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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清明



        ——桐始华,田鼠化为鴽,虹始见

        “为什么不和他说呢?”他故意骑的很慢落下队来陪她殿后。

        “说什么。”她笑问,“说我是沈飞卿,七年后杀人不眨眼的沈飞卿?说你的弟弟现在时浩雪阁的一员,江湖上一名默默无闻的剑客?还是说六年前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一把大火烧了南宫家?不如就让他认为我死了好了。沈飞卿已死。”

        “那么就这样瞒着他?不让他知道我们的江湖身份,骗他我因托你照料饱读诗书,而今要洛都赶考?”他的声音不大却含着淡淡的不满,“他是南宫湛然不是遥安臣,我们能骗他多久?”

        “有一天算一天。”

        有一天算一天...

        她能够护他一天便是一天...

        “素此。”他眉峰微锁,“在你眼里,是不是只有他的感觉才最重要?是不是只要他能安好你可以不惜伤害所有人?哪怕他曾伤你那么深。”

        素此你,

        很自私。

        掌灯时分。

        她遥遥望着屋内修长挺拔的身影,幽幽一声叹息。

        “湛然,如果有下辈子...”

        樱唇张合,余音消弭于风中。

        她想说的,到底是

        如果有下辈子,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抑或是,

        再不要相遇。

        夜风猎猎吹起她火红的裙裾,再也没有人知道,她当时想的到底是什么。

        青衣男子推开窗,窗外正是夜色初上。

        晓风残月,自嘲的微微一笑。

        是错觉吧。

        阳光散落在去洛都的官道上,

        “可以休息一下么?”南宫湛然勒马回首征求身后几人的意见。

        “才不过赶了半日路。”乔素此有些不赞同的蹙眉。

        “我累了。”言语间南宫寒已翻身下马,“哥,陪我去溪边打点水吧。”

        流水淙淙,清澈见底。

        南宫寒侧头看着在溪边忙活的男子,他的哥哥眉宇间一如既往的透着淡淡的安定,有着谈笑天下的从容。

        “她身上有伤,你是知道的吧?”所以才肯配合他说要休息。

        呵,被看出来了。南宫寒不可置否的苦笑。

        “她很要强,不对别人说,也不想别人知道。她不要别人的关心,她说她还不起也不要欠下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

        “嗯?”

        “她很像飞卿?”游疑的语气吐出不太肯定的句子。

        “是啊。”他笑叹,“很像。”

        其实,骨子里她还是沈飞卿吧?其实,南宫湛然才是最了解沈飞卿的人吧?

        倒出穆云给她配置的几颗药丸塞入嘴里,好累,她闭上眼。现在她怕是连星芒剑都拿不动了吧?可是,还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

        她还没有,

        亲眼看到他幸福。

        阳光太好,太温暖,暖的她人几乎要沉沉睡去。混沌的余光瞄到远处修挺的身影终是安心的磕上。

        “卿儿?”白皙如玉的手掌轻轻覆上女子的面庞。

        “唔。”朦胧中看到光和影。这是哪里?自己在干什么?

        “卿儿,不舒服么?”青衣男子温柔的将她扶起。

        眼前的事物渐渐清晰起来,投入瞳孔的是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怎么了?他们不是应该在赶路么?还有,他叫她卿儿?

        “这里是你的房间,不认识了么?”暖暖的笑弧勾起。

        “我的房间。”是的,这里是她的房间,七年前南宫家沈飞卿的房间,已经被她付之一炬的房间。

        “卿儿很想我吧,很想我们以前的那些日子。”怜惜的抚着女子的青丝,“所以就算在梦里也会梦到。”

        “这是...我的梦?”隐约在台上的铜镜里看到自己的映像,明艳不可方物,确确实实是沈飞卿的脸。

        “嗯,这是你的梦。”纤长的指挑起柔发他俯下身拿起她惯用的桃木簪梳一下下梳理着。

        “所以,在梦里说什么都是可以的吧?”像是恍悟了什么,笑意如同清莲般绽开。

        “当然,只要你愿意说我就都愿意听。”他为她挽了个美好的同心髻斜斜将簪梳插在发间。

        “你知道么我现在叫乔素此,不叫沈飞卿了。”她靠在他怀里低述,“你离开了好久,发生了好多事。听起来很好笑,我现在居然是浩雪阁阁主,名恸江湖的女魔头,我的双手现在沾满鲜血。”

