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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白茹被挤得站也站不住,身后下人又催,她茫然地往人群里看了又看,没有见到姚子昊,只得无奈点头,提起行李一步三回头地朝船上去。

        到了甲板上,轮船终于缓缓开动,雪白水花在夜里扬起。码头上都是来送行的人,拥挤的人群里自己想见的两个人都没有,江白夜没有来,姚子昊也没有来。

        他要去找的终究是别人。

        而他,应该也不会来了吧,也许不是这班船,也许不是这一天,也许他根本就不打算同去香港,总之他们就这样马马虎虎地离别了。反正他是喜欢上海的,待在这里也好,东西留在他身边,她也放心。

        白茹几难察觉地叹口气,有几分遗憾,几分不舍,几分痛楚,最终还是摇摇头,慢慢往栏杆边踱去。

        汽笛响起,轮船开始全速前进,身后的夜幕像一幅背景,整个上海就像一幅背景。白茹抬起手,朝码头的方向摆了摆,嘴里喃喃:再见了,上海;再见了,白夜哥。

        一直注视着轮船消失在地平线上,江白夜站了许久,才戴了墨镜大步离开码头。

        白茹平安无虞地前往香港,在上海的事业也安排妥当,他现在心里除了梅卿还是梅卿,只想要下一刻便到东北去找她。

        急匆匆回家,安置了明日出行的相关事宜,江白夜点支烟到露台上去,秋意一日比一日紧,带点寒气的风一直从领口往里钻,他下意识摸摸肩膀,触到衬衫下隐约伤痕,便勾起许多心事,有沉重,也有甜蜜。

        无声地笑笑,江白夜掐灭烟头准备去休息,冷不丁想起方才在码头看到白茹脸上怅然若失的神情,于是想起姚子昊今天本说要走,却临时不见人影。姚子昊并不是个常常失约的人,而且也不会到这会还没有电话。江白夜拢眉想想,便要陈伯拨个电话到姚家。

        “说是子昊少爷天擦黑就出门了,罗小姐打电话要他顺路带东西,他应该是先去的罗公馆,再去的码头。”陈伯放下电话过来说。

        江白夜一听便觉察出不妥,陈伯又连忙拨电话到罗公馆,没有人接,等他放下话筒抬起头来,江白夜已经是一脸凝重的表情。

        “少爷,会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耽搁了?”

        江白夜拧着眉不说话,没有什么头绪,但是他已经预感到有事情发生。姚子昊被什么耽搁了?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电光石火间他似乎想到什么,脸色微变,当即拿起外套往门外去,甚至来不及跟陈伯吩咐一声。

        陈伯从来没有见过江白夜这样急迫的样子,心里也紧张起来,正要赶出去追问,却听到门铃被按的连天响,还有脚步声杂乱,似乎有很多人在门外。

        陈伯心里一突,便看到下人开了门,一群持械军警拥了进来,为首几人一脸高度戒备的表情,进门便直冲江白夜而来,口中嚷嚷:

        “正好在家,也不用麻烦了,江先生,劳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天爷!这是怎么回事?陈伯看的一愣一愣,终于心里叫了一声,下一刻他转身往停在院中央的江白夜:

        “少爷,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江白夜像被定住一般,一脸沉郁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穿过一道幽暗的长廊,眼前出现一间封闭无窗的密室。身后两人大力一搡,梅卿便被掼倒在地,顿时肘部剧痛。

        武原抬手制止两人粗暴的行为,却并不扶梅卿起来,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意味深长道:

        “沈小姐,给你几天时间,请再好好考虑一下,这样子固执对你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处。”

        说完也不等梅卿回答,便对手下招招手,领头走了。

        武原一走,身后铁门无情地关上,冰冷的声音在空寂的室内回荡。梅卿一声不吭地爬起来,见胳膊上有殷红血丝洇出,便伸出一手去捂住。环视四周,水泥地,正中有桌子,角落里绳索刑架一应俱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被残害。

        也许自己就是下一个。梅卿早已经预料到自己今后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事到临头,也并不怎么惊慌。不管怎么样,不过是水来土淹兵来将挡罢了。

        目光慢慢从周围陈设上扫过,经过一堆刑具时停了几秒,又转向锁得严实的门上,梅卿摇摇头,索性依着墙角坐下来静静想着自己的心事。

        走廊尽头,武原停下脚步,前面是神色高深莫测的佐佐木,他的目光并没有直接穿过走廊望密室里看去,而是落在武原脸上。武原会意,哈腰报告:

        “已经关起来了。”稍后又补充一句,“没有遭到反抗。”

        佐佐木目光一凝。明摆着大祸临头了还这么平静,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令这个女人变色。他想起梅卿面对前后两种待遇时几无差别的反应,欣赏是有的,挫败感也有。冷哼一声,他一脸怨毒道: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再有顾忌——连一个女人都不能驯服,我就不配成为天皇治下的日本军人!”

