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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听到林彪讲:"我们一片红,等于欧洲一片红。"他知道林彪在又一次讲话中还讲到:"从古到今,  四次文化革命运动。第一次是希腊罗马的古典文化,影响人类两千年,  但同我们这次文化大革命比较起来,微不足道,是小巫见大巫,没什么了不起的。  第二次是资产阶级的意大利的文化,到十四五世纪以文艺复兴进入了繁荣时代。第三次是马克思主义。  这三次都没有毛主席领导下的这次文化大革命伟大,  这次文化大革命是世界上最大的一次。"毛泽东知道林彪对这个讲话做了充分的准备,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  对这种出语惊人的吹捧,他既不反感,也不以为意,在他的心目中,  林彪这一派宣扬也并非过誉之词,几千年的人类史在他心目中没有什么了不起。  他曾经写过一首词《念奴娇·昆仑》,劈头第一句就是:"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  "那不过是借景抒情言志。世界不就是几个洲几个洋吗?不就是一群一群人吗?  不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吗?他治理了一个八亿之邦,超过历史上任何一个政治家统治的人口,  不就是顺手做来随心所欲吗?

        林彪面色苍白身体瘦削地坐在那里讲着话,毛泽东能够觉出自己的魁梧,  也能觉出林彪的单薄。林彪虽然被称为"林副主席",也掌握着几个穿军装的人物,  然而,在这个会场中,林彪的影响仍然与他的身材一样单薄。在与会的近二百人中,  有周恩来这样的人物,有江青、陈伯达、康生、姚文元这样的人物,还有穿军装的、  不穿军装的各式人物,还有像陈毅、李先念、叶剑英这样的右派人物,  不同的人物相互制约汇合在一起,才是这个会场。这个会场又象征着全国的政治局势,  林彪不过是这些人物中的一个,毛泽东甚至觉得林彪像一个桩子立在那里,  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物帮衬他外,他与整个局势还有些格格不入。  当林彪在会场上坚定不移地宣讲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意义时,不过像一个在课堂上念自己优秀习作的学生,因为有老师的支持,  他便有了一切光荣,满课堂的其他学生对他有诸多不服气。想到这里,  毛泽东便又一次有了要进一步栽培林彪的怜惜之心。作为一个大政治家,他从来对军权十分敏感,  然而他知道,林彪手中握有的那点军权,还远不构成任何威胁,现在,  需要给林彪这样敢打棍子的人撑腰。

        当最后看到自己昨天在闭幕式上的讲话镜头时,毛泽东不由得慨叹道:"我老了。"李秀芝蹲在那里回头看了一眼电视屏幕,又抬头看了看毛泽东,  说道:"电视没照好。"毛泽东微微摇了摇头,他确实看到自己有了前几年不曾有的苍老之态。  李秀芝把他的脚从盆里拿出来,用毛巾擦干,把脸盆拖到一边,  然后拉过一个小板凳坐好,将毛泽东的双脚放到自己的腿上,开始进行干搓和按摩,  一边按摩一边说道:"反正您得更注意自己的身体。"毛泽东垂下目光,看到自己的脚连脚脖都被烫得通红,  李秀芝正在起劲地按摩着,用手指头、手指关节和手腕按摩脚背、脚底、  脚侧和脚脖,按摩的力度让毛泽东经常不由自主地有一点躲避。  李秀芝非常熟悉地敏感着这双脚的承受力,掌握着按摩挤压的力度。为了不让毛泽东感到脚冷,按摩左脚时,  便将右脚用一块干毛巾包裹起来,暖在自己的腿上,按摩右脚时,又将左脚裹上。  为了用得上力,她还不时移动一下凳子,挪动自己的身体,转换着按摩的角度。每到这时,  她就将毛泽东的腿脚轻轻抬一下,当她挪动毛泽东的腿脚时,  经常像安排两个驯服的小娃娃一样,一边用力按摩着,一边随意搬动着。此刻,她用食指关节用力顶着,  顺序按摩毛泽东的脚底,因为用劲,小脸涨得微红,沁出细汗。

        毛泽东想到了她刚才说的话,问道:"你说料理这双脚料理出了感情?  这双脚莫非在你心目中有独立的意义?"李秀芝说:"那当然。这双脚多伟大呀,全靠它。  "毛泽东摆了摆脚,那意思跟摆手一样,他接着说道:"我是说,  你是将这双脚和我这个人区别对待了?"李秀芝抬起头看了一下毛泽东,说:"和人有联系,也有区别。"毛泽东问:"只对脚是这样吗?"李秀芝又瞟了一眼毛泽东,说:"还有肩膀,  也是我经常捏的,也捏出感情了。""还有呢?"毛泽东问。  李秀芝又看了一眼毛泽东,说:"还有您的头和脖子,也是我经常捏的,也捏出感情了。可是,  都没这双脚的感情深。"毛泽东问:"为什么?  "李秀芝一边继续用力用食指关节顺序挤压着毛泽东的脚掌,一边说道:"脚多好啊,多忠厚老实啊,你什么都靠它,它默默无闻,  无名英雄,没有它你就立不起来。"毛泽东笑了,说:"你还挺有哲学味道的嘛。  "李秀芝得意地一笑。

