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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鲁继敏似乎想说什么,一直没说出来,这时,她回头看了看鲁敏敏,对卢小龙说:"要是鲁敏敏没受伤,那你倒可以带上她去。  "卢小龙这才又看了一眼坐在鲁继敏旁边的鲁敏敏,她正看着院子外面白晃晃的太阳发呆。卢小龙说:"是,  如果像她过去那样,我肯定会想办法带上她。"鲁继敏又看了看卢小龙,问:"你想带多少人?  "卢小龙说:"这没有一个准数,二三十个吧,多点也行。"鲁继敏咽了口唾沫,  目光直直地看着卢小龙说:"我也跟你们一起去,可以吗?"卢小龙看着鲁继敏,  原想随便地回答一句"那有什么不可以",然而,  他发现鲁继敏凝视他的目光有些特别的含义,文化大革命以来获得的男人的自信,使他对这种目光一下就明白了。  因为他从未对鲁继敏在意过,当她用这种目光凝视自己时,他既有作为男人成功的感觉,  也有一些更复杂的感受。一个并不难看的女孩对他有崇敬爱慕之心,总能多少打动他;  而一个又不算好看的女孩用这种似乎是会说话的眼睛凝视他,他又觉得不大对劲。  鲁继敏在他眼里更适合直来直去地说话,并不适合用这种含情脉脉的目光表达什么。  她的比较粗糙的面孔,厚嘴唇,较矮的个子,拙朴的形象,都和这种别有深意的目光不配套,而且,她前后说话中的困难暧昧劲,也显出一种寒伧感来。  卢小龙此刻甚至闻到了对方身上有种粗糙的肥皂味,同时注意到对方穿的那件短袖白衬衫领子已经很脏。

        他看了一下鲁敏敏,问道:"鲁敏敏现在生活能够自理吗?  "鲁继敏转过头端详着妹妹,说:"你让她做什么,她还都会,自己穿衣服、梳头、洗脸、上厕所、吃饭、走路都可以,可是你得告诉她。你告诉她现在去睡觉,她就站起来去睡觉,  要不她就一直坐在这里。你告诉她现在帮着摘扁豆,她就坐在那里摘扁豆。  "鲁敏敏听到谈她了,转过头往这边看了看,又转回头去。卢小龙问:"现在家里主要是谁在照顾她?"鲁继敏说:"主要是我。"卢小龙说:"如果你走了,鲁敏敏谁管呀?  "鲁继敏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瞟了一眼傻呆呆坐在那里的鲁敏敏,  说:"到那时可能她就好点了吧。"卢小龙想了一下,说:"要是还没好呢?  "鲁继敏垂下目光想了一会儿,然后抬起眼看着卢小龙,因为头很低,黑眼珠周围的眼白也显得很大,  她说:"那也不能让我管一辈子呀。"不知为什么,鲁继敏的这个回答让卢小龙有些不舒服,他说:"鲁敏敏还是得有人管。"鲁继敏说:"我父母现在自己都管不了自己,  我姐姐在南开大学,听说她们早晚要分到外地农场去,还有就是我三妹,她整天在外面跑,  不管家里的事,再说以后她也得分配呀,总不能叫我一个人管。  "卢小龙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气,他不动声色地说:"实在不行,我带上她吧。"

        鲁继敏一时愣住了,直盯盯地看着卢小龙,卢小龙躲开她的目光站起来,  双手插在裤兜里,在客厅里来回走了走。客厅里除了几把椅子一张桌子,空空荡荡,  荒凉颓败。他又走到两边的房子看了看,左边一间大概就是鲁湘岭的,  写字台前的椅背上搭着一件男人的灰上衣,写字台上的玻璃板还是碎裂的,  卢小龙早听说过马胜利抄家时的情景,迎面的一大排书柜都是空的,靠后墙的床上铺着一檩破旧的凉席,  枕边放着一本《毛泽东选集》。右边一间肯定是鲁湘岭妻子的了,  知道她原是一家出版社的社长,迎面同样是一壁书柜,书柜中同样空无一书,显得黑洞洞的,  靠窗也放着一个写字台,和对面的房间格局基本对称,靠后墙也是放着一张床,  床上也是铺着一檩旧凉席,枕头旁居然也是一本《毛泽东选集》。大概由于书柜的空洞,  显得整个屋子委靡黯然,一派萧条。卢小龙又回到客厅里,站到鲁敏敏面前低头看着她,  说:"敏敏,站起来。"鲁敏敏听见对她的吩咐,乖乖地站了起来,显得很高很壮,  瓜子脸露着小孩的憨样。卢小龙又说:"敏敏,坐下吧。"鲁敏敏便驯服地坐下了,  并不在乎卢小龙立在她面前的压迫,目光依然直愣愣地朝前看着,落在卢小龙的肚子上。  卢小龙又在屋里来回走了走,说:"可以慢慢教会鲁敏敏做很多事情。  "鲁继敏正想说什么,院门口有人叫喊起来,鲁继敏说:"可能东厢房要搬来新住户,我过去看一看。  "她匆匆走了出去。

