草原,不比受那個閑氣強?你想想你額娘是怎麼死的?”

        我阻攔不及,心中直叫苦,這話大大的不好,直戳了胤祥最不能踫的痛處,本來可以好好商量的事情頓時變成了火上澆油。果然,胤祥氣得渾身發抖,一拳頭擊向阿依朵座位旁邊一個京里帶來的大青花半人高瓷瓶,瓷瓶應聲而碎,碎片濺了姐弟兩一身。

        沖突一起,守侯在屋外的阿都泰等人都被驚動了,連忙進門查看,兩個蒙古女奴連忙躡手躡腳上來要給胤祥包扎手,也被胤祥兩腳踹開。眾目睽睽之下,阿依朵有些下不來台,憤憤然拂袖而去。

        這場沖突直接導致了矛盾明朗化,我們本來希望假裝不知,悄悄離開的計劃就這麼泡湯了。眾人憂心忡忡,一改以往在草原上自由輕松的氣氛,都處處留心起來,只可惜阿都泰年輕、武世彪粗率,孫守一雖然沉穩細心,但也不是個大局之才,竟是一點主意沒有。策凌果然是只老狐狸,雖然心知肚明,卻也絲毫沒有表露出來,對我們也一如既往,只是我們的活動不再像以前那樣自由,走哪里都有了策凌的衛隊跟著。阿依朵和胤祥跟兩個小孩子似的,再也不說話,見到了也是各自別開臉,只苦了我,在中間來回調和,希望能從阿依朵這里找到轉機。

        牧草越來越枯黃,性音急得無計可施,于是我召集了眾人商議,想讓性音在冬季之前先回去傳遞消息,順便帶走碧奴和孫福來。我的理由是︰眼下形勢停滯未明,且冬季到來之後,這里的所有人都無法離開草原,大家都只有等明年開春才能有所作為,性音留在這里也沒有用,回京城找胤和鄔先生研究了對策,開春帶著辦法再來才是正經。而帶走碧奴和孫福來,是因為考慮現在情形特殊,今後萬一有沖突發生,帶著婦孺既危險又難免拖累所有人,不如先讓她們母子安全轉移。

        在這次危機發生之後,我們多次在一起商議形勢,阿都泰、武世彪對我的話漸漸信服起來,胤祥更是沒什麼好說的,于是性音找到了最後一些還沒有離開的蒙古貨郎,帶著眼淚汪汪的碧奴和孫福來離開了。果然,只要我和胤祥還在,蒙古人並沒有留心到別的細節,他們順利的離開了。

        冬季剛剛到來,西藏的消息就傳來了,阿依朵也從來不向我隱瞞︰準噶爾軍,其中就有策凌送去的三千騎兵,已經攻進了拉薩。此時統治西藏的也是蒙古王,稱作和碩特蒙古汗王,叫拉藏汗,阿拉布坦把他和他的蒙古家人、臣屬全部俘虜,很多還在戰亂中被殺死。

        “阿拉布坦太過分了!殘暴貪婪,現在沒有人能知道他想做什麼。”阿依朵很坦白的說,“我已經在勸說台吉大人,春天就召回我們自己的軍隊。”

        “不論你們打算怎樣做,我和胤祥都得離開。”

        “可是阿拉布坦居然佔領了整個西藏,大可汗肯定會生氣的,生氣就會出兵,那時候如果朝廷對我們的態度不好,台吉大人肯定是不會放你們離開的。”

        “策凌壞心眼,是想留我們做人質,讓四阿哥為難。那你呢?你不是也想留我們嗎?”

        “我當然不是了!凌兒!我是真心的,你看,你這麼瘦弱,京城都是壞人,四阿哥又不能保護你,你又回去那里,該怎麼辦?”阿依朵一著急,漢語就生硬起來,我仿佛能透過她褐色的大眼楮直看到她腦子里去。

        無論策凌、阿依朵、胤祥和我,各自都是什麼心思,在嚴寒的冬天又封凍一切時,都只能回到看似正常的,不停消磨時間的生活里,等待。

        康熙五十七年春,圖拉河上的冰才剛剛融化,一個轟動的消息就傳來了︰二月里,康熙令侍衛色楞統率親兵,征剿西藏。色楞僅率領滿、漢、土司兵數千名向西藏疾進,在西藏的喀喇烏甦河與準噶爾軍相遇,一戰之下,竟全軍覆沒。

        戰爭的消息不可抑止的在烏爾格傳播開來,策凌听說朝廷軍隊大敗,竟也依然不動聲色,並不讓自己的騎兵撤軍,顯然是嘗到甜頭不肯撒手了。見此情形,阿依朵在我的勸說下有些動搖,連小王子成袞札布初也開始感受到氣氛的緊張,不再纏著我們問這問那。

