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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承诺



        我已经没有力气向他行礼和微笑了,我脸上的肌肉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现在我的脸扭曲成了什么样子,我也无法想象。

        “发生什么事了。”火鸿君脸上没有表情,他的语气并没有平时命令的口吻,仔细看,也许他脸上哪个微弱的神情表明他是关切的,但我根本不能集中注意力去观察这一点。

        我一下又一下地大口喘着气,想将胸中的哀怨哭喊出来,我两手紧紧地拽着火鸿君胳膊上的衣裳,一声声嘶哑的叫声断断续续地从喉口飘出,我再次抬头,他紧锁的眉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终于,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就像泄了闸般,我的泪水从未像现在这样流淌,抽泣声终于让我能切耳听到了,我哭得很难听,那些悲怆的声响传得很远,我的余光似乎看到几名小厮踟蹰着是否要上前,可火鸿君目光一扫,制止了他们。

        我就这么哭着,跟着火鸿君跌跌撞撞地向前走,我的双手始终拉着火鸿君的衣袖,直到他让我在榻上的软褥上坐下,他坐在我旁边,我听见他吩咐了句什么,两名侍女就退了出去,把推门带上。

        我的哭声被阻隔在房间里头,火鸿君就这么笔直地坐在我旁边,微微蹙眉地看着我。

        “发生什么事了。”他再一次问了这句话。

        我把头埋得更低,这件事连火鸿君都不知道,即使知道了又怎么样呢,公子纪早就死了。

        他见我不回答,也不再问话,起身在柜中取了什么东西,又在我身边坐下。

        我红肿着眼看了下他手中之物,是我打造的那把剑,火鸿君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擦拭着那把剑,任我难听的哭声继续着,就像倾听琴音一般。

        我一旁的矮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几方叠好的方巾,我感到两只手还有脸都被泪浸透了,抖索着手取过一块方巾,抹了下脸。

        火鸿君试剑的动作停止了,他把那把剑放下,双手放在膝上。

        “我答应过你无论要什么都会给你,即使你要回乡,我也自然会吩咐人打点一切。”他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地说着这番话。

        可回乡两个字让我刚刚抑制住的情感一下子又倾泻而出,我继续难听地哭了一阵,也许火鸿君说的那番话只是想安慰我。

        我边哭边摇头,我哪有家乡可回呢…

        突然,我的脸被一股力量掰了上来,火鸿君笨拙又果断地,握着一块方巾在我的脸上擦了三下,任谁也不会想到他正在做抹泪这个动作。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还有脸上依旧冰冷的表情。

        他的动作很缓慢,慢得我在泪眼婆娑中也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还有紧紧闭合着的双唇,他对雪姬之外的人,竟也会做出这种温柔的事。

        擦罢,他将方巾放在一旁,双眼正视着我。

        “那把匕首已经证实是齐国之物,那天鱼腹藏剑的刺客应该就是听了池凌侯之命。”他说着,顿了顿。

        “三日后,出师伐齐。”他的声音很是威严,“要是你不打算离开,那就跟我来吧。”

        从我踏进金陵起,我就知火鸿君在寻剑,之后不久,我也明白了他需要那把剑的原由,现在那把剑细心地被侍女包好,交给了火鸿君。

        可火鸿君没有把它别在腰间,也没有放在堆满兵器的马车上,他把它放到我手中,郑重地说了一句:“保管好它。”

        我没见过火鸿君平日用过这把剑,听人说,火鸿君觉得这剑跟他的日子不久,用起来远不及原来那把舒服,但我觉得他是想用池凌侯的血来祭那把剑。

        狐岚在我身边走过,他一身黑衣,头顶的绿玉冠明晃晃的,他对看守兵器的几名士兵说了些什么,马上又走到负责搬运粮草的那几十辆马车那儿去。

        火鸿君选择在这个时候伐齐,除了得到了铁剑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狐岚的归来,他真如众人所说那样,不但会奇术,学识好,武艺高强,更能勘测天象,当他笃定地跟火鸿君说,明日出发,在一个月内到达徐州,对我方大有益处。

        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面对狐岚,我只能躲避着不去看他嘴角的那抹笑容,他纠正那些射手拉弓的姿势时,我都能想到他是怎样拉开弓弦,让箭穿透了村民们的身体。

