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武侠修真 > 山河策 > 7 7


        “将军!将军!”

        亲卫冲进营帐的时候,两名武士已经正在为秦焕披甲,秦焕厉声道:“不要慌张!”

        亲卫喘着气,瞪大眼睛:“将军,攻城了!虎贲卫攻城了!”

        秦焕一路疾奔,翻身下马大步踏上阳谷关城墙,举目望去,茫茫旷野上一片火光熊熊,铁甲军团像黑色的云,席卷而来。

        “稳住阵脚!云渊在找死么?突袭多少次接连失败,还要故技重施。”秦焕诧异,忽然大笑:“很好,将虎贲的将军们都给我引诱过来,一举全歼!再调一千兵马,分左右两翼包抄,将虎贲给我割成小块,一块一块逐个吃掉!”

        阳谷关城门轰然打开,流水一样的骑兵飞驰出去,去截断攻上来的虎贲军团。但几乎与此同时,虎贲铁骑两支锥形大阵奔腾而上,铁骑与铁骑直面相遇!

        同样是骑兵,梁国的精骑终于对上虎贲的时候,一个像残秋的衰草,一个像大漠的狂风——铁甲军团像风雷滚入云层,千百柄□□高高挥起,呼喝着冲进战场;梁国的骑兵这些天的对峙已经见怕了虎贲的猛烈,在这铁甲军团面前,就像雄狮蹄下的羔羊。

        当一把长刀从眼前横扫而过,骑兵的将领避无可避,惊恐大喝:“快架千丈弩啊……”

        他的头颅高高飞起,剩下的话被淹没在了飞溅的鲜血、与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中。

        与此同时,一排排玄黑的强弩之箭,像毒龙吐出的毒液,铺天盖地破空而来。

        千丈弩射程三百步,虎贲铁骑的搏杀被阻截到了阳谷关三百步之外。梁国三千副千丈弩全部出动,瓮城、城头密密麻麻全部架上了黑铁劲弩,一轮轮地射下去,像一面巨大的屏障,将攻城的步卒与铁骑隔绝在关城外;战马惨烈长嘶,铁甲武士们一批批倒下去,却一批批踏着同伴的尸体冲上来。

        “虎贲铁骑之剽悍勇猛,真是名不虚传……”城墙之上,大夫简歌脸色悚然震动。

        他旁边一名将军喃喃道:“如果没有千丈弩,这座雄关,如何守得住?

        火光冲天,阳谷关在咆哮的夜色里颤抖,虎贲卫的铁甲军团,在千丈弩之下,举步维艰。

        秦焕调兵遣将,城门再次打开,天策军铁骑倾巢而出,将攻上来的虎贲军团切割成小块,逐个歼灭。阳谷关下殊死挣扎的虎贲卫,几乎要支持不住了。

        漫长的黑夜渐渐过去,东方已隐隐发白,晨曦逐渐升起。

        “到时候了,该来了……”

        白衣谋士在一队铁骑亲卫牢牢保护之下,高高站在一处高岗之上,凝望着前面惨烈的战场和天际已经泛白的夜色,眉头慢慢舒展起来。

        “羽卫上将军奚子楚听令!”云渊断然大喝:“率五百铁骑领兵突围,不惜一切代价拖住梁国主力!”

        战场中央,铁甲军团像黑色的云,被洪水般不停涌上的梁国骑兵牢牢围困,逐渐淹没。

        紫袍将军像一道闪电,他拔剑出鞘,高举长剑,在他身后的黑甲武士如同重云奔涌,铁蹄踏过了战友与对手的层层尸体毫不回头,挥起□□呼啸着席卷而去。大漠风沙里练就的惊人战斗力立刻像惊雷一般,霎时间震动了整个局势。

        “这是……”阳谷关高大的城墙之上,秦焕望着那挺拔孤峭的紫色身影,悚然震惊:“河西第一名将,奚子楚?!”

        紫袍将军的人马眨眼之间,已经冲到了被围困的虎贲铁骑外缘,呼喝着举起□□,形成如同一支长箭的锋阵,向天策军骑兵的心脏刺去,为被围困的兄弟杀开一条血路。

        他身边的武士指着前方杀气沸腾的战场,轻声道:“此人是奚子楚,奚氏长公子、公子怀璧的爱将。号称河西第一名将,只是比主将云渊小了十多岁,资历尚轻,所以是副将。”

        “第一名将……云渊把最后的老本都压上了。”将军微眯双眼,厉声喝道:“拿弓来!”

