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塵世羈 > 第92章

第92章



                                    

        “啊?……喳!”李德全驚道,慌忙磕了個響頭,又問,“請皇上旨,是否仍請兩位太醫過來?”

        “這個自然。”

        在這滴水成冰的天氣里“結廬守靈”,每日三遍哭祭,還整天不給吃飯……畢竟那都是平日里最養尊處優的皇室至親,如何吃得這個苦?我正為胤那輕輕一笑有些發寒,听見還要把太醫從那邊“請”過來,也有些著慌,不顧自己這個樣子,就向外面說道︰“皇上!還是……不要請太醫了,奴婢又沒有生病,稍稍休息一下就好了。”

        又是安靜。

        “你腳上都腫起來了,不看看怎麼好?”胤的聲音仿佛有了表情,不再那麼清淡、干巴巴的了,我松了一口氣,連忙說︰“回皇上,連騎了這麼多天的馬,自然有點不適,先前在西寧時那位京城姚大夫配的藥酒還有,奴婢自己搽兩天就好了。”

        剛說完,突然又覺得不妥︰那姚大夫是九阿哥請的,藥酒是十四阿哥幫我搽過的……這麼一想,加上全身泡在熱水里,額上便有些冒汗,只好又說話岔開︰“莊親王爺和十貝子都是天皇貴冑,自然應該先診治,這麼著請太醫過來,奴婢如何受得起?叫人家知道了……不但奴婢有罪,于皇上聖明……也不太好啊。”

        自覺多言,之前心里想到的種種不安處更涌上心頭,說到後來,聲音已是低不可聞。

        胤卻也沒回答,眾人越發連氣也不敢出了,我不安的在水底下捏著手,不知自己是否說錯了很多話?

        重重曳地的天鵝絨帷幕一閃,胤已經站到我面前,目光灼灼,低頭看我。

        “皇上……”

        “別奴婢奴婢的叫……李德全!太醫今晚就罷了,叫他們明兒個一早再來給你主子請脈。”胤提高聲音對外面說,又朝兩名宮女微微轉頭示意,還拿著梳子的小宮女慌忙磕頭出去了。

        “今後就是在外頭,也不準自稱奴婢。知道麼?”

        他一邊說著,一邊親自動手把座鏡前覆著的錦緞掀起來掛在兩邊,那綴了白玉的瓔珞串兒踫在鏡面上,脆生生叮當做響,撩撥得人心里亂成一片。

        不是奴婢,就是“臣妾”,可我現在……

        來不及討論這個問題了,胤再轉身過來,已經是一臉壞笑,伸手往水里來撈我。

        “朕多少日子都沒睡個好覺了,來,給朕抱著,讓朕安心睡一覺。”

        吃驚之下不及反應,想起我和他的第一個夜晚,也是從浴桶里撈起來的,在京郊無人打擾的凌晨,那種瘋狂的親昵曖昧氣息濕淋淋纏繞不去……不由得渾身都軟了。

        “別……外頭還有人呢……”我胡亂推脫道,卻听得聲音顫巍巍、嬌滴滴,反成“欲拒還迎”,自己倒羞得抬不起頭來。

        “奴才們不妨事……凌兒你看……”

        被水汽蒸過,鏡子上霧蒙蒙的,胤早已把毫無還手之力的我托起來,一副玲瓏雪白的嬌小身體頓時映在鏡中,朦朧間春意無限,滿室旖旎,我只瞟到一眼,就趕緊把頭埋到他肩窩里︰“羞死人了……不要看……”的18

        “凌兒……朕這些日子都睡不好……”一只手在我身上四處摩挲,所到之處像在皮膚下引燃一片野火,在血脈中滾燙肆意的游走,“只想快些抱著你,才好安穩睡一覺……”

        “別,瞧你……衣裳全濕了……”

        “管它呢……馬上就脫掉了……”

        被他抱著往里走去,鏡中的我全身都騰騰冒著熱氣,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那是在他將手伸向我的那一刻就已失控的,潮濕的渴望……

        他等不及,扯下來的輕紗漫了一地,室內水氣氤氳,唇舌間交換著所有無法言語的心事,也好,就讓我們暫時忘記一切……哪怕只有一刻發膚交接的愛,我至少可以暫時遺忘所有讓人灰心的世事無常……

        許久沒有過這樣安寧平和的睡眠了,沒有夢,人像浮在溫柔的水波里,輕飄飄沒有一絲負擔和干擾,美得嘴角的笑一直放不下來。自然醒來,眼楮還睜不開,懶懶的賴了一會兒床,遠處好象有什麼喧嘩,翻個身,慢慢才想起今夕何夕,宮里怎麼會有這樣大的動靜?倏的睜開眼,凌亂的床帳內只有我自己,連忙往外看去,這里卻又看不見窗戶,只見一地白亮,不知道什麼時候了,兩個宮女匆匆進來,先請安,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口齒清晰的說道︰“主子,皇上說您身子不好,今兒不用起來,您還在床上歪一會吧,奴婢們服侍您洗漱了就去請太醫過來給你診脈。”

        “外面是什麼聲音?”