        “铁花,照顾好自己,有些事就不要去想了,知道吗?”晴奴把缝制的一个香囊挂在我的脖子上,她看看狐岚,闪烁了一下眼,轻声道。

        我点点头,把香囊贴身放好,火鸿君宅邸上上下下早就做好了随时出征的准备,富足的粮草已经在前往徐州的路上,负责探路侦测的小卒们已经来来回回了很多次,现在的这儿一片忙碌的景象,喂得健壮的马匹们被马倌一匹匹地牵出,除了在赵将军那儿待命的大批士卒,剑轩阁里的许多剑客与死士也整装待发。

        秋天已经彻底到了,小径旁被火红的枫叶铺得严严实实,火鸿君吩咐人不要去扫掉它们,以致整片大院看上去都血红血红的一片,像是浸润在血中一般。

        墙头的草也开始枯了,风一吹就摆动着黄黄的身体软绵绵地摇摆,我看着那延伸开的白墙外就是有些发白的天空,白得就像那个人的衣襟一样。

        我们要出发的事情欧阳谦并不知道,听晴奴说,我在火鸿君书房大哭的那晚,楚王突然召了欧阳谦去王城,据说楚王又开始神神叨叨地怀疑自己命不久矣,而现在他最能听进去的就是欧阳谦的话。

        于是我没来得及与欧阳谦道别,只在上马前收了上官锦最后一个白眼,就跟着队伍上了路。

        军队中的人们都是一身戎装,千绮麻利地帮我套上护甲,三两下就把我的袖口扎得严实,我背着那把剑,一路上它摩擦着背上的铁甲都发出噶擦噶擦的响声,似乎蠢蠢欲动。

        出了金陵邑,接着就是大片的田地,放眼望去远远的全是连绵的群山,我坐在车上,看守着车内满满的兵器,火鸿君的军队长得望不到尽头,仅是跟在我们这辆车后边的就是三列手拿矛戟的士卒。

        “听说你打出了那把铁剑呀。”坐在我左边的一个眼皮很厚的胖男人道。

        我刚想应声,右边又传出了一个声音。

        “听说你打出了那把铁剑呀。”右边另一个眼皮也很厚的男人说。

        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是被连日的太阳照花了眼,我急忙看看我左右两侧,他们穿着相同的战服,头上都扎了一个发髻,两个人的眼皮都是一样厚重。

        “你又学我说话,二虎。”左边的胖男人道。

        “对不起,哥哥。”右边的胖男人道。

        我这才发现他们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不过坐在左边的哥哥眼皮更厚,肚子更大一些。

        “我来给你出个谜语吧。”左边的胖男人说。

        我像个蒲扇般马上又把头转向了那边,胖男人的厚眼皮眨了一下,咧开嘴:“从前在村子里有个人叫狗子,狗子的爸爸有三个小孩,老大叫大虎,老二叫二虎,请问老三叫什么?”

        “三虎。”我脱口而出。

        我的回答引得一车的人都哈哈地笑了,我才意识到那个老三应该叫狗子。

        “哈哈,我就是王大虎。”左边的胖男人笑眯眯地说。

        “嘿嘿,我就是王二虎。”右边的胖男人也笑眯眯地说。

        这两个人就成了我的同伴,他们也是火鸿君门下的铁匠,只是我与他们一方在西院,一方在东院,所以从未碰面过,这对孪生兄弟最大的乐趣就是向陌生人说出这个谜语来介绍自己,还有就是每天吃三大碗饭。

        我们连同坐在这辆车上的铁匠跟随军队来的目的就是在两军交战的间隙即时修补因打斗而磨损的兵器,我们的脑袋随着马蹄的点动一齐一晃一晃,每个人的影子都层层叠叠地映在车上的兵器表面。

        行军的路途很漫长,让我出乎意料的还有一点就是,在山谷安营扎寨的第一个晚上,我就被带到了火鸿君的帐篷里。

        “那把剑十分重要,并且尽量不要离开火鸿君的身边。”狐岚这样对我说,接着就帮我撩起了那扇布帘。

        帐篷外拄着两扎篝火,我走进火鸿君的帐篷,才发现里面也升了火炉,比外面更加暖和,火鸿君正坐在案桌前,案桌上摊着的是描绘着各式记号的地形图,我背着那把剑,忐忑不安地坐在帐篷的角落。

        火鸿君抬了一下眼,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现在看上去总算有了点精神。”

        我看着他又打算马上埋下脸,赶忙问道,“那,今晚我睡在哪?”