        此時,南方的牧民擔心受到戰亂影響,紛紛北上,胤祥听我轉述朝廷戰敗,已是天天坐立不安,又見這段時間有亂可趁,立刻讓所有人隨時做好離開的準備,打算找機會悄悄離開烏爾格。

        策凌對我們盯得很緊,眼看夏天到了,還沒有機會,胤祥想著朝廷下一步應當如何用兵,又是心癢難熬,又是煩躁不安,漸漸的連我都無法安撫他了。正著急間,風塵僕僕的性音趕到烏爾格,據他說,一路上牧民很多,巡邏的騎兵也多,我們應該立刻趁亂離開,胤的人就在東邊接應。接下來的幾天里,大家正在有條不紊暗自準備,胤祥卻不依不饒的問性音,朝廷戰事如何,性音被問了幾次,扭不過松了口︰“……現在撫遠大將軍王的大軍差不多都該進駐西寧了,不但欽封了大將軍王,皇上御駕還送了大軍出京,那場面……嘖嘖……現在京城里說什麼的都有,王爺一頭還要全力調度大軍後方的糧草,熬得苦!天天咬著牙只是

        辦差,臉上就沒見過笑影兒……”

        胤祥哪里還听得下去,慢慢坐下來,直發愣︰“大將軍王……”

        當晚胤祥就犯了病,咳喘了半夜。他這個癥候除非受寒或過量飲酒,平時很少犯的,沒想到這溫暖的夏天也會突然犯病,又在這當口兒,急得眾人都圍著他著忙,策凌派了幾個蒙醫過來,調理了兩天,又按照鄔先生的一個方子服了藥,才慢慢好了些。

        這天傍晚,我正守在胤祥榻邊,听著外面不知哪里傳來的馬頭琴聲看書,一直閉著眼好象睡著了的胤祥突然一把拉住我的手︰“凌兒!我們今晚就走!”

        “你不是正病著嗎?怎麼騎馬?”

        “我昨天就沒事了,今天是裝的,鄔先生的方子哪次不是喝三劑就靈?”

        “可是……”
        他狠狠捶了一下臥榻︰“凌兒,再不走,我就要憋瘋了!就是死,我也要死在皇阿瑪腳下,找他問個清楚!”

        “你別著忙!我明白,我們這就走。但你得听我的,可別誤了大事兒。”我握著胤祥的手,半懇求半命令的搖了搖,把他按回病榻,起身立刻一個一個去知會其他人。

        趁眾人開始各行其事,我把多吉叫到房里,問他︰“我馬上就要離開草原了,要去一個和你的家鄉、和草原都不一樣的地方,如果你舍不得離開,就留在這里,或者回西藏……”

        多吉痛苦的扭著自己的耳朵,突然轟隆一聲坐到地上,抽抽搭搭的說︰“主人不要我啦?”說著就要開哭,嚇得我連忙小聲向他解釋一陣,他什麼都認,只要繼續跟著我們,既如此,也隨他了。

        夜色漸深,我把藥都扔掉,佯怒打發兩個蒙醫回去取藥,阿都泰、武世彪等人敲昏了里外的女奴、衛兵,眾人一個接一個出了宮殿,因為都是牧民裝扮,在烏爾格城內倒不顯眼。只是多吉未免太招眼,只好蜷縮著藏在我們唯一的一輛馬車里,我作男裝與胤祥騎馬走在最前面,看似不慌不忙,卻隨時擔心著身後的動靜。

        很快就出了烏爾格,漸漸沒什麼人煙了,我們招呼多吉下車,開始策馬飛奔向西。策凌怕朝廷征剿,在東面和南面設置了不少軍隊巡邏,一來探听消息,二來設置關卡,所以我們最後決定仍然按來時的路,先向西一段,再往南,繞出策凌布置的軍隊分布範圍,最後才往東,雖然繞了路,但也是無奈之舉。

        大家埋頭急馳,四周安靜得只有我們的馬蹄聲,因為不忍心下殺手,那些被打暈的人很可能已經甦醒,說不定很快就會有大軍四處追趕找尋,我們必須盡快離開視線開闊的草原,進到南北走向的山脈里去。

        果然,一向非常安靜烏爾格有了些喧嘩吵嚷之聲,身後大家沒有說話,卻暗暗加快了速度,馬鞭破空劃下的颯颯之聲不絕。忍不住回頭掃視一眼,宮殿四周已經燈火通明,燈光下可見騎兵巡游集結的身影。

        高大的山脈看著已經近在眼前,卻始終到不了,身後又有了追兵,听那馬蹄聲,人數還很不少。

        剛剛來得及躲進兩道山脊中的一小塊樹林里,後面的騎兵手中無數個火把就映亮了我們身後的草原,只要他們四面包圍搜山,恐怕難免武力沖突,胤祥怒道︰“策凌這只老狐狸,居然連西面也不肯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