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太久一会再站起来……头会很晕的，反正我只是来送送你……”
“医生说最好不要站。”库洛洛淡淡地开口，但也只是这样说了一句而已，深云不听也就算。
“嗯。”深云柔柔地应了一声，“库洛洛要走了？”
“是。”库洛洛看着她，“我的假期也快结束了。”
“是吗？”深云微笑。……是要去见旅团的成员了吧……
她安静了一下，然后开口，“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库洛洛先生。”
“嗯。”库洛洛答了一声，然后和她一起站在路旁。深云看了看他，库洛洛站的位置，刚好帮她挡住了跑来跑去的汽车尾气，街上有些难闻的机械气味和机油气味，在他背后都闻不到，她只能嗅到库洛洛衣服上传来的干净的肥皂味。
她低下头去，头有些晕，她忍不住向前倾了下，把头靠在库洛洛背上。
库洛洛皱起眉，背后传来的轻微的人类呼吸让他不喜欢，他从来从来不喜欢和人接触太近。但是斜过眼去，深云闭着眼，靠在自己的样子似乎很累很累，那规律的呼吸似乎已经快要睡着了。他沉默着，没有动一下。
远方遥遥传来少年叫着卖报纸的声音，喊着议员会长凶杀案，声音拖得长长的，一半被人们的脚步声、车辆来往的声音遮去，一半在街上传得很远。
深云睁开眼睛，站直了身，脚下有些摇晃。库洛洛在旁边看到，伸手扶了她一把。深云抬起头望他，他们那刻看起来像一对抱在一起的恋人。
卖报纸的少年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他们搂着站在一起的样子，他笑得热情，“来一份报纸吧？”
库洛洛抬头，看着他伸过来的报纸上大大的彩版标题——那依拉自治区议员会长布莱利恩·欧帕欧死于办公室，现场一片混乱，警方赶到时除了尸体和被炸毁的房间再无其他，警方怀疑是那依拉原住民革命军以炸弹残杀。……
暗色眼瞳的男人笑了一下，卖报纸的少年一愣，抬头望望天，再看着他，眼前的男人明明只是一弯嘴角，眼里散发出笑意，但是为什么他会在刚刚那一瞬间，觉得全身打起冷颤呢？
库洛洛伸手翻着刚刚买到的报纸，眼里满是笑意，像是做了只有自己知道的恶作剧的孩子。
深云还被他抱着，她有些无措紧张。本来库洛洛当时只是扶一下就要放手了，但是卖报纸的少年刚好经过，库洛洛看到报纸就弯唇微笑起来，居然就一直抱着她没放了。
深云探头看看库洛洛手上的报纸。
上面描写了在发现爆炸声后，警方在十分钟内已经赶到现场，但是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凶手的痕迹，现场有一些陌生的指纹和痕迹，但是那只是让警方更陷入困惑，连凶杀者的目的都没办法确定，而凶杀案凶手，最大的嫌疑犯——贫民革命军的首领却呆在监牢里受着最严密的监察，这导致整个案件扑朔迷离，无从着手……而现在，由于议员会长先生已经被杀，法庭连举发他接受死刑也没办法。因为卡里格的所有罪证都在议员会长手上，而他办公的房间已经被毁……有关专家和知名人士宣称，由于议员会长死亡，那依拉自治区的议员会将会进行大幅度人员调动，或者在不久将对那依拉自治区实行新制度，而新制度的详细情况……
深云看着一行一行密密麻麻的字，想到几天前她进入议员会长办公楼里时的情景。
席巴·揍敌客，还有库洛洛，他们出现在那里，是为了什么呢？库洛洛是为了什么宝物吗？席巴是想杀库洛洛吗？
深云恍惚了一下，然后清晰地想到库洛洛把布莱利恩一招钉在椅子上的样子，清晰地想到——可可死掉时满脸泪痕的样子……
她闭了闭眼，刚刚又有些晕。
好像由某个齿轮卡住了，让心里的想法停止下来，无法继续思考。
她抬头，库洛洛唇边挂着淡淡的笑，看着报纸上的内容，他那眼神几乎是在欣赏什么，但是仔细一看，眼里似乎带着谨慎的审判。
深云缓缓地，眨了眨眼。
库洛洛低下头时，刚好接触到她看着自己的眼神。
黑色眼眸柔柔地看着自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干净，专注地看着自己，似乎什么都清晰地倒映在了她眼里。
她的眼睛，在那刻居然和可可棕色的眼眸重合在一起，纯淬干净得像他们身上的光。
库洛洛的眼直直地望着她，好一会，他才慢慢开口，似乎要说些什么。
隆………………
