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洛洛去了一家餐厅吃了顿饭,然后在一家巷弄深处的旧书店里呆了大半夜。
油灯里的烛火微微闪着,白发苍苍的书店主人坐在柜台上抽着烟杆子,库洛洛坐在他的书店地面看了那么久的书他也不赶人,可能是因为这个夜太静,这场雪太寂寞,有那么一个陌生人和自己分享呼吸,真正算是一种奢侈。
库洛洛坐在书店的地面上,身后抵着一架书柜,双腿为了不踢到前面的书柜而半曲着,手里捧着一本厚书,旁边也放着一叠的书。书海淹没了他的身影。他低垂着眼安然地注视着书本,好久才听得见他翻书页的声音。他黑色的眼眸异常宁静安定,耷拉着,像是睡着了。
屋外的雪越来越大,风声开始凌虐似的呼啸,在长长的街路上回荡一阵阵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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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橙汁。”玛琪坐在露天饮料店的破椅子上说。
“一杯冰牛奶。”派克诺坦说。
“一个冷盘!”侠客笑着。
“啤酒!——”窝金大嗓门。
“水。”库洛洛淡言。
“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啊?————”信长整张老脸都红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他一脚踢翻了门口的目录菜单,凶狠地嚷嚷。“快点把钱拿出来!”
“嗯?为什么我们要替你交钱?”侠客眨眨眼,“我们只是恰巧路过!”
“居然在店里吃霸王餐被抓住当廉价劳工,简直逊毙了!”玛琪冷言冷语。
“啊!很好喝呢。”派克诺坦尝了一口店主端出来的饮料,称赞道。
“我只是和人约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和人说好了!就一定要做到!”信长窘迫良久,憋出这句话。
“你该不会是打不赢人吧?”窝金说,得意地咧咧嘴。“需要我来救你吗?”
“你刚刚喝的饮料要换一件武器或半斤食物或2569戒尼币。”信长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只抢钱不带钱的家伙。
“团长,你觉得怎样?”派克诺坦看了眼跑回去做工的信长问道。
“算了,信长好像很开心。”看了看一路骂骂咧咧却还是努力做工的信长,库洛洛判断,“吃完饭记得跟店长说帐算到信长头上。”
…………
……
1998年5月11日
今天回来了流星街。
这里还是老样子,大部分地方是一片荒漠,不知道是因为垃圾的日益堆积或者根本是世界的环境被破坏。它的荒漠化一年比一年严重,面积一年比一年扩大。
每次走在流星街都经常会看到这样的风景——
贫民区似的破烂城市外,烟砂被风刮动着,远远高扬,宛如少女脸上轻薄的面纱。
或许总有一天,流星街会被这样温柔的风沙湮灭吧。
不是人为的遗弃或破坏——世界其实很需要一个垃圾处理区,没有人会舍得抛弃这样有用的垃圾处理区——人类有时候比想象的还要弱小、局限、自私、残忍。
但是有些事情和人类的喜怒哀乐无关,这世上不可能有什么东西能一直存在不消失。
走在流星街经常令我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曾经攀爬过的矮墙、曾经当作自己伟大秘密的羊肠小道、曾经非常喜欢的一个垃圾杂货店、曾经小心照顾过的一只生病的老鼠……还有以前的一些人。
有一天我在流星街闲逛,看到一群人在械斗。起因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还没打出个大概他们就开始逃跑,因为天上有垃圾掉下来了。他们大部分来不及逃跑,被砸死了。
看着满视野的垃圾,我的脑海里忽然下意识地浮起一些断续的话。
‘流星街得到的不止是垃圾,库洛洛。在他们把垃圾倒进来给我们的时候,他们同时给与这个地方带来苦难、灾厄、疾病、混乱。但这并没什么大不了。我也从来不那么好奇与期望外界,即使我像你这样小的时候的确曾经向往过。……嗯,是的,只有小孩子才会向往,不过那是求知心的天性所使。’
‘外界有着繁华的城市、便利的生活。相比他们,流星街可以说是一无是处。但是外界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他们除了繁华的生活、便利的资源、和平的环境,还有什么?难道这些东西就是流星街想要的吗?呵呵,库洛洛你知道——显然不是。’
‘我们得到了垃圾,除垃圾之外似乎一无所有,但是事实上我们的灵魂和肉体却都比外界人更高了一个层次。’
‘曾经有一个科学家说,人类的文明发展得太快了,快得失去了自然的平衡——这必将得到自然的惩罚——我想如果有一天真的降下天罚,外界人死的人数会是百分之九十,而流星街活下来的会是百分之九十。……你知道我在流星街里是负责研究这些的……你说,我们得到的,真的只有垃圾吗?’