        立刻有武士双手跪献一把长弓,黑沉沉的弓身镶嵌八颗黑曜石,长三尺余;那箭长度几乎是寻常长箭的一倍,箭镞玄黑,上暗雕螺旋深纹;这样的箭射中人后,在皮肉间拧转,杀伤力几乎是寻常弓箭的数倍。

        他张弓搭箭,缓缓将强弓挽成一轮满月,对准了那个挥剑驰骋的紫色身影。

        紫袍铁甲的骑士以不可思议的骑术,在马背上腾挪起跃,他偏身闪电般躲过十余把□□同时投刺的瞬间,两名骑兵一前一后同时挥着□□劈头横斩,电光石火间他翻身后仰,一剑刺入后者心脏的同时,前面骑兵的脑袋被后面那一斩砍了下来。

        他一把抹去脸上溅上的血滴,大喝:“虎贲听令!撤军!回营!”

        一箭破空。箭声呼啸,自身后传来。

        紫衣骑士闪电般回头,反手一剑,金铁交鸣,箭在眼前被斩为两段。与此同时,两队二十名骑兵长刀高高挥起,疾风般,向紫衣骑士扑面斩来。

        骑士不闪不避,迎着两队骑兵冲了上去。他的长剑一声龙吟,在晨曦中划出闪电般的缺口,金铁相击、上下交鸣,紫衣骑士像穿行的风,与两队骑兵擦肩而过。两队骑兵战马嘶鸣,一直向前奔出一丈,“嗤嗤”之声不断响起,喉咙间血箭喷射,几乎同时轰然倒地。

        皆是当喉一剑。

        眨眼之间,紫衣骑士杀出一条血路,纵马扬鞭,带领部属向西北营寨的方向飞驰而去。

        “果然是河西名将……”高岗之上的将军眼中震动,紫衣骑士已经如风驰电掣,追赶不及。

        “调五百轻骑,从前方阻截!”将军飞步奔下城墙,早有武士牵着他的战马在一边等候。将军飞身上马一勒马缰,马蹄高高扬起,一声长嘶:“我要亲自会会他!”

        城墙之上的大夫简歌大吃一惊,他疾步奔至城墙角楼,正好看到秦焕纵马扬鞭。简歌心急如焚,冲着他大喊:“秦将军,不要轻举妄动!请将军回城,以防敌军有诈!”

        “这脔宠之辈,倒管到秦某头上了。”将军嗤笑,回头高喊:“简大夫,你是怕我回来抢功吧!”

        他是梁国名将,每次获胜之后被传扬的却都是简歌,他早已心怀不满。而且这时战况几乎分明,虎贲卫久攻阳谷关不下、伤亡惨重,派了奚子楚来突围,明显已有退军之意;在他们退军之前抓到一个河西名将,以后加官进爵,岂不是大大的功勋?

        他一鞭抽下,战马长嘶,带领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飞驰而去。

        高高的城墙之上,谋士远远凝望着奔腾远去的轻骑,面无表情,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惨痛,一字一顿道:“如何不败?”

        带着血腥味的风从战场上吹来,拂过高高的阳谷关。晨光之下,可以看到年轻的谋士鬓角,竟然已经有了星星白发。

        前方的梁国骑兵潮水般涌过来,显然是目的明确,回旋奔腾,将紫袍将军与他的兵马刻意隔绝开来。

        “将军!奚将军小心啊!”他的属下厉声大喝,一道三丈余的黑铁粗链像一道巨蛇在紫袍将军奔腾的马前忽地张起,将军急忙勒住马缰却已经来不及,霎时间尘土飞扬,战马长声嘶鸣,轰然倒地,将紫色的身影从半空高高甩下。

        是绊马索!

        在紫衣骑士坠地的一霎那,一队梁国骑兵已经挥着□□,向他闪电般砍了过来。

        紫衣将军闪电般拔地跃起,躲过了这凶险的一击。他劈手将为首一名骑兵砍下马,夺了他的弓箭;又张弓搭箭,一箭射穿一名梁国骑兵的眉心正中,余力将他带下马撞向后面一名武士,两人一起直直摔出丈余。

        他拾剑、砍杀、夺弓、出箭,一系列的动作凌厉流畅,只在电光石火间。剩下的骑兵为铁甲将军这一战之威大受震动,霎时间收住奔杀过来的攻势,面面相觑,战马惊惶盘旋,居然没有人敢向前了。

        身后又是一箭呼啸而来,紫衣将军斜身一箭对射,来箭在空中被从箭簇射穿,碎至箭尾。

        紫衣将军蓦地转头,看向长箭来处——

        明明隔了那么远的距离,手挽强弓的燕国将军秦焕心中居然悚然一惊:“来人!再给我调一千轻骑!杀不死他,就累死他!”

