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为了路上的安全,她还给他一张由孔祥熙签名委董为“西北经济专员”的委任状。和查同行的还有上海地下党的代表张子华,乔装成他的仆人。这时中共中央总部所在的陕北根据地处于张学良将军的部队的包围之中,所以要去陕北,必须得张的同意。张当时在得悉南京的中央政府正同共产党接触时,采取了这样的态度:既然中央可以和共产党联络,我们也可以。结果是双方在当地的接触趋于频繁并在以后解决“西安事变”中起了作用。

        2月27日,“王牧师”和他的“仆人”到达当时中共中央所在地瓦窑堡,但毛泽东和周恩来正好都在前方,只有博古和张闻天在总部。他们把消息用电报告知毛和周。周恩来建议由中共派代表直接去南京,但同蒋介石和张学良建立统一战线的联系工作应分开进行。

        中共方面决定,同南京进行谈判的目的在于建立一个统一战线的中央政府和一支抗日的联合军队。3月4日,毛泽东和其他中共领导人签署了一封复电,同意讨论具体问题,交由董健吾带回。还请他带去苏区的几枚特制银币和布币,作为礼物送给宋庆龄,一方面使她看到这些象征中国革命(她长期献身的事业)的实物而感到高兴,另一方面也可以证明董确确实实到达了目的地。①

        ①同年晚些时候,这位“王牧师”又担任了埃德加·斯诺西北苏区之行的向导,斯诺此行的结果就是写出了《西行漫记》(原名《红星照耀中国》)这部名著。

        这样,宋庆龄在国共两党分裂十年之后帮助它们恢复面对面的接触。在一个月之内,周恩来在写给一位同中共接近的教授朋友的信中说,欢迎国民党铁道部次长曾养甫(当时由蒋介石、陈立夫交给他“打通共产党的关系”的秘密任务)去陕北谈判。

        为什么蒋介石在继续十年反共内战的同时要和中共进行秘密谈判呢?答案在于——据这本著作所说——中日之间的矛盾迅速激化,使国民党内各种力量有重新组合的趋势。30年代初期,国民党领导层中多数意见是对日本实行绥靖政策,很少人想武装抵抗。但到1935年,由于日本不断对中国威胁并把魔掌一直伸到北平(北京)郊区,人们看到它的欲壑难填,因此潮流开始转变。

        1935年11月,在国民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上,蒋介石虽仍主张“和平未到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但也表示和平是有极限的,号召准备抵抗和牺牲。1936年春,日本外相广田弘毅提出对华外交三原则(中国取消一切排日运动;树立中、日、“满”经济合作;中、日、“满”共同防共),实际上是要把全中国都沦为日本的附庸。正如蒋介石自己在20年后所写,“当时的情势是很明白的:我们拒绝他的原则,就是战争,我们接受他的要求,就是灭亡。”这一严酷现实,加上人民要求爱国抗日的压力,使国民党不能不在国内对共产党、在国外对苏联作出一些姿态。不管怎样勉强,它必须考虑修复同两者的联合,联俄联共本来是孙中山认为国民党和国家所必不可少的大计,但后来为蒋介石的国民党所破坏。

        因此,在进行“剿共”的同时,蒋开始放出试探气球。1935年底,他派他的亲信、极右分子陈立夫到欧洲去探查中苏联盟抵制日本的可能性。虽然他告诫陈进行正式谈判还“为时过早”,但他进一步嘱咐陈要在回国以后同苏联驻南京大使博戈莫洛夫保持联系。

        蒋还密令驻莫斯科武官邓文仪同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王明接触,探询是否可能进行两党谈判。王明的答复是,因为两党中央的领导都在国内,谈判应在国内举行。1936年5月,潘汉年被派回国担任联络工作。这位中共上海组织的资深党员是在他的组织被国民党破坏后到莫斯科的。①

        ①除潘汉年外,中共中央还派冯雪峰从陕北回到上海去协助统一战线工作(主要在文化界),冯是上海党组织领导人之一,曾负责安排1934年秘密举行的远东反战会议。

        在中国国内,国共双方还各自通过不同的中间媒介进行试探。上海中共地下组织还派出一个使节,直接到南京会会见国民党铁道部次长曾养甫。但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探询,还不是谈判。

        潘汉年受权安排真正的谈判。他带了毛泽东在1936年“九·一八”五周年纪念日写的一封亲笔信给宋庆龄,毛希望来在这方面能发挥关键性的铺路作用。①信的全文如下:

        ①此信及下文提到的信件均载《毛泽东书信选集》,第61—62、66—69页。

        “武汉分别,忽近十年。每从报端及外来同志口中得知先生革命救国的言论行动,引起我们无限的敬爱。一九二七年后,真能继续孙中山先生革命救国之精神的,只有先生与我们的同志们。目前停止内战联合抗日之呼声虽已普及全国,然而统率大兵之蒋氏及国民党中央迄今尚无彻底侮祸之心。这种违反孙中山先生革命的三民主义与三大政策之行为,实为国民党大多数党员所不容许而应立起纠正才是。因此,我想到要唤醒国民党中枢诸负责人员,觉悟于亡国之可怕与民意之不可侮,迅速改变其错误政策,是尚有赖于先生利用国民党中委之资格作具体实际之活动。兹派潘汉年同志前来面申具体组织统一战线之意见,并与先生商酌公开活动之办法,到时敬请接洽,予以指导。附上我们致国民党中央的信以作参考。同时请先生介绍与先生比较接近的国民党中枢人员,如吴稚晖、孔祥熙、宋子文、李石曾、蔡元培、孙科诸先生,与汉年同志一谈,不胜感幸。”

        这几个人中,有开明人士如蔡元培,也有国民党政府及其亲英美路线的台柱人物如孔祥熙、宋子文和孙科,甚至还有老右派理论家吴稚晖。

        毛泽东这封信显示出中共完全彻底地转向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以及这条统一战线的广泛性。

        这样,敦促宋庆龄在新形势下重新参加她早已脱离的国民党的事务的是共产党人。

        毛泽东还分别致信何香凝和蔡元培,不但回顾了1925—1927年的国共合作,而且还追溯到1919年的五四爱国运动。在这些信中,他敦促对国民党施加压力,使之停止内战和对外屈膝投降,改变“爱国有罪”的态度,动员所有军事力量一致抗日,恢复孙中山的纲领和政策,从而形成最广泛的团结以挽救国家。

        (四)鲁迅的逝世

        在这期间,也是在上海,鲁迅于1936年10月19日逝世。这位无畏的作家和散文家在中国思想界除旧布新的作用,可以同俄国的高尔基和革命前法国的伏尔泰相比。他因患肺结核病,体质很弱,但精神和意志有强大的力量,特别在坚持原则这一点上。他同孙中山和契河夫一样,早年学医;在革命的坚决性方面,他可以同孙中山相比,而在文字的精炼方面则可以同契可夫相比。中国青年特别热爱和敬重他,他成了民族精神的象征,而且不限于文学方面。他以最深沉的感情撰文悼念在中国反动派屠刀下牺牲的无数青年。他无畏地公开与白色恐怖相对抗。(他曾在参加一次抗议集会时,出门不带钥匙,表示不打算活着回家的决心。)他以犀利的讽刺,无情地撕去旧中国“吃人的社会”中种种封建伪善的假面具。他怀着喜悦的心情,欢呼中国红军的奋斗所带来的黎明。他对外国和国内的法西斯(他常把两者联系在一起)极为愤恨。除了参加在德国驻上海总领事馆对希特勒暴行的抗议外,他在《华德保粹优劣论》、《华德焚书异同论》①等杂文中都对之痛加鞭挞。在救国运动中,他是一位不知疲倦的工作者。宋庆龄曾回忆说,“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每次开会时,鲁迅和蔡元培二位都按时到会。”②她把准时作为一项很重要的优良品德。她自己努力做到,对那些所谓名人经常迟到、让“无名小卒”们苦等的作法最为痛恨。

        ①两文收入《鲁迅全集》第5卷《准风月谈》。

        ②宋庆龄着《追忆鲁迅先生),载《鲁迅回忆录》,上海文艺出版社,1978年。

        这一年的6月间,在救国运动的初期,医生就已诊断出鲁迅的病情严重。宋庆龄试图说服他接受去苏联疗养的邀请,给他写了一封充满热情的信:①

        ①《宋庆龄伟大光荣的一生》(画册)第48页上有此信手迹。信的日期为1936年6月5日。

        “我恳求你立刻入医院医治!因为你延迟一天,便是说你的生命增加了一天的危险!!你的生命并不是你个人的,而是属于中国和中国革命的!!!为着中国和革命的前途,你有保存、珍重你身体的必要,因为中国需要你,革命需要你!!!”

        她写这封信时自己也在住院。她患了阑尾炎,又耽误了一段时间,所以在医院住了六个星期。她是在医院里听史沫特莱说才知道鲁迅病重的。她举自己延误割治为例,接着说:“我万分盼望你接受为你耽忧着、感觉着极度不安的朋友们的恳求,马上入医院医治……我希望你不会漠视爱你的朋友们的忧虑而拒绝我们的恳求!!!”她在信首称鲁迅为“同志”,这在她是最高贵的字眼了。

        但没有人能够劝说鲁迅在祖国危难的时候离开。他逝世时年仅55岁。他的死正如他的生一样,成为救国运动的战斗号召。

        在鲁迅去世的当天,宋庆龄就在鲁迅寓所同他的遗孀许广平、兄弟周建人、密友和文学同行冯雪峰(他也是上海地下党代表)一起商量丧事的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