        她微笑着凝视着自己柔嫩的双手,这是沈飞卿的双手,一双会绣花会弹琴能绘丹青的双手。乔素此的手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有些微伤痕,那是一把握剑的手。

        “对不起。”感觉怀里的女子身体微微的颤抖他将她环得更紧了些,“我走之后,让你独自面对这些。”

        “我把这里烧了。”手指触摸着床头熟悉的雕花纹案,她面无表情的说着像是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包括寒,所有人都以为南宫家全家葬身火海了。”

        “是么?”他的口气闲闲的没变,透着笃定。

        “你这样了解我,就算所有人都来误会我。”她满足的轻叹,“所以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么,他们现在在哪里?”

        “在忘忧净土,是慕容白用他的私船偷偷送去的。”

        “条件?”他挑眉。

        果然是了解慕容白的人,连这都猜到了。

        “我的自由。以及浩雪阁的全部。”她沉吟了一下才缓缓抬头看着她挚爱的男子,“而且,你也忘了我。”

        香炉里焚着苏合香,袅袅生烟。

        久久男子才开口“那是怎样的日子?你现在的生活。”

        “没有安宁,没有未来,没有回忆,没有...你。”她以为她会哭,可是这才发现也许没有的还有眼泪。

        她已经忘记要怎么哭了。

        隐忍到崩溃,然后继续忍下去。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七年,挥剑抽剑,鲜血溅在她的绯衣上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里。起先还会惊恐会整宿整宿的难以入眠,到最后却变成了麻木。

        好厌恶,好厌恶这样的自己。

        “可以哭的,试试看。”他轻拍着她的背,语气极尽轻柔的哄着她,“在这里你可以不用那么坚强。你所有的一切,我来承担。”

        “我好想你。”她呜咽着攥紧他的衣角,“我不要过这样的日子,我害怕。”

        低低的叹息夹带着温温的呼吸声拂过她的发丝,一双璧人以一种仿佛一生一世都不会分离的姿态紧紧相拥。

        她把螓首埋入他的臂弯呢喃“不知道那片桃林怎么样了。湛然,我好想你再陪我去一次那里。那里,是我们相遇的地方。”

        他们曾在那里度过了最无忧美好的时光。

        多年后他不在她身畔,那片桃林便成了代替他守护她的一方净土。

        那于她,抑或于他而言,都不仅仅再是一个美好的景观而已。

        “这…”他却沉吟犹豫起来,眸子里光影交错,终剩下深不可测的黑。

        “他不带你去,我带你去。”玉珠落盘般清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门不知何时竟已开了,一抹丁香色翩然掠过。

        “素素,想去就跟我来哦。”声音若即若离的萦绕在院内。

        素素,他叫她素素?会叫她素素的只有…只有雪衣那个变态。

        她快速的挣开湛然的怀抱,飞身跟上那抹丁香色身影。好奇怪,就算是作为沈飞卿,可是她的武功还在。不对,这里到底是哪里?她肯定,这绝不是梦那么简单。

        那个人走得并不快,保持着和她不远不近的距离,足以出现在她视线内让她跟上,却不足以使她看清眉目。

        山上有许多人在放风筝,少女在树枝下打着秋千,妇人折下柳枝收入袖中。

        偶尔经过一片坟岗,也会有人带着果品香烛前来祭奠。白色的纸钱如同雪花般落了一地,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絮语,寂寥的触目惊心。

        已是清明时节。

        一股寒意如同潮水漫上乔素此心头,连自己已置身桃林中也浑然不知。

        “素素。”魅惑的声线勾回她的注意力。

        “素素,你不是想看看这里么?你不是想看看你们初识的地方么?”他一点点把她引向林子深处。

        清明,桃花已是落得七七八八,唯独山里这片桃林依然绯云似锦。

        远处,一个小小的暗影隐约在桃树下。

        到底,是什么呢?