        毛泽东看着李秀芝善良俊俏的面孔,用脚掌上下摆了摆,表示爱抚,  然后笑着说道:"小李今天让我认识了一个深刻的道理,你料理什么,就会对什么有感情。  "李秀芝说:"你们料理国家,不也会对国家产生感情吗?"毛泽东点点头,  目光却恍惚起来,因为想到什么,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暗。烊梦胰鲜读艘桓錾羁痰牡览恚懔侠硎裁矗突岫允裁从懈星椤  "李秀芝说:"你们料理国家,不也会对国家产生感情吗?"毛泽东点点头,  目光却恍惚起来,因为想到什么,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暗。

        第63章

        卢铁汉一家五口人围着一点微弱的亮光坐在黑暗的客厅中,因为停电,  又买不到蜡烛,他们便学农村人点油灯的办法,在一个小碟中倒了一点豆油,  然后在里面躺了一根布条,窄窄的布条在碟边露出一点头,就成了灯芯,油顺着布条洇上来,  点着露出的"灯芯",就有了黄豆大的一点光亮。  这盏"油灯"放在卢铁汉面前的茶几上,他借着油灯放出的朦胧光亮,召开了这次特别的家庭会议。

        范立贞隔着小茶几坐在他左手的沙发上,对面椅子上坐着卢小龙,  在卢小龙和范立贞之间坐着卢小慧,靠右边,在自己和卢小龙之间坐着二儿子卢小刚,  一家人围成一个圆圈,油灯成了他们的圆心。当油灯稳稳地点燃时,  五张面孔便在它的映照下,五个人的身影巨大而朦胧地投射在客厅四壁。阳台门及窗户外面,是蓝黑微亮的夜空,可以听见萧瑟的西北风。初冬时节,暖气还没有来,  正是一年中家里最寒冷的时候,坐在空洞而又阴冷的昏暗中,油灯不仅给他们带来光亮,也带来一点暖意。  卢铁汉点着了烟斗,将浓重的烟雾徐徐吐出来,在油灯照亮的空间缭绕弥漫,  五个人的目光不由得跟随着油灯照亮的缭绕烟雾,似乎在凝视全世界的气象图,目光也愈发朦胧。  卢铁汉喷吐了一阵烟雾,在烟灰缸中连磕带抠地去除了烟灰,  再从烟丝盒中拿着烟丝续到烟斗里,续满摁实,端着烟斗目光扫视了一圈,  沉稳地说道:"咱们今天召开一个家庭全体成员会议,商量下一步每个人的何去何从。"说着,  他划火柴点着了烟斗,在他一下一下抽着烟斗时,范立贞的眼睛眨动着在想什么,  三个孩子都目光凝视着油灯,一时没有人说话。

        情况十分清楚,农林牧业部和全国很多机关一样,  正在根据毛主席的《五·七指示》【1】在农村筹建"五·七干校",卢铁汉很快就要下放到干校劳动。按规定,他可以带妻子范立贞同去,还可以最多带一个子女下去。带谁去,  就是今天要讨论的问题之一。另外,北京的中学生正面临着文化大革命后的分配,主流已经很明白,  上山下乡,去农村插队,又听说有可能每个家庭允许一个子女留在北京,分配在工厂,  那么,谁先上山下乡,谁坚持到最后争取留在北京,又是个要讨论的问题。  卢铁汉希望带卢小慧去干校,然而,作为父亲,他必须对三个子女一视同仁。  范立贞自然也想带卢小慧走,这毕竟是她惟一亲生的孩子,然而,作为两个男孩的继母,  在决定命运的时刻,她也绝不能一碗水端不平。两个儿子中卢小龙似乎早就在准备上山下乡,  如果他去农村了,卢小慧又去了干校,卢小刚就可能争取留在北京,  这似乎是很自然的安排。现在,作为父亲的卢铁汉一定要通过家庭会议以毫无偏袒的、  公平的家长形象来妥善解决这个问题。

        家庭会议一开始,卢铁汉就感到气氛比他想得凝重,  当一家人围坐在黑暗和阴冷包围中的一豆灯光周围时,油灯的光亮照出了五个人聚拢成的一块空间。  在这块仅存的有些暖意的空间中,注满了一家人千头万绪的思想和说不上来的滋味。  卢铁汉一时间朦朦胧胧觉出空气之所以这样凝重,  是因为这个会议还意味着这个家庭的成员即将各奔东西。他垂下目光看着自己喷吐出的浓烟在油灯上盘旋,  声音沙哑浊重地说道:"等我们离开以后,这个房子部里可能也要收回。以后即使再回北京,  大概也不能回到这个家里来了。"范立贞在一旁插话道:"以后还来什么北京啊?  一家人要团聚,就只能去干校了。"空气又回归凝重。卢铁汉仰看了一下房顶,  又转头看了看四周,受他的影响,卢小慧、卢小龙也都上下左右看了看客厅,  想到和这个住了多少年的房子告别,似乎都生出一种共同的惆怅来。

        卢小慧说:"咱们在这个房里住了不少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