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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嗣后金作清乐,仿辽时大乐之制,有所谓‘连厢词’者,则带唱带演,以司唱一人,琵琶一人,笙一人,笛一人,列坐唱词;而复以男名末泥,女名旦儿者,并杂色人等入勾栏扮演,随唱词作举止,如‘参了菩萨’,则末泥揖;‘只将花笑祇’,则旦儿捻花类,北人至今谓之连厢,曰‘打连厢’,‘唱连厢’,又曰‘连厢搬演’……“至元人造曲,则歌者舞者合作一人……然其时司唱犹属一人,仿连厢之法,不能遽变。”

有这样的来源,所以,就是到了后来的昆曲与皮黄戏,还是以唱舞为重要分子,而不能充分的表现。观众,在古代希腊,是一面看剧,一面敬神,因为演剧是一种宗教行为;在中国,这宗教成分不多,而是去听一种歌,看一种舞,歌舞的形式是已熟知的,不过是看看专门演员对这歌舞的技术如何,从而得点愉快。依着这歌舞的发展,一切神奇的事全可以设法加入,可能的与不可能的全用方法象征或代表出来,于是,中国戏剧便日甚一日的成为讲歌舞技术的东西,而不问表现真实到了什么程度。有的剧本实在很好,但是被规则与成法拘束住,还是不能充分的表现。这样,希腊剧被环境与设施上限制住,发展到“一种”歌舞剧上去。设若我们拿西洋现代戏剧和他们比较,我们立刻发现了现代戏剧的发展是在表现真实方面。

先从结构上说:亚里士多德说:“每个悲剧有两部分,进展与结局。重要行为之外的,和有时在其中的,穿插,作成进展部分;此外的是结局。”这样看起来,希腊古代戏剧的结构与西洋的五幕剧的,和中国的四折或多于四折剧的,并没有多少差别;因为五幕剧的进行与中国四折剧的进行,也是依着起始、发展与结果的次序。不过希腊剧受表演设备的限制,角色只有三人,而西洋与中国剧的角色便没有数目上的限制。这样希腊剧的重点就不能不在于给整个的印象而忽略了细小的节目,而后代的戏剧,因为穿插复杂,角色无定数,便注意到细小节目;于是它的重点便移到部分上去,而更显着真切。中国剧的幕数划分虽甚整齐,而在一折之中,人物的出来进去很多,不能在极恰当的时候换场,而且就是换场的时候,也没有开幕闭幕的举动,可是对于细节的注意也有显然的进步。在许多由昆曲改造的京戏中可以看得出对于穿插的改善,使事实的表演更近于真实。这趋进写真的倾向——因为戏剧是要表现真实的——是剧本进步的一个动力。

古代戏剧多取材于伟人的故事,而且把结局看成顶要紧的东西。近代戏剧的结构的取材多是平凡的事实,而结构的重要似乎移到性格的表现上去。古代是以结构中的穿插来管着角色,近代是以性格的表现带领着行为。中国的戏剧差不多是取材于历史的,可是历史人物的表现儿乎永远与平凡人物相似;在元曲中结构很有些象古代希腊的,是以结构为主,而人物个性有时不能充分发展。近代的中国剧,虽然结构的重要还在人物性格之上,可是在穿插上显然的较比活泼,而且有的时候给次要的人物以很好机会来表现个性:假如《西厢记》按着古代希腊结构的组成,它的重要人物一定只是莺莺、张生与老夫人;可是王实甫的作品中,红娘成为极活泼而重要的角色,差不多把莺莺们完全压倒了。这注重人物的趋向,也是受了求真的影响。事实人物不厌其平凡,其要点全在怎样表现他们,这似乎是近代戏剧的趋势,虽然有人,象阿瑙德,以为事实必须伟大高尚,但是依着文学进展的趋向看起来,文学日甚一日的注意在怎样表现,这是不能强为矫正的。据我看,结构与人物的高尚与否似乎不成问题,所当注意的是结构与人物的如何处理。尤瑞皮底司已经把历史人物作为真人物似的而充分表现他们的个性与讨论他们的问题,时代精神是往往叫历史的人物与事实改变颜色的。结构在古人手里是定形的,把些人物放在这结构下活动着;现代是以结构为戏剧发展的自然程序,我们引莫尔顿一段话看看:“假如结构为对于人生范围中的扩大设计,为经验之丝所织成规则的图案,正如许多色的线之织入一匹布,则此观念之表现必带出它的真正尊严。此外还有何种象这样秩序的排列为科学与艺术的会合点?科学是检讨那美丽而混杂的天体的律动,或将那自然表面的幻变复杂,列成有系统的类别与良好的生命秩序。同样,艺术继续着创造的工作,从事物的混乱实况中作出理想的排列。这样,那生命的迷网,带着许多相反的企图,错综与曲折的相反心意,和全人类的争斗或合作,在这里,没有两个人完全相同,也没有一个对别人能完全独立——这个曾经多少的劳力,被科学的历史家研究而作成一调和的方式,名曰‘天演’。但是,历史家看出来,戏剧家早已看到这一步。戏剧家曾经检讨罪恶,并且看出来它与‘报应’相联,曾把欲望改为深情,曾接受真实中没有定形的事实而使成为有秩序的经济的图形。这个把定形加于生命之上就是结构……。”(Moulton,Shakespeareasa  Dramatic  Artist.①)