        “這個,奴婢也不知道,不過剛才听李主管派回來取衣服的小福子說,十四爺奉詔進宮給聖祖爺守靈來了,想必正行哭祭之禮吧。”

        可不是!細听听,從那空闊的乾清宮和廣場上回蕩而來的確是一片號哭之聲,我徹底醒過來,現實中所有的憂患一下又清晰的跳回心里。

        兩個宮女手腳麻利,一邊做事一邊說話。年紀大一點的叫容珍,姿色平平,但講話做事頭頭是道,行事非常有眼色,進宮以來就在養心殿服侍——那時候,養心殿還根本不是寢宮,只是虛設了一個造辦處存放一些宮中常用的東西,基本上等于閑置,所以宮女很少,誰也不知道胤為什麼選中這個地方居住。另一個才十五歲,圓圓臉蛋,長得很是可愛,她是李德全看著人手不夠,臨時從乾清宮調過來的兩個小宮女之一,一個叫吉祥的在前殿,我身邊這個是如意。

        隔著紗屏伸手出去,太醫把過脈,簡單問了幾句飲食起居,就起身出去開方子了,我想著那邊剛才不知道怎麼亂,胤祥不知道能不能有空兒來看我——有很多問題急著想問他,又听見容珍在對太醫說︰“……皇上吩咐的,主子的藥方要進呈御覽,先不能給主子吃,辛苦兩位大人了,方子先留著,這就請回吧,皇上必定還要找兩位大人問話的……”

        太醫隔簾請安走後,我坐不住,終于還是起來了,無事可做,瞧著外頭半空飄著的雪花,隨風起伏,卻總是落不了地,有些出神。

        “凌兒!”

        這個聲音好親切,忽然出現在我面前的阿依朵,一身旗裝素服,頭上居然挽起高高的發髻,烏黑的發間居然還簡單裝飾了一支珍珠攢的銀釵,身材高挑,劍眉星目,腮邊笑意盈然,儼然一個顏色非凡的北國佳人,哪里還是那個初見時不辨雌雄的蒙古騎兵?

        “哈哈……就知道你會這個樣子,眼楮瞪得跟小鹿似的……哈哈……”可惜那矜持的美態只保持了一秒鐘,阿依朵很快就指著我前仰後合的大笑起來。

        “福晉大姐,聖祖靈前,皇上“倚廬”之所,放肆大笑該當何罪啊?”胤祥站在門口由著宮女幫他取掉沾滿雪片的大帽子,自己拍著肩頭的雪,拖長了聲音問道。

        我已經握了阿依朵的手,寬厚修長,指腹長滿老繭,熱乎乎的有些硌人,和胤祥一樣。昨夜以來種種不測不安頓時像有了依靠處,眼前只剩這姐弟倆,竟如我的親人般,我眼中一熱,又覺得要落淚,听胤祥說話,連忙又笑道︰“十三爺怎麼一件大衣裳也不穿?這麼冷,你那太監宮女們怎麼當差的?”

        跟著他們姐弟倆一道的太監宮女不少,此時還等在外面,胤祥回頭看看他們,說︰“我從前殿過來的,衣裳在前頭,因咱們裕親王福晉急著來看你,就帶過來了……”

        “你們來得正好,我問你……”我也不等他說完,看著他進正廳隨便找把椅子坐了,忙忙問道︰“鄔先生呢?性音呢?碧奴和孫守一一家呢?還有,阿都泰他們呢?武將軍是不是真的……?他不是還有個兒子嗎?怎麼辦?還有,我走時多吉被十四爺關起來了,他那樣子準會惹事的,現在怎麼樣了?還有……”

        低頭大喘了一口氣,拉著阿依朵坐下來,胤祥兩只胳膊自在的靠在扶手上,拇指卻專心的捏著自己的其他手指,沒有看我。

        “阿依朵……那個保泰怎麼樣?他……對你好嗎?你為什麼要嫁到京城來呢?胤祥,你這些年怎麼過的?”

        听見我叫“胤祥”,他才抬起頭來,外面地上雪光映著目光一閃,很快又融回到幽幽的背景里去,先左右示意宮人都退走了,才看著我微笑道︰“問完了?”

        自然沒有,但還能想起來的,也已不知如何啟齒,更多的還是一些模糊的碎片,連自己也還不知如何拼湊起來。

        “你問那個老不死的對我怎麼樣?呵呵,你怎麼不問問我對他怎麼樣?”阿依朵拍拍我的手背,言語間氣勢早已自然流露,胤祥懶洋洋的說︰“阿依朵這樣的男人婆到哪里不是禍害?才嫁過來一年不到,全府上上下下都治得服服帖帖,連保泰最喜歡的兩個小妾都被趕了出去,昨天在乾清宮老保泰還跟我夸她說‘治家有方’‘賢能’,我看是被她嚇破膽了……”

        “哼,那兩個女人我才懶得趕她們呢,誰叫她們自不量力,一個敢背地里中傷我,一個敢拿王府的銀子給自己娘家開當鋪?這點小事都治不好,我家那麼大的草原不都被狼佔了?我到京城來,還不是怕你們被人欺負︰一個自己要跑回來關圈禁的傻弟弟,還有你這個可憐巴巴被人擠兌到草原去的笨小鹿!”阿依朵輪流指點著我們兩個。

        “阿依朵……可是,你喜歡他嗎?”我看著她,蹙眉難結。

        “咳……我生下來什麼都還沒怕過,就最怕你這樣盯我看,眼楮閃啊閃的,叫人話都沒法好好說了。”阿依朵大手一揮,“什麼喜歡不喜歡的,我看他也沒幾年好活了,等他死了我賺他一筆家產還回草原上逍遙快活去,哈哈……可惜,凌兒你那個人當上大可汗了,你不能再回草原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