        她不由自主一步步靠近。

        银色的剑光流星追月般划过,洒下一片清光,直逼男子丁香色衣袂。

        毕竟是蔚子岸的月影,就算真的是如鬼似魅的前浩雪阁阁主雪衣亦需忌惮三分。

        四周的景物随着交缠打斗而抖动,如同旧画作般颜色脱落。

        她闭上眼,头痛欲裂。

        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素此,素此…”有人温柔的低唤她的名字。

        缓缓睁开双眸,他们仍在溪边。

        好真实的一场梦。

        “刚才是睡着了吧?”湛然微笑,露出很理解的表情,“要是赶路太辛苦我们到前面寻个客栈好了。”

        “不必,今日务必要到达辰川。”她与慕容白约定一月之内赶到洛都会面。

        她想好了,等办妥了洛都的事她便要慕容白将湛然和寒送到忘忧仙境。

        然后,她想去过几日平凡的日子。每一所宅子,门前栽杨柳,屋内种桃花。烹茶煮酒,调琴下棋。一个人完成他们曾经的梦想。



        希望来得及吧。

        毕竟她,时日无多了。

        洛都,明渊王府。

        “王妃,王爷回来了!”鹊儿欢欢喜喜的奔入清音阁回报自家主子。

        女子依然翻卷如故,仿若没听见。

        “王妃!”

        “咦,小喜鹊你怎么了?”看着自家贴身丫鬟蹦蹦跳苏宛凉不明所以。

        “我说王爷回来了!”不满,太不满了。她难道就这么没有存在感?或者说…明渊王爷就这么没存在感?

        “太好咯!”苏宛凉欢呼雀跃。

        “唉?”她家王妃什么时候转了性?

        “正好把这个拿过去给他签一签!”扬着手中的白宣她兴高采烈的往外冲。

        “主子,等等啊!”怎么办?怎么办?王妃她还没换凤冠披帛呢,而且这个不是重点啦,重点是…她怎么看到王妃手里挥舞的那张纸上赫然写着…修书?!

        洛都有这么一个笑说,说是那些高阁里的千金闺秀没有一个不想嫁与年少有为的明渊王慕容白的,而只要是稍稍识得书墨的人家却没有一家愿意娶苏尚书的女儿苏宛凉。

        并不是因为苏宛凉不美,而是因为苏宛凉太过于独特。明明是尚书府明珠,千金之躯,亦识文断字,却偏偏有一套自己奇怪的理论。比如说,她坚持男子女子地位均等。她提出女子亦可参加科举,入朝为相为将。再比如说,她不愿嫁人,硬是要自己经营商铺,抛头露面如同那些贫贱女子。她说,没有男人女人一样可以过得很好。以至于到了二十三岁依然待字闺中,成了个十足的“老姑娘”。

        出人意料的是,天任四十四年,慕容白亲自向苏尚书苏明浙提亲,点名要娶苏明浙的家这位“奇女子”。苏尚书也是个老实人,知道自家宝贝女儿有几斤几两重,万不敢攀八皇子这棵高枝,生怕自家女儿哪天不是闯出什么弥天大祸被“咔嚓”了,要不就是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气得慕容白休了她。苏明浙早就下定决心,要为女儿谋一个家境清寒的农家人。一是可以多包容苏宛凉一些,二是在乡野山村苏宛凉就算是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来,大不了他日后多多资助她的夫家,让他们小两口日子可以好过些。

        却不想,慕容白竟上请允琰帝赐婚。

        天任四十五年,明渊王慕容白大婚。

        新娘,是用敲昏的方式绑上花轿的。

        此后三年,慕容白未出没花街柳巷,也未有纳一名侧妃。

        痴心程度摔碎了洛都所有女子的一颗颗春心。

        更更过分的是,就算这样,苏宛凉依然很不待见她这个十全十美的夫婿。

        于是乎,苏宛凉成了洛都全体三十岁以下十三岁以上女子的公敌。

        “我明明是在捍卫女权,为什么她们反而那么恨我?”