这样,我们明白了什么是结构,它是极经济的从人生的混乱中捉住真实。它即是这样的一个东西,它的重要便多在于表现真实,而真实是多于生命的。那希腊古代戏剧的特重结构,与结构的事实必须是高贵尊严的,便不能限制住后代戏剧的注重人物与行为的细微处,也不能限制住把人物的表现改为一个主义或问题的表现,因为无论注重哪点,结构的形成是根本含有哲学性的。这哲学性便使时代的心神加入戏剧里边去,从而戏剧总是表现人生的真实的,而不是只表现一些日常的事实。

在这里,我们就可以想到戏剧创造的困难在何处。它第一要在进展上使节目与全部相合,一点冗弱与无关的情节也不能要,这样,才能成为一有系统、有目的之计划,才能使观者的思想集中而受感动。第二,它要由进展而达到一个顶点。这比第一层又难多了,而且是多数戏剧失败的原因。叔本华说:

“第一步,也是最普通的一步,戏剧不过是有趣味……。第二步,戏剧变为情感的。戏剧的人物激起我们的同情,即间接的与我们自己同情……。第三步,到了顶点,这是难的地方。在这里,戏剧的目的是要成为悲剧的。在我们眼前,我们看到生活的大痛苦与风波;其结局是指示出一切人类努力的虚幻。(奇*书*网.整*理*提*供)

“常言,开首是难的。在戏剧中恰得其反;它的难关永在结局,……这个困难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把事物纳入阵网之中是比怎样再把它提出来容易的;一部分是在开首的时候,我们许多著者完全随便去作,及至到了最后,我们要和他要求一定的结果。”(Schopenhauer,on  Some  Forms  of  Literalure.①)

这个困难是事实中的,因为结构的意义既如上述,它的结局必须要满足观众的要求,那就是说由看事实而归到明白人生的真实,由表现人生走到解释人生。希腊古代的戏剧多数是依着当时的宗教与人生观,使命运的难逃结束一切。中国的戏剧多数是依着诗的正义而以赏善罚恶为结局。这两种对生命的看法对不对是另一问题,但是,人生的哲学及观感是不限于这两种的,因而戏剧中所表现的精神也便不同。近代的思想与信仰是差不多极难统一的,这足以使戏剧家由给一定的解释与哲学,改为只是客观的表现,或表现一个问题而不下结论;这样,近代的戏剧结构便较比古代的散漫一些,但在真实上更亲切一些;可是,它的结局决不能象古代的所给的印象与刺激那样的一致。近代的戏剧差不多是由解释真实而变为使观者再解释戏剧,这是很危险的,但也许是不可避免的事实。

再从言语上说,戏剧中言语的演变也是以表现真实为主。古代的希腊戏剧是用韵文的——诗剧。所以,在亚里士多德的《诗学》里,他差不多完全是讨论悲剧,因为史诗与抒情诗是包括在悲剧中的,悲剧是诗的演进到极完美的东西。但是,尤瑞皮底司已然大胆的用日常的言语去表现:“日常生活与事情”。莎士比亚的戏剧中,是韵语与散文并用的;大概是在打趣与平凡的思想上他便用散文。这便足以证明散文是比韵语更能表现真实。于是,后代便连无韵诗也不用,而完全用散文;因为人是不用韵语讲话的。中国戏剧的言语,除了最近的新剧,总是歌曲与宾白相兼,但是,近代的皮黄戏中歌曲的词句,虽然勉强着用韵,而事实上实在不能算是诗,或者连韵语也够不上;而且演员有自由改定词句的权利,所改正的有时远不及原文,但是,在声调上更悦耳,听者也便不去管它象话不象话,而专以好听为主。今日的新剧提倡者,对于戏剧应用何种言语还在讨论,其实,这是无须多讨论的——表现什么便应用什么言语,一个学者与一个车夫的言语是不相同的,便应当用学者与车夫所用的言语去表现,这便能真确有趣。京腔大戏中的言语是已经成形,不管它是好是坏,它对于国语的推广确是极有力的。新剧的言语自然应该利用国语,但是为提倡新剧,就是全用方言,也无所不可。旧剧中的尖团字是一成不变的,是伶人的一种很重要的训练,尖团颠倒便遭“怯口”之诮,其实伶人自己也并不晓得为何必须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