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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大暑



        ——太阳到达黄经120°,腐草为蠲,土润溽暑,大雨时行

        王爷,该喝汤咯!”宛凉笑意盈盈地托着一碗猪骨汤来到慕容白面前。

        然后,半蹲下身子,举至眉高。

        慕容白成功的被她这个动作惊了一下。

        “我常听人家举案齐眉、举案齐眉的说,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她偏头一笑,娇俏无比。

        看的人不禁莞尔,连那白乎乎的猪骨汤看在眼里都没那么可恶了。

        “凉凉什么时候转了性?”

        宛凉一嘟嘴,把他已捧在手里的汤接到自己手里边一点点吹凉边抗议“我以前就那么不体贴么?”

        她不会告诉他,

        因为,在他跪在大殿外为爹爹求情的那刻,她看到了真实的他。

        很柔软,也会有真心。

        能够实实在在关心、体贴别人的慕容白。

        愿意为别人付出的慕容白。

        是值得爱的。

        “好了,可以喝了。”她把凉好的汤放回慕容白的手里。

        “可是,今天我不想吃这个。”他把汤随手放到一边。

        “不行,你腿还没好!想要吃其他的也要等喝完汤再说。”她固执的把碗塞到他手中。明明站一会儿还是会吃不住,还死撑强,真不听话!

        她红彤彤的小脸气鼓鼓的,长长的睫毛上下呼扇,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要逗弄。

        于是,他有些坏心忽然伸手把她往前一扯,带得她一个跌踉直直倒入自己怀中。

        羊入虎口。

        “啊!压到你腿了是不是?对不起,对不起。”小绵羊落入老虎口中的第一反应却关心是有没有咯到老虎的牙。

        看着迷糊的小绵羊慌里慌张的企图爬起来,我们的大老虎脸上露出一个非常邪恶的笑容。

        “看,我的腿已经好了。”他把自己的小王妃安放在腿上,牢牢禁锢在怀中。

        苏宛凉觉得自己脸上热得都要溶化了,于是推了推眼前的皇子大人很没原则的讨饶“对对对,您已经好了,您已经证明了,那您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只见某王爷气定神闲的端起那碗已经凉透透了的猪骨汤一饮而尽。

        “不可以哦,你说过的,喝完汤就可以吃别的了。”他低下头嘴唇滑过怀中人那张可以热得冒烟的脸,很满意的感觉到怀抱里的娇躯一震。

        “那…王爷您想吃什么,我、我去交厨子做。”苏宛凉又惊又羞连话都说得不太利落了。

        他俯下身,用鼻子蹭了蹭对方小巧的鼻头。然后辗转到她的耳畔,张口咬住那粉红可爱的小耳朵,呵气如兰道“你。”

        蓦地打横抱起她来,径直向卧房走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苏宛凉瞪大眼睛身边边睡的想个孩子的慕容白。

        他的皮肤白白的。

        他的睫毛很长。

        他的鼻子好挺。

        他的唇色淡淡的,很柔软。

        这么想着她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的唇上。

        昨晚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

        还真是丢脸,她居然吓得哭。

        “凉凉,不可以耍赖皮的。”他挑起她的泪珠含到嘴里,“三年前你说过,此生只会把自己交付给所爱的男子。所以,洞房花烛我并没有对你如何。”

        “我慕容白还不至于去强迫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那夜大红色的喜服称得他眉目如画,却是一片萧然颜色。

        三年了,他在等她。

        他一字一顿那么肯定“你爱我。”

        “我爱你。”她闭上眼吻上他的唇,泪水沉沉滑落。

        “我爱你。”她重复着昨夜的话,手指描摹过他的唇梢、鼻尖、眼角,“很早很早我就爱上你了,只是,我知道我不会是陪你走到最后的那个人。”

        她爱一个人是全心全意的,所以她也想要那个人全心全意的爱她。她知道,他是做不到的。

        他要成就千秋帝业,他的生活仅限于那朱墙碧瓦内,他迟早会有妃嫔佳丽无数。

        而她想要的是一个疼她宠她,可以陪她逍遥一世的良人。

        不是他。

        阳光有些刺眼,慕容白翻了个身,换到背光处。

        “宛凉?”他未睁开眼,耍赖般孩子气的唤着。

        良久,无人答应。

        “宛凉?”他有些不情愿的睁开稀松的睡眼,抬眸在屋内扫视了一遍。

        哪里还有半个人。

        “王爷。”服侍梳洗的小丫头听到房中的声音,低眉顺眼的拿了衣物进来。

        慕容白懒懒的抬起手来,让下人伺候着穿戴,边问道“王妃呢?”