        火鸿君的目光在帐篷四周搜索者,这间帐篷虽大,但只准备了一张宽宽的床榻,上面叠着看起来柔软无比的被褥,还有一只长圆枕。

        他冷冰冰的眼眸指指床榻,接着起身将一张被子抱了过来,摊在案桌前。

        “明天我会叫人多准备一床被褥。”他说罢,将被子卷了几下,身体靠在被子上,不再理我。

        我不敢相信火鸿君竟把自己的床铺让给我,他那么安然地坐在那儿,浓重的眉不禁让我想起了他出发前的情景。

        “你要去哪?”那天雪姬一手拉着驴子,边天真地问道。

        那时他的眼神分明是有些心痛的,看着就像一个顽童般的姐姐。

        “去一个远些的地方买东西,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听话,当心别去池边,知道吗?”他俯身,轻柔地说。

        “雪姬也想去。”雪姬撒娇地说着,一手马上扯住了他的手,“雪姬也想去那个很远的地方买些玩偶,媚儿的铃铛也要换了~”

        “等回来时,我一定带许多东西给你。”火鸿君宠溺地说着,轻抚她的脑袋。

        而现在在我面前伏案的火鸿君,眉头紧锁地看着面前那张地图,案边的灯火在他脸上打下了浓重的阴影,雪姬当然不会知道,这一次她的弟弟前去齐国,是为杀了那个抛弃了她的人,而此刻火鸿君心里又会在想些什么呢。

        “为什么,你会恋上你的姐姐呢?”这句话似乎是没有经过我的脑袋,就这么冲出来了。

        火鸿君就像是猛然被火烧到那样,他一抬头,脸上满是阴郁,他漆黑的眸子看了我一会儿,终于说道。

        “没有为什么。”

        “你说让我当你的妾室,那雪姬呢?”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提到了妾室一事,而在这个帐篷中,除了我就是他。

        火鸿君的脸上依然很平静,他慢慢合上地图,正眼看着我。

        “看来今晚你不打算就这么入睡。”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那天你说,我应该明白你让我当妾室的原因,可是我并不明白。”我一五一十地说,在知晓了狐岚的事后,即使火鸿君突然发火要了我的命,我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任何人都能当我的妾室,但不可能是她。”他的眼神寒得彻骨,毫不避讳地看着我,“所以对我来说,妾室是谁都一样,何况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娶你是最简单的对策。”

        我吸了一口气,火鸿君的理由如此简单地剖露在我面前,不知怎么,我心底竟有了一丝隐隐的疼痛,在那么漫长的一段时间,难道我的在暗地里曾有过什么期许?

        “对你来说,妾室就是一样工具吗?”我问,把心底那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抹掉。

        火鸿君抬眸看着我,没有回答,帐篷内的烛火将我们俩之间牵上了一缕淡黄色的光晕,即使两人间有一定的距离,我也觉得那双眸子似乎就在眼前。

        我不安地挪了挪位置,点着脚走向那张床铺,虽然帐篷足够宽敞,我却突然被一旁的矮桌绊了一下,整个人一下子仰面跌到了床上。

        那把剑狠狠地砸到我的脸上,我疼得一咧牙,不愧是花了那么多时间造出的剑,比别的东西砸在脑袋上要疼很多。

        突然,我想起了李谷子,那个怪异的有点癫狂的铁匠,他因为没能完成这把剑而突然猝死,随着他死去另一件事也跟着他进入了坟墓,而那件事世间知道的人就只有火鸿君了。

        “听说李谷子有一天受到了你的接见,后来被赶了出来…”我壮着胆子道,“他究竟说了什么?”

        火鸿君的双眉突然微微抽动了下,接着毫不掩饰地蹙了起来,他的脸埋在黑暗当中,我听到那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慢慢地从案桌旁飘来。

        “他想用人骨造剑。”火鸿君的嘴角带了些蔑视,“他对我说,只要有一千个人的骨粉,一定能为我造出剑。”

        人骨?我惊得吸了口气,李谷子深陷的双颊在我脑中浮起,怪不得他能想出利用白虎骨,而且不敢向火鸿君光明正大地索要。

        “可我绝不允许有这种事发生。”火鸿君的话中带着令人无以反驳的坚定,他的双手伏在案桌上,拇指正压着地图的一角,他转过眸子,看着我。

        “所以我很高兴造出了这把剑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