        “奚将军,请上马!”

        忽然一声清亮的呼喊,直压过了喧嚣的厮杀。

        天光已亮,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踏过烽烟和尘沙,飞驰而来!

        “奚将军,快上马!”

        “将军,上马!”

        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如万马奔腾,千百将士齐声雄壮的呼喊直欲压得阳谷关震动——

        “将军,上马!”

        居然是阳谷关后的方向,一片黑压压的军队踏起漫天尘沙,突破了梁国人的封锁,一队轻骑抢先攻过来接应攻城的虎贲卫。铁骑拥簇的中央,居然是一个一身火红软甲的女子,在一片黑色铁甲中间,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又像一朵怒放的蔷薇。她身后飞扬的旌旗上,赫然一个“白”字。

        女子高声道:“河西白璧晖,请秦将军赐教!”

        河西白氏!

        秦焕心中大震。

        女子缓缓张开一张长弓,“嘣”的一声弓弦震动,长箭携风雷之声,一箭射翻向紫衣将军冲过去的骑兵;紫衣将军趁机挥剑砍翻一名梁国武士,加快几步冲向乌黑骏马,飞身而上,一剑横劈,血箭喷射,两名梁国骑兵应声倒地。

        与此同时,正北方一队铁骑奔腾而来,踏起尘沙蔽空,为首的将军银甲白袍,豪迈大笑道:“河西云渊,拜会秦将军!”

        而铁骑中间,却拥簇着一辆战车,战车上一位文士打扮的公子,白衣长袖、风姿秀逸,他朗声一笑,手执紫竹洞箫,拱手道:“河西王览,拜会秦将军!”

        就在这时,东南的天空一声尖锐的号角划破晨曦,居然压过了震天喊杀声和战马嘶鸣声,远远听来,似乎有万马奔腾的声音,像滚雷一般,居然从阳谷关的后面隐隐传来。

        紫衣将军勒住马缰,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将军小心!”

        在他身后三丈,秦焕对准那个紫色身影的背心,在战马跃起的瞬间,凌空一箭!

        奚子楚侧身、扬手——这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那支箭被凌空捏在了他的手里。箭风凌厉,几缕血红他自掌上滴下。

        紫衣将军调转马头,正对高岗方向,在东方的晨光中,白皙俊秀的面孔真正是面如冠玉。他冷笑一声,高举起手臂,对高岗之上的将军朗声呼喊:“比起‘穿云’,阁下这三箭,实在是妇孺之箭!”

        手指用力,那支青铜箭镞的长箭,啪地折断。

        奚子楚飞扬一笑:“秦将军,你中计了!”

        梁国骑兵顿时大乱,战马嘶鸣声压盖了一切,秦焕的战马受惊地高高跃起,他惊惶地向身后阳谷关的方向看去——

        已经来不及了。

        一阵风沙从天地间卷过,远远可见万马奔腾,天地交接处,黑甲军团像黑色的云,从阳谷关的后面铺卷而来。为首的铁甲骑士在奔腾的战马上,稳稳地拉开长弓如一轮满月,一箭射出。

        那长箭在远远的空中划出黑色的光线,鸣镝之声呼啸而来,撕裂蔽空的烽烟,撕裂了漫天血腥,撕裂了梁国骑兵惊慌失措的呼号;长箭呼啸着穿过迎箭而起的风沙,那漫天的黄沙,仿佛以人眼可见的速度缓了一缓。


        “铮!”

        仿佛可以听到那声金铁交鸣的声音。

        只用一箭,如此之远的距离,阳谷关上高高飘扬的“梁”字大旗,轰然倒下去。

        长箭的箭羽在空中颤动,箭吟之声悠悠不绝,戾气逼人;箭身上却是两个行云流水的梅花小篆——

        穿云。

        “这就是‘穿云长射’……”火红铠甲的女子高高在战马之上凝望前方,目光里有掩不去的震惊,慢慢把手里的弓箭放下去。

        “公子从东海上岸绕到阳谷关后,居然这么快。”她身边的紫袍将军一笑,对女子拱了拱手:“在下河西奚氏奚子楚,不知何时可以见识一下白将军‘涅槃之剑’?”

        白璧晖回礼道:“河西白璧晖,奉公子命,率先锋一千轻骑,自大梁城突破阳谷关封锁,前来接应奚将军。”

        阳谷关上,梁国军队突然鼓角齐鸣,凄厉的号角伴随士兵的呼号远远传来——

        “国都破了!国都被攻破了!”

