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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莫非也是被叛軍征召的牧民?”

        他思索的時候,我也在思索,因為他身後兩面大旗上,“撫遠大將軍王”的字樣近在眼前。見他這樣問,我低頭勉強笑了笑,好整以暇的用漢語回答道︰

        “將軍可是征調兵力向西寧去的?十四爺已經進駐西寧了嗎?你別吃驚,我是滿族人,赫舍里氏,剛才和我一起的同伴都是從滿洲來蒙古做買賣的正經皇商,這個,是數年前在草原上買到的奴隸。正是因為知道要打仗,所以我們急著趕夜路回去,不想遇上這麼一場混戰,現在同伴失散,我也受了傷,正是該當此劫。”

        我一路說,那將領一路神色變幻,待我說完,他又問道︰“姑娘是滿族人?我听著卻像是南方口音。為何卻又著蒙古人打扮,還是男裝?且姑娘在這大軍戰場之上,鎮定自若,毫無怯色,就是姑娘身邊這名奴隸,也不是等閑人家買得到的,絕非尋常。還請姑娘告知以真實身份,末將好稟報朝廷,再遣人護送姑娘回家。”

        千萬不能稟報什麼朝廷!我一心虛,又覺得疼痛難忍,咬牙思忖一會,問他︰“將軍,到蒙古做買賣,穿蒙族裝束,也是常事,我一個女兒家,自然是穿男裝安全些。眼下我心急尋找失散的同伴,可否行個方便,讓我先走?”

        那青年將軍和四周的將士都笑了,說道︰“姑娘,你不知道,眼下非常時期,你身份未明,又開口便知我們行軍緣由,如何能說說便離開?再者,我並無為難姑娘之意,只是姑娘你受了傷,又獨自一人,如何能遠行?就是要尋找同伴,待傷好之後,我們遣人幫你尋找,或在各地發個尋人文書,或干脆將你護送回家,不是更好?”

        他說得自然比我有理,我一時再想不出話來反駁,加之腳踝上鑽心的疼痛,越發說不出話來。一橫心,對他說道︰“將軍,我給你看一樣東西,還請行個方便。”

        “姑娘,我勸你莫要逞強,要說話,且讓我看看你的傷,再說不遲。”那青年將軍和善的笑道,便命人抬來擔架。多吉卻不依,一聲大吼嚇得兩個小兵不由自主倒退兩步。

        我看眼前也沒有辦法,他倒也好講話,只好慢慢再說,于是說︰“不用擔架,多吉剛才見你們傷我,現在自然不肯依的,就讓他帶我過去好了。”

        于是我仍坐在多吉肩上,跟著他們去到小湖泊旁,這時晨曦初吐,朝霞鋪了半個天,從湖泊旁到胡楊林一帶全都坐滿了士兵,至少有千人之眾,也有一兩百騎兵在其間,這才知道夜里看不分明,其實他們人數眾多。

        我讓多吉把我放下來,自己在湖邊掬了一捧水洗臉,霞光映在湖面上,湖面又倒映了盡染橙黃、朱紅的胡楊林,真如人間仙境。我看了一陣,卻見四周不少士兵都向這邊張望,近處一個士兵見我看他,舉著手中正在擦拭的鋼刀出了神,我深覺不妥,連忙低頭掩了臉。

        那青年將領走到我面,也坐下來,笑道︰“姑娘可擾了軍心了,是我治軍不力,不過這些人哪見過姑娘這等人品?還請姑娘莫要同他們一般見識。”說著又拿起我的兩個足踝都試了試,低聲說︰“這可麻煩了,姑娘先忍著些疼。”

        一陣刮骨剜心般的疼痛突如其來,我險些沒咬破自己的舌頭,卻見青年將領自己倒滿頭大汗,頗有些愧疚之色︰“姑娘,你的腳不光是脫臼了,還有些筋骨損傷,一時怕是難好,我這就命人搭起帳篷來,還請姑娘委屈順便,恐怕得給我親眼看看,先用些跌打藥才行。”

        我見這個和我年齡差不多大的武將臉紅冒汗,倒有些想笑,但轉念一想,左腳踝上戴著那把小金鎖,怎能讓他看見?于是脫口而出︰“這可不行!”

        他更臉紅了︰“姑娘,在下並非有輕薄之意,只是這傷不輕,若不盡快醫治,恐怕落下病根。”

        “呵……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我確有為難之處……”這下,我也有些冒汗了,我可不想留下殘疾。

        “姑娘能否告知身份?末將也可派人將姑娘送至妥當之處,不知姑娘家在何處?”

        “我……我家自然在京城……”我從懷中掏出唯一一個隨時貼身收藏的物件——胤給我的臥龍香囊。

        清晨的陽光中,那精致的明黃色簡直耀眼奪目,上面不多不少細細繡了九條張牙舞爪的龍,這將軍和他身後幾個人的臉色立刻變了。

        青年將領轉為跪姿,雙手接過香囊,捧在手中端詳了片刻,又雙手捧還給我,突然單膝向我行禮道︰“末將該死!不知主子如何稱呼?”

        “哎,別、別……”我沒想到這小東西的威力這麼大,嚇得連忙阻止他,反又擔心自己闖禍了,“這個……我現在不能說,確有為難……”

        “那末將立刻上報朝廷及大將軍王,護送您回京。”

        “那更不行了!”我一把按住他,“你先听我說。現在你能不能誰也不要報告?”