“嗯？你刚刚说什么？”深云刚刚有看到库洛洛张嘴说话的，但是库洛洛的声音被火车停下时发出的尾声遮住了，她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库洛洛沉默了一会，然后转过头去，“没事……”连同这一声收起的，是他在暗处隐得极好的、已经向深云的方向伸出的漂亮手指。
——少年迷蒙的眼里透着泪光，向虚空伸出手挣扎着，像是要抓住什么，最后猛地一颤，停下动作，软软垂下，一起停顿的是含在唇里的话语——库洛洛哥哥……深云姐姐……
……算了……
“……”深云看了看他，然后也移开视线，只是柔柔地嗯了下。
隆………………
“我该走了。”库洛洛突地开口。
“嗯。”深云应着，她的脸上绽开温柔的笑容，“旅途平安。”
库洛洛看了看她，“身体健康。”
祝福的话语夹在离别里，异常短暂。
库洛洛慢慢走开，背着身向着进站的火车走去，他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人山人海里。
深云站在原地，靠着墙，静静地看着他离开。
像是离开了一个孩童时代的梦。
……咳……咳……
深云低声咳嗽。
喉咙里一直留着被血堵住的感觉，有些发不出声音。
当——当————
远远地，传来教堂的钟声，据说是为了议员会长先生的葬礼而设的，但是街边依旧人来人往，没有多少人注意那钟声，就像没有多少人注意街边靠站着的少女。
啪啦啪啦地，天边飞舞着白鸽的羽毛，挡住了灰蒙蒙的天空，带出漂亮的白色弧线，画下风景。
——仿佛可可还在时一样。
……深云姐姐……
是不是因为他死了，所以深云才把他记得特别清楚？是不是因为他死的那样突然，所以深云才记得特别深刻？是不是因为——他死的时候，脸上满是泪痕——所以深云才记得——那么痛苦……
深云闭上眼睛，想起自己昨天去完医院回到的教堂。
小小的、倾斜的教堂，因为几天没有人在，东西已经被抢得七七八八了，蜜莉莉没有回去那里，她一直留在警察那里，因为可可的案件和布莱利恩的案件还有卡里格的案件而接受笔录审问。深云也去见过她，蜜莉莉看上去非常坚强，她说她想了很多，已经稍稍能明白，卡里格先生为什么一定要掀起革命，她低声地说——她不想再有可可那样的事情发生了，她那表情像是一夜之间成长起来。
深云把地上被弄破了的长条椅重新摆回位置，坐在那上面，她抬头望向前方。
神像半脸毁容，脸上庄严慈悲，肃穆依旧。
深云坐了一会，然后离开。
隆……………………
隆……………………
车站里的车一排一排地开，声音一阵一阵地掠过耳畔，留下沉重的回音。
深云睁开眼睛，车站的时钟指着下午的时刻，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站了整个上午，脚都有些麻。
时钟旁的车牌表上写着满满的车站地址，让深云移过视线又看了一个下午，直到晚霞的余辉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她才发现，原来里面没有一个是她的目的地。
多久以前，深云最大的希望是——在莱因丝镇赚够了钱，到大城市里坐车回家。
多久以前，深云最美的梦是——在街上赚足了钱，等到圣诞节，学会做圣诞大餐。
多久以后，帮过她的女人死掉了，她的血顺着自己的手蜿蜒，她的眼睛不肯闭上，一直看着什么。
多久以后，救过她的少年死掉了，他的脸被苍白的布包裹着，他的脸上满是泪痕，似乎死的时候，很是疼痛。
多久以前，她在书上向往着另一个世界。
多久以后，她看到那个冷淡的男子，他果然有着暗色眼瞳、夜色的发丝、厉害的身手、聪明的头脑——他还有着在白色山茶花树下伸出的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漂亮得像雕刻细致的艺术品——尤其沾着血时，格外绝望般沉沦的美丽。
街上遥遥地传来卖艺人士暗哑老旧的歌曲声。
破败的教堂里有三个孩子，他们都是神的天使。
一个最受神的隽爱，他越过九个晨昏落到地狱，成了堕落天使鲁西鲁。
一个最受神的怜惜，他被钉在十字架上，重新回到神的怀里，成了神子基督。
一个最受神的期待，她被取名为人，从此踏上旅程，再也回不来。
深云低低地跟着他哼起曲调。
但是不到一分钟，她又咳了起来，她能感觉左胸抽痛得厉害。
抬起头来，面前是她不知方向的路牌。
她在原地静了好一会，然后走到车站柜台，用身上所有的钱买了一张车票，服务员问她要去哪里，她柔柔地微笑，“请给我这些钱能到达的最远的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