        “王妃一早就让人备了马车回尚书府了,说是苏大人的事放心不下。”

        “喔?这样啊。”他低下头缓缓一笑。那丫头,逃跑了呢。

        “白,不好了。”青玉边喊着边闯入门来。

        慕容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还未完整的衣衫,一挑眉。他这个王爷会不会当得太没地位了?随随便便就可以有人闯进他的寝室,幸得宛凉走了,不然青玉看到的岂不是…

        “祭司大人,我说…”他方要开口调侃两句,却不想被青玉一句话顶没了脾气。

        他说,乔素此都知道了。

        慕容白眉深深蹙起,他知道,他们马上就会有大麻烦了。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事情要确认“她是怎么知晓的?”

        “今早在她的房里寻着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记得绝代风华,难忘指尖朱砂’”青玉伸出手来提了提眉心。

        慕容白微愣。

        指尖朱砂。

        只属于那个人的指尖砂。

        空气中都充盈着清润的气息,绿草茵茵。

        “蛮夷来犯,事态紧急,这可如何是好。”他拨开手边的急报,单手撑额。

        身边的青衣人倒是不慌不忙的逗弄窗前的雀儿,笑眯眯的撮起一把谷粒来喂着前来歇脚的“小朋友”。

        一直待那小鸟吃饱后心满意足的用小嘴顺了顺毛飞走了,他才转过身来理会还在头疼的皇子大人。

        “戍边的可是沈青大人?”他问道。

        慕容白点了点头。

        “靖渊王走了也有两个月了吧。”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忽然唇边泛上一丝笑,“你放心。”

        “放心?”慕容白不可思议的看向他。

        他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赤色的砂记在白皙修长的指上灼灼耀眼,显得妩媚异常。他闭上眼“听,是如鹬的声音呢。”

        慕容白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湛然,你啊你。”

        三天后,传来捷报。

        靖渊王率大军及时赶到,大败蛮夷。

        他喜形于色,而青衣人却如同什么都没听到般照常埋头逗弄着前来歇脚的鸟雀。

        “怎么了?”南宫湛然笑看一大早跑来便拉住他的手的素此。

        “没,没什么。”她片刻的失神后对他展开一个微笑,“只是,失去了一些东西罢了。”

        眼神转冷,剑便铿锵出鞘。

        “唰”的架在了南宫湛然的脖颈上。她忽然仰天大笑。

        “遥公子,你知道骗我的人是什么下场么?”她边笑边问,竟已笑出了泪来。

        遥安臣并看不出她的愤怒,但他却更觉得害怕。她已经疯了,这么多年的坚守,这么久的隐忍求全,换来的却是一场骗局,她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说,他在哪儿?湛然在哪儿?”她的剑不断的抖着,似乎已经不能受控制了。

        遥安臣默然半晌“他,死了。”

        身后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闭上眼,重复“他死了,在七年前。”

        他等了很久,那一剑却迟迟没有落下。只听见“吭”的一声,剑滑落在地上。随之,女子单薄的身子也狠狠摔落。

        乌黑的发丝被她枕在脑后,她的脸上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失去最后的信念,她再也支持不住了。

        为什么呢?这七年来,杀了这么多人,做错这么多事,都是为什么呢?他已经死了啊,她的公子,已经死了。那么她做的这些,不久都失去意义了么?听起来,如同是一场笑话。

        湛然…

        没有湛然,要怎么办呢?

        青色的人影在眼前摇曳。

        “湛然…”

        “卿儿。”他微笑回头。

        “湛然,他们说你死了呢。”她伸出手来想要触摸他。

        是冰冷的,失去活人应有的温度。

        他不躲不避,只是看着她笑。

        “回答我啊,公子,回答我。”

        他低下头,笑意变得苦涩。

        “卿儿,他们说的,是对的。”

        身边的背景渐渐明晰,是桃林。他们初遇的地方。

        连位置都没有改变呢,就在那棵桃花树下。

        他没有看她,慢慢的走到树下,把手放在一块石碑上。

        她顺着他的目光滑下去,突然屏住了呼吸。

        那碑上书着:

        南宫湛然之墓

        “这么多年你常来这里,却从没勇气走到我们相遇的地方。”他的手指轻轻拂去碑上的尘土,语气有些无奈。


        所以,七年。

        他们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

        “噗”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出,直溅到墓碑上。

        “卿儿。”他动容。

        她抹去唇边的血迹,摆了摆手。

        “这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他的手指触在她的脸上,有些颤抖,“我以为只要你活下来就好了。活下来,换一张脸,然后去过普通人的生活。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忘记的。”

        “公子,你放心。”她捉住他的手静静贴上自己的面庞,“我不会死,而且,我也不要你死。”

        她字字掷地有声。

        “就算你死了,我也要把你从阴司带回来。若我带不回你,我就血洗这阳世,让阳世变为阴司!”

        遥安臣正在擦拭昏迷中女子脸上的血迹,刚刚她自昏睡中喷出好大一口血来,着实吓了他一跳。突然他拿着巾帕的手被猛地抓住,女子一下子睁开了双眸。

        他惊住了。

        那是一双充满杀意的血眸。

        一霎间,戾气冲天。

        她冷冷瞥向他,命令道“说,慕容白在哪儿?”

        王府内,青玉抬头看着忽然风云涌动的天空,面色一滞。

        转过头来极认真的对慕容白说“王爷,我现在建议你,快逃吧。”

        “若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他反而坐了下,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我在这里,等她。”

        正言语间,清阮却冲了进来。

        “哥,哥。”清阮上气不接下气道,“父皇他,驾崩了。”

        一句话震愣了在场的所有人。

        她倒过了气来,方接着说道“父皇临终前将位传给了二哥哥。好在持诏的几位大人皆是我们的人,硬是把消息锁住了。哥哥如何裁夺?”

        慕容白转头看向一旁的青玉。

        如今内忧外患一齐袭来,向来高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玉妖祭司反而笑了“来得正好,把王府所有的守卫统统撤去,我们在这里等乔阁主大驾光临。”

        黑云压城城欲摧。

        乔素此押着遥安臣一步步逼近王府,门是紧闭的。她反手拔剑,一招劈下,大门轰然裂开。

        烟尘木屑散尽,紫衣银发人赫然立于空旷的前庭中。

        “乔阁主,在杀我们之前想不想要知道当年的事情的真相?”

        他抬手,指尖散发着绛紫色光芒。

        捻指之间,光芒化作水纹漾开,将她笼在其间。

        他的笑容在波纹的映照下模糊不清。

        他说“这是,前尘阵。”

        映入瞳孔的是漫天的火光。

        华丽的楼阁被灼热的火焰侵蚀着,木头在火中燃烧着,劈啪作响。

        明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可是死亡的气息依然如此切近。

        南宫一家都赶到了。

        青衣公子一看眼前的景象神色一凛,便要往里冲。

        南宫老爷一把抓住他,呵斥道“孽障你疯了么?”

        “卿儿还在里头。”他倒退了一步,拂开父亲的手。

        南宫老夫人眼看着儿子向火光中走去自后面一把抱住了南宫湛然,嚷道“然儿,你若出了个三长两短,这不是要为娘的命么?”

        南宫湛然顿了顿脚步,转过头来面对着母亲,脸色放缓了些。好言相慰道“我不会有事,母亲你信孩儿。”

        老夫人拼命摇着头不肯松手。

        南宫湛然脸上掠过一丝无奈,伸手点住了老夫人的穴道。然后,缓缓跪下。

        “娘,恕孩儿不孝了。”他低下了头,“如若孩儿有什么不测,您还有寒弟。可是卿儿不同,她只有我,我不可以留她一个人在那里。”

        “你这个不肖子。”南宫老爷急怒攻心几乎要晕过去。

        “爹。”他直起身来,冷冷瞟向自己的父亲,“何况,这把火是您的功劳,就算里面是个不相干的人,我也应该去。”

        乔素此捂住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青衣公子的身影湮灭在熊熊烈火中。

        场景一个转换,变为火场中。

        青衣公子堪堪避过一只砸下来的横梁,忽然捂住胸口蹲下身去,脸色一下变得雪白。乔素此本能的奔了过去,想要扶他,手在他的身体中如同无物般穿过后才猛然想起自己不过是在虚幻的回忆中。

        只见青衣公子咬了咬牙,终于还是站了起来,有些困难的向内室走去。

        烧焦的黑色粉末飘落在他身上,染脏了他的衣衫。

        银光在面前一闪而过,他侧身,胳膊还是被薄利的刀刃划出了血来,慢慢浸晕在青色的衣料上。

        几个人从火海中闪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你们这是何苦呢?”南宫湛然看清了几人面容后叹了口气,“王爷也真是忍心。”

        “南宫公子,对不住了。”为首的一个垂了头,眼里也有深深的叹惋。看得出是与湛然有些交情的。

        “我们几个自知不是公子对手,只是王爷吩咐了,拼尽性命能伤公子一分便是一分!”