        他抬頭不解的看看我︰“那末將就是死罪!”

        我心中叫苦不迭,想了想,示意他單獨和我說話。

        “將軍,請教尊諱?”

        “不敢,末將車騎校尉岳鐘麒。”

        “岳鐘麒……久聞將軍大名了,我以前听年羹堯說過,你是岳武穆公的直系孫,很是驍勇善戰、智謀雙全啊。”

        听我這麼說,他越發局促,拜首道︰“正是,小子不敢辱沒先祖,年大人謬贊。”

        我見他不怎麼會說話,倒也好笑,于是又問他︰“岳將軍現在是哪位阿哥爺門下?”

        他眼中精光一閃,神色越發審慎︰“末將沒那個福分,只知道皇上說什麼,末將做什麼罷了。”

        “哦……眼下,你是歸十四爺調管?”

        “是!大將軍王現在全權調度三路大軍及糧草。”

        這麼看來,我是不能指望他悄悄送我到胤那里了,于是不死心的又問道︰“將軍也知道,眼下情勢非常,能否讓我仍舊獨自離開呢?”

        “求主子愛惜千金之體,也饒末將一個死罪!”

        他完全不松口,我頹然。思前想後一陣,自從策凌這件事後,我覺得任何人事都有互相制肘的利益可以轉圜,現在他要報告的一是朝廷,二是十四阿哥,是不能避免的了,能不能在十四阿哥那里轉圜一下呢?想到我們不多的幾次見面,又想到現在他們各自的立場和利益關系,直想得頭痛。

        “主子還有什麼為難之處?”

        “岳將軍切莫再叫什麼主子主子的了,我現在就是個破落戶兒,可不羞死我了?這樣吧?你能不能先幫我傳一封密信給十四阿哥?這信就由你來寫,就說說見著我的情由,然後說,我求你、也求他,暫時先不要聲張,更不要報告什麼朝廷,待我見面和他細說,由十四阿哥裁奪,如何?”

        經過我又是央求又是恐嚇說“茲事體大”,他終于答應了,還當面寫了信,命兩個貼身小校用六百里加急文書傳到“撫遠大將軍王親閱”,還蓋了個“密”的封印。

        因為我們的所在離西寧不算很遠,又是六百里加急軍報,大將軍王的回信兒第四天夜里就送到了。如我所料,他命令岳將軍不要聲張,並約束部下不得泄露只言片語,立刻加快速度,帶著征調的兵馬和我妥善趕往西寧,並且在直接見他之前不許見任何人。因為我不讓人給我看腳踝的傷,我又實在不能騎馬,連乘車的顛簸都無法忍受,岳將軍不知從哪弄了抬小轎讓四個士兵抬著我走,多吉又亦步亦趨的跟在我轎邊時時盯著,見有不妥就吼上一聲,吼得抬轎的士兵臉都黃了,我倒十分過意不去的。

        穿過蒙古絢爛的胡楊林,甘肅的漫漫戈壁,我又一次被命運無情的發落,忐忑不安的隨大軍向青海西寧而去。

        胤

        一路上戈壁茫茫不見城市,偶而能見到綠洲,卻是生機勃勃景色怡人,但景色如何變幻,

        心上眼前總是浮現出星空下、胤祥去時那雙眼楮。夜里,腳上傷痛折騰得我輾轉不安,在昏然

        夢境中,除了常出現的胤,胤祥的身影也開始來來回回。

        但我知道拒絕那只手是對的,我的腳傷絕不可能在那種情況下騎上他們任何一個人的馬,胤祥萬一泄露身份,他怎麼會不在京城自己府中被圈禁,其中牽涉關系之大,豈止胤會被連累,朝局簡直又要天翻地覆;而我,小小一個女子而已,在那情急之中,和胤祥相比孰輕孰重,無論出于對胤的政治利益影響,還是出于……感情,我相信,保護胤祥都更重要得多。

        性音、孫守一、阿都泰,我默數著,他們去保護胤祥了,我很欣慰。在那樣的亂軍中,在我和胤祥兩個人只能顧到一個時,性音沒有做錯。而阿都泰和武世彪,由于胤沒有告訴他們任何關于我的情況,他們只是深知胤祥的關系之大,根本不知道我究竟有什麼利益關礙,卻還是留下了武世彪,我還隱約記得武世彪在四周奮力廝殺的身影,他後來怎樣了?若因為我而與他們失散,不知現在如何?

        見景色日漸荒蕪,不由得浩嘆前路茫茫︰胤祥會不會還在四處找尋我而耽誤了回京?馬車中我一直不離身抱著的琴,要是就這麼丟了,如何向鄔先生交代?胤祥回京換回替身能否安排妥帖?我這一去如何能盡可能的不拖累胤?思前想後,腳上的疼痛倒也就這麼忍受過去了。直到轎子直抬進營地轅門,才知道,我們不是要去西寧城,因為大將軍王不在西寧。听說他剛到青海,還未進駐西寧,就帶著隨自己從京城過去的大軍往前方勘察戰場去了,此時正在西寧前方三十里的一個小地方扎營,就是我們現在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