        “是!”武原立正敬礼,见佐佐木目光往密室看去,他脸色一正,“请将这件事交给属下来全权负责,属下绝对不会令将军失望。”

        佐佐木眯着眼睛谛视武原,他最信任和最忠心的属下。武原垂手而立,低着头,看不清神色,静止不动的姿势却说明了他的坚持。半晌,佐佐木缓缓开口:

        “不用质疑我的态度。”稍顿又以命令的口吻对武原,“最近战况紧张,我不会在插手这件事,既然由你负责,三天后我就要一个结果。”

        沉重的压力随着佐佐木的话语压下来,武原口中称是,腰更弯了下去。佐佐木不再看他,转身便大步离开。

        在密室的第一天平平安安地过去。没有人来刑讯,自然更没有饭食。室内没有开灯,门上方有一点光线透出来,梅卿只能从这光线里隐约推断出外面大致是白天还是黑夜。

        夜幕降临的时候,梅卿坐的身子都麻了,便和衣在地上躺了下来。时间已经到深秋,寒气颇重,尤其是这样一间阴森的密室。而东北的夜更长,昏昏沉沉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睁眼,四周仍然是一片漆黑。

        走廊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又有钥匙开门,梅卿在黑暗里坐起来,两只眼睛盯着门口。

        来人从外面开了灯,灯光刺目,梅卿下意识地别开脸,再转回来时便看到在门口的武原,正一脸平静地看着她。他这样一个人,极其平凡的外表,不论在何时都是最适宜的表情,梅卿忽然发现他不论是谦卑还是冷淡,骨子里身为日本军人的骄傲是掩不住的,这一点比佐佐木更甚。

        “沈小姐这一天一夜过得怎么样?”

        武原不动声色观察着梅卿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一边在桌前坐下,室内只有他们两人,仍然寂静,气氛却突然紧张起来。

        梅卿淡淡笑了笑,整整一天的时间,脸上都有些僵硬。她慢条斯理站起来,直视着武原。

        “托福,还没有死。”

        武原鼻子里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他跟在佐佐木身边日久,深谙虐俘之道,被抓来这里的人,甫一开始都是热血沸腾的,晾一段时间,热血消退,随之而生的就是恐惧。可是他在梅卿的眼里却看不到恐惧。

        一天一夜过去,她脸色苍白不少,眼神却清冷如昔,看着人的时候,仿佛幽深湖水下掩着灼灼火光,令人不能正视。

        武原忽然明白佐佐木的挫败感从何而来,沈梅卿不好应付,可他已经在佐佐木面前立下军令状,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嘴边噙着一丝冷笑,武原站起身来,绕着梅卿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是比我想象中好许多,沈小姐,我很好奇,你这满身的刺,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磨平。”

        “你尽可以试试。”梅卿笑笑,身形微动,却没有倒下的迹象,“我在你们手里,逃也逃不掉,只要你们愿意,可以耗一辈子来试。”

        武原脸色一沉,他自然没有一辈子的时间来耗,他等不起,佐佐木也等不起,三天时间匆匆即过。

        “一辈子,谁等得起?恐怕沈小姐你也等不起。”他侧过脸看着梅卿,手要去碰她,“这样的美人……大好的年华,浪费时间在这里,多可惜。”

        他的手却被拦住,梅卿盯着他,眼神变冷:

        “把我从北平抓来的是你,关我进这里的也是你,现在又何必假惺惺地来劝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怎么样随便,废话就不必再说——至于什么可惜不可惜的,”她一字一顿,语调生硬,“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武原饶是再能忍,听到这句话,脸色霎时铁青。梅卿被抓来这里,数日也不见神色有何变化,如今一冷硬起来,像块铁石在心里,硌得人难受。

        梅卿一句话说完便不再开口,近在咫尺的武原的脸,引起了她脑海中关于曾经在顾公馆所受侮辱的一幕。强自抑制住心里的激愤,梅卿正要推开武原的手,却不意他忽然反手挣开自己,瞬息间一个耳光掀来。

        被打得倒退一步撞在墙上,梅卿半晌才回过神来,伸手在嘴边一揩,全是血迹。

        武原性子里的血腥全被引发出来,为防梅卿避开,他上前一步擒住对方双腕,狞笑:

        “这样美的一双手,在戏台上不知道要迷倒多少人,留着也是祸害,不如费了它——不可以,这手还要留着签字,那就来想别的法子……”

        话语未断又是重重一记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