        阳谷关上,梁国军队已经溃然大乱。

        秦焕于乱军之中不知去向,众将军尚未反应过来,阳谷关已经摇摇欲坠了。

        “大夫,这到底是为何,嬴怀璧他为什么能从阳谷关后方的大梁城攻过来!难道虎贲卫真是鬼魅?数万大军直破国都,居然无人事先察觉!”一名将军不可思议地问身边的谋士。

        “唯一的可能,”简歌静静道:“他悄悄绕过了整个梁国,从东海上的岸,直逼国都大梁。”

        “东海!”所有人都震惊地盯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东海距离凉州城千里之遥,数万大军横跨河西、绕过梁国、奔赴东海,如此大的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整个梁国的耳目?

        “他若是这样横跨北陆、直奔东海,至少要安排一年!更不用提,东海鲛澜族怎么会同意他从东海出兵,怎么供养数万大军?!”

        “或许他已经安排了三年了!”简歌突然厉声喝道:“或许他从回到河西就开始筹划着将北陆诸侯一网打尽!虎贲铁骑也许早就化整为零、一批批暗中前往东海,这样大的动作就在我们眼皮底下一天天地进行,而我们浑浑噩噩,居然毫无所觉!”

        谋士厉声道:“枉为国士,你我枉为国士啊!”

        整个营帐中静得针落可闻,惊恐和震撼像吐信的细细毒蛇,冰凉地一缕缕爬上诸位将军的脊背,再无人开口说话。

        如果真是这样,公子怀璧之城府深沉,真是太过可怕。

        谋士深深地埋下头去:“我不如他,我不如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真的不如他……”

        悲哀与震惊同时遮蔽住整个营帐,那苍白冷静的谋士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失态,一时间,营帐中诸位将军寂然无声。

        一名武士冲进了营帐,惊惶大喝道:“将军,将军!嬴怀璧已经开始攻关了!怎么办,怎么办,我们守不住了!”

        将军蓦地转头,急怒交加:“守不住也要守!死也要守住!”

        “国都已破,”谋士的声音沙哑地响起,他低低道:“这样白白送死,守着阳谷关又有什么意义……”

        “城破了!城破了!”

        随着城墙一阵剧烈的颤抖,梁国军队凄厉的呼喊和号角霎时笼罩了阳谷关上空。将军刷地拔剑出鞘,厉声道:“为国赴难,死有何惧!简大夫,末将誓与阳谷关共存亡!”

        他看向身边的谋士:“若大夫侥幸得脱,来日请大夫记得为在下在乱坟岗上立个牌位——梁国天策军殿前总统领,陆行阙!”

        将军大步而去,在座将军顿时慷慨激昂,纷纷追随。

        简歌默默闭上了眼睛。

        苍白的谋士静静地坐在桌案之旁,白玉般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案上右手侧,放着一只青铜盒,里面衬着一方锦缎,放着一只青玉方印。青铜盒边,是一叠文牒。

        野云孤飞,风沙四起。武士厮杀声、战马嘶鸣声压过了一切,烽烟滚滚,直遮蔽了苍穹。

        晋愍帝元熙十一年十月,梁国国都大梁城被攻破。

        公子怀璧运筹帷幄,早已派太傅王览出使东海,暗中与鲛澜族通好,将虎贲铁骑化整为零,一批批以鲛澜商队的形式暗中调运。公子怀璧以云渊、奚子楚牵制梁国的注意,亲为主帅、奔赴东海,率两万轻骑神不知鬼不觉自东海上岸。虎贲铁骑一路奔行如电,趁梁国主力被牵制在阳谷关,十五日连破四十城,一举攻破国都大梁,与云渊里应外合,大破阳谷关。驻守阳谷关的梁国主将秦焕弃兵逃走,天策军一品文书大夫简歌挂印献关、对公子怀璧投降。

        当日公子怀璧在都督府筵上,对大都督顾雍许下的豪言,果然成真。

        这次阳谷关之战在历史上留下了赫赫有名的一笔——先破城、再破关。

        虎贲前后两队兵马拿下阳谷关后,转而又在国都大梁会合;“梁国”这个名词,很快就会继“云梦”之后,第二个在晋室的名册里,被史官用朱笔轻轻划去。

        而这个时侯,公子府琅嬛阁里的女史江一雪,这样记下——

        “晋愍帝元熙十一年,十月十六,公子自东海破梁都。梁主帅秦焕弃兵而走,大夫简歌挂印献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