        客厅里只剩下卢小龙和鲁敏敏了,他对鲁敏敏说道:"敏敏,转过脸来看着我。"鲁敏敏便转过脸来看着他。他发现了和鲁敏敏说话的方式,就是你要对她下指令,  她会完全照你的指令去做。如果你不对她下指令,  或者你在她身旁谈和她无关的事情,她都不会做出反应。即使谈和她有关的事情,如果不是直接指示她,  她也很少反应。卢小龙说:"敏敏,把手伸过来给我。"鲁敏敏把手伸了过来。  卢小龙握住她轻轻捏着问:"舒服吗?"鲁敏敏似乎是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丝微笑,  整个面孔和直愣愣睁大的眼睛都一动没动。他又用力握握鲁敏敏的手,问道:"疼吗?  "鲁敏敏还是天真憨厚地看着他,没有回答。当卢小龙第二次用力握疼她的手时,  她有了一个往后抽手的本能动作,没抽动,便又老老实实地留在卢小龙的手中。  她丰润的面孔和清白不动的眼睛,露出令人怜惜的憨厚来。

        卢小龙蹲下来,与她面对面很近地说道:"我是卢小龙,你还认得我吗?  "鲁敏敏静静地看着卢小龙,卢小龙将自己的问话变成指令式:"敏敏,回答我的问题,  你还认识我吗?"鲁敏敏似乎又辨认了一下卢小龙,点了点头,说:"认识。  "卢小龙近近地凝视着鲁敏敏的眼睛,问道:"敏敏,你回答我,我叫什么名字?  "鲁敏敏那双眼睛还是大大地睁着,像是完全敞开的窗户,坦白地暴露着里面的一切,  她似乎又辨认了一下卢小龙,说道:"卢小龙。"卢小龙感到心中一股浪涛的冲击,  就是这个女孩,在一年多前的赣江边给了他憧憬色彩的少女温情,那时,  她眼睛很少会睁得这么大,总是温柔多情地、水汪汪地闪亮着;现在,这里面没有了腼腆、羞怯、  嗔薄、憧憬、兴奋、崇拜、爱慕、幸福、忧郁、伤感和惆怅,有的是任你透视的憨厚与坦白。这一瞬间,他明白自己今天为何来看鲁敏敏了。

        文化大革命的第三个夏天来临了,他发现自己处在寂寞无聊的苦闷中。  校园显得萧条而呆板,军宣队像部死气沉沉的小型官僚机器,管理着荒无人烟的学校。  整个北京除了几所大学在枪炮连天地武斗外,到处是一片炎热的沉闷。  几个大学里虽然还贴满了大字报,却早已没有社会上的人来观看。无论是大学还是中学,  似乎都要被社会所遗忘。当他骑着自行车在炎热的北京城穿行时,身后已经没有了红卫兵的队伍,  头顶上也快丢尽了造反派学生领袖的光环,当他进入蝉声一片的西苑时,  与沈丽的会见也失去了往日大半的激情。他们还友好,还亲近,还在琴房或卧室里唧唧哝哝地说话,也亲吻拥抱,偶尔还做男人女人之间难解难分的事情,然而,他觉出了危机。

        当他露出烦闷无聊的情绪时,沈丽最初总是宽慰他,及至他的沉闷无聊多了,  沈丽就会拿起梳子对着梳妆台的镜子梳理起自己的头发来,好一会儿不再理他,  或者干脆拉着他下到二楼琴房弹琴。窗外的槐树上一片恼人的蝉鸣。沈丽弹一会儿,  便会恍惚地垂下目光想事,然后,往往又会强做笑容地对他说:"你还会找到事做的。  "卢小龙既感到自尊心受到伤害,又很麻木。他很想在幽暗的老房里哼哼地发泄不满,  摔摔打打地发一顿脾气,说一些愤世嫉俗的话,然后让沈丽安慰自己,  甚至躺在沈丽的腿上,让她梳理自己的头发。当沈丽的手若有所思地停下来半天不动时,他发现,  沈丽的思绪又走远了。这时,他知道,危机正在滋长。

        他知道自己应该振奋起来,然而,似乎要检验沈丽的耐心和忍受力似的,  他总是听任自己在长长的下坡上滑行,每当这种时候,沈丽常常会忧郁地叹一口气,  摇摇他的头说:"坐起来,好好说会儿话吧,这样太无聊了。  "他却固执地用头晃开沈丽的手,侧转身继续在沈丽的大腿上躺舒服,同时百无聊赖地、  也是恶作剧地从沈丽的内衣中伸手进去抓摸她的乳房。沈丽有时会让他抓摸一会儿,有时却从一开始就制止道:"别这样。"这时,他就会蛮横地将手硬伸进去,说:"我就想这样,这是我的权利。"沈丽就会叹一口气,将一副毫无反应的乳房放在那里。他可能会越抓摸越用力,  沈丽就会再一次拉住他的手说:"你抓疼我了。  "他这时就会因为恼怒而在百无聊赖中勃起一个冲动,一下支起头,撩开沈丽的内衣没头没脑乱拱起沈丽的乳房来。  沈丽又会安静地承受较长的时间,似乎在尽母亲哺乳孩子的不可推卸的义务,  然后就会将卢小龙坚决地推开,拉好衣服,将卢小龙的头从自己身上搬下来,站起来坐到一边去了。

        卢小龙这时就会从床上爬起来,有点嗔恼地盯着沈丽。  沈丽又会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梳头,过一会儿,把梳子往梳妆台上很响地一撂,用双手向后抖着头发,  在屋里来回走几步,背靠写字台站住,用十分忧郁的目光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