        “那么,请。”湛然退了一步,月影自剑鞘中飞出。

        就算落到如此狼狈的境界,他的风度依然不动容分毫。

        这一役他们打了不少时间。

        乔素此身处江湖多年,自然看得出这几人虽然武功大在湛然之下,但也不弱,最胜在配合默契。不过对于湛然来说,确实打了太久,也太艰难了。素此估量着若换做自己,应是早就结束了这场混战,且身上不会受什么伤才是。而湛然武艺犹胜自己,战毕却是满身血污。

        青衣公子用剑挑起已烧着了的帘幕,脚步蓦地顿了住,脸上露出骇然的神色。素此别过头去,乔素此当然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当时正巧有烛台冲她砸了下来,燃着了她的青丝也灼伤了她的容颜。

        却只是片刻,南宫湛然便自震惊中醒了来,一把抱起已毁了容的沈飞卿。一路往外冲的过程中,屋顶上散落下烧得滚烫的木块,他倾着身子,尽量把她护在怀中。

        几乎在他们逃出屋子的同时,整座宅子在烈焰中崩塌。

        画面又是一转,是青玉的湖下宫殿,楹香宫。

        水下的星空是那样明澈、辽远。

        她看到自己躺在那个熟悉的屋子里,湛然爱怜的抚摸着她残破不堪的脸。

        “我知道你与王爷都信不过我,毒也是王爷暗中下的。”他仍穿着当日在火场的衣服,脸上是连日不眠的疲惫。

        角落中玉妖祭司本是心不在焉的赏玩着手中的夜明珠,听他如此说倒有些吃惊“为何会怀疑我们?你身上的毒明明也可能是九幽的人下的。”

        湛然苦笑“没错,九溟幽煞的军师丁陌歌的妹妹是赫赫有名的神医,自然也通晓百毒。只不过,我也知道丁陌歌很在意她。”

        “在意又如何?”青玉很感兴趣的问。

        “如果你真的在意一个人,就会好好把她保护在单纯的世界里,保护在阴谋之外。”他淡淡勾了勾唇角,“你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懂的。”

        青玉想了一下,点头道“你说的对。”

        “这世上能配我身上这味毒的除了丁穆云就只有丁穆云的师父了。”他掩嘴咳了咳,血丝沾染在修长的指间,艳丽的让人几乎要忽视那手指上的朱砂痣了,继续说道“而丁穆云的师傅就是她的外公萧太医,而萧太医是王爷的人。”

        “湛然,你太聪明,聪明的人都不长命。”青玉感慨。

        “这就是你们一定要我死的理由?”

        “不,在你身上,因为你有极向离明格。也就是,君临天下。”

        “这样啊。”他摇摇头,好像听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般。低头执起他贴身小婢女的手,“我知道不论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不过也不重要了。我希望的只是圣德朝康盛,百姓安居,如此而已。本想一朝功成身退,就与卿儿携手山林,如今看来,竟是痴人说梦了。”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湛然公子,真不像你啊。”青玉拍了拍沈飞卿身下的白玉床,“我还真要感谢她,你本是没那么容易死的。你知道的,我不可以和凡人动手,除非我想神形俱灭。”

        “医好她,为她易脸,给她换一张平凡人的脸,让她可以平凡的生活下去。我知道你可以。然后,我死。”

        “就这么干脆,我的大谋士?”青玉笑靥如花。

        “她很单纯,一生没做过恶事,她比我值得活下去。”

        “所以,这样的代价不够。”

        “祭司大人的意思呢?”

        “我还要——你的脸。”

        “好。”

        这就是最后的影像。

        “湛然并没有轮回,他选择了去须臾幻境。”青玉走近已经丧失意识,呆立在那里的素此轻而易举的卸下了她的剑,“你应该知道,去须臾幻境等于放弃再世为人的机会。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你帮我们一个忙,我为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