‘一天到晚的杀戮和死亡?不!库洛洛!不!——……我们要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去看这些事情,自然的演化必有其规律。如果从生物学上来说,我们真正活着的只有细胞而已,我们的思考、感情、意识……都只是短暂的东西,是虚无的,我们的追求不是这样的东西。当然如果我们只思考这些大道理的话,我们也不用吃饭睡觉了。呵呵……人类是古怪的生物……库洛洛,我和你都很古怪。’
‘外界人想怎么看怎么说就随便他们吧!他们大部分人天生有一种优越感!流星街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混乱残忍的地方,能活在这里的我们就是一群卑劣的可怜虫!但是事实上,他们到底凭什么骄傲呢?——他们从出生开始少有奋斗,大部分要靠父母而活!……我们从出生开始就一无所有,但我们比他们坚强、比他们强大、比他们聪明灵敏。或许不是每一个人都这样,或许我们大部分人都死得很凄惨。但是当外界人丢一个孩子和一堆垃圾进流星街,而这个孩子得到亿分之一的可能性从垃圾里站到世界的峰顶,那就是流星街所有人的生存方式!’
‘库洛洛你要记得——只要有哪怕一个流星街生人活着,那就等于所有流星街生人都活着,因为那个人会去完成所有流星街生人的愿望、仇恨、想念……。我们有这样的习惯。这就是我们胜于任何人的事情,是我们的骄傲。……用外界人的话——民族的骄傲。’
我不记得说这些的那个人是谁了。当然也不记得他的名字、出身,不记得我和他是在哪里的什么时候相遇的,也不记得他现在怎样了。
但是从我的不记得看来,我想他可能是死了。
…………
……
阖上笔记本,库洛洛在他坐着的沙地上用手指细心地挖了个坑,把他怀里写满了字的笔记放了进去,再把这个沙坑填上。
他坐在流星街的荒漠上,视野里是一望无际的荒漠,还有荒漠尽头地平线外的黑暗夜空。他坐在沙漠中央的样子微小得像是沙漠里的无数沙粒中的一颗。
夜空上面没有一片云,满天的星斗闪烁,排列出引人心神的座列。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安静,无底。
远方的天空突然扬起一层沙,果然仿佛带起了一层少女轻薄的面纱一般,又隐隐地传来呼啸的响声,那是沙尘暴来袭的前兆。
库洛洛坐在沙地上,地上铺了一层的碎花桌布,他身前摆了一个木箱子,那种码头搬运工的宽木箱。
他从身后背着的袋子里掏出一块硬面包和一个小红瓶,摆在桌子上。
他又拿出一个小鱼罐头,把它的盖子掀掉倒出已经发臭的鱼和酱料。摸了地上的一把沙土,倒进罐头里,再在他的袋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株根部带着泥沙的花,插到罐头里,适量地把他水袋里的水浇在花的泥土里。
种好他的花,库洛洛把花罐头摆在桌子正中央,布置好他的餐桌。
风沙呼呼地,向他的方向袭来。
他把小红瓶的盖子旋开,是甜甜酸酸的橘子酱。
库洛洛把他的硬面包扳成碎块,一边沾着不知道哪间便利店买的橘子酱,一边细心品尝,仿佛一位君王在宫殿里进餐般的,他的动作优雅温然。
吃完他的晚餐,沙尘暴已经开始出现到他的视线所及了,那疯狂飞扬的沙粒拍打在库洛洛的脸上,他的风衣高高地被吹起,小木箱剧烈地晃动,那强大的风势像是要把所有东西都卷进绞碎。
库洛洛收拾了一下他的餐桌,右手手指微微一动,【盗贼的极意】出现在他的手上。
他开始修炼念能力。
沙尘暴吞噬了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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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木制窗户,秋风掠起了他的短发,丝丝透透的冰凉从清新的空气里送进来,新绿的树叶在窗外招展摇曳。
小孩子在下面大喊,“库洛洛,过来帮忙抬东西好吗?”
库洛洛笑了笑,“好啊。”
1998年9月1日
从流星街出来后,我留在最近的一个城市里。
流星街附近的城市挺多孤儿院,不知道是因为遗弃方便,还是因为即使被丢到流星街,也有些孩子是会被记挂、被重新捡回来收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