        苏宛凉很郁闷。

        有的人说,慕容白娶苏宛凉是政治联姻,目的是拉拢苏大人。事实上,这么说的人通常是不懂装懂,没什么脑子。因为,苏大人的官虽然不算小,却是个十足的闲职,而且是做不了几年就要退休,连升官的机会都没有的闲职。而慕容白娶苏宛凉,确实有一个理由,一个听起来很荒唐很不慕容白的理由。

        因为他无聊。

        是的,因为他无聊。整日朝上朝下的勾心斗角,让他感到既疲惫又无聊。

        而苏宛凉,是一个很有趣的女人。

        除此之外,在大皇子娶了宰相之女,十三皇弟娶了大将军之女后,他只娶了一个奇怪而家世平凡的女子既是迷惑对手粉饰他无心皇位,也是间接在向父皇表忠心。是的,在一个很不慕容白的理由下其实还隐藏着这么一个很慕容白的理由。所以说,如果他的对手有一天认为慕容白不算计了,那么不是因为慕容白脑袋进水了,而是因为他的对手脑袋进水了。

        “凉凉,我很想你哦。”一把把冲入眼帘的身影拥入怀中,他状似撒娇。

        苏宛凉一阵恶寒。

        喂喂,太假了吧。

        “王爷,我觉得其实我并不适合当……”

        “我离开这么久,有没有不乖?有没有想我?”蹭蹭怀中人儿白嫩嫩的小脸,他满眼期待。

        唔,不要笑得那么灿烂啦~

        苏宛凉安抚着自己的小心脏,不断进行自我催眠“我的立场很坚定,很坚定!”

        “王爷,其实我想……”欲把手上的一纸休书呈上。

        “凉凉,我有礼物送你哦!”慕容白不由分说的拉起她向门外走去。

        “王爷,要不要备轿?”小四子连忙迎上来。

        “不用了。”他翻身上马,向还完全没进入状态的某个女人伸出手来。

        “唔…我想我可以自己…”苏宛凉的话还没说完就换来一计幽怨的眼神。

        “原来,小凉凉不愿意和我乘一匹马么?”低着头抚弄着金色马鬃,表情无辜又无害。

        “……”

        好啦,她愿意可以了吧!

        “小凉凉今天不太高兴呢。”

        “没有…”如果他肯把休书签一签她就会很高兴。

        “小凉凉是不是想岳父大人了?明儿个我们去看他好不好?”

        “好…”其实她明明知道现在的他都是假的,温柔也好,体贴也好。

        “小凉凉没去过江城吧?江城很美哦,下次一起去好不好?”

        “嗯…”但她真的不想也不敢揭穿他,她其实是极怕看到他的真面目的吧?

        “小凉凉你看现在荒山野岭,我就算在这里杀人灭口也不会有人注意吧?”

        “嗯…嘎?”苏宛凉抬起头来才发现他们已经在洛都郊外了。

        很好,她终于给他回神了。

        “骗你的。”他笑得好温柔。

        “!!!”

        “我们到咯。”他指着面前的小山坡。

        满山的梧桐树,此时恰逢清明,白色的梧花在风中摇曳。

        如雪似云。

        一座精巧的庭苑半隐于桐花间,犹如幻境仙阁。

        一团白色的球儿从林中滚了出来,细细一看,原来是只小胖狗狗正在追逐两只蝴蝶。

        “咦?好可爱!”苏宛凉脸上露出欣喜。

        “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慕容白俯身捞起小狗捧到她眼前,“包括它。”

        “唉?”好吧,她其实稍微有那么一丢丢感动啦。

        “它还没有名字,你可以为他取个。”他把小狗送入她的怀里。

        “真的?”她伸手去摸小狗狗的头,“它这么白,就叫小白好了。”

        小狗讨好的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一脸憨相。

        慕容白无语,

        他刚才说过的话,可以不算么……

        “王爷?”

        “我以前一直希望你叫我白而不是这么生疏的称呼。”

        “啊哈?”

        “不过现在。”慕容白瞥了一眼苏宛凉怀里的小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