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制的脂粉，柔软地贴着肌肤的华衣，飘逸的纱巾，那条紧束着我腹部的宽腰带，还有满头叮当作响的头钗玉石，面对从四方投来的目光，我就像躲在一层厚厚的壳里，越缩缩小。
对面的诸侯们反应并不大，只是捋着胡须半眯着眼，边看我，边单手扣案桌，而更令我生惧的，是那些端着酒壶站在后方的火鸿君宅邸的婢女小厮们，当赵将军吼出那一句时，我清楚地看到对面的一个女婢脚明显地滑了一下，他们一个个睁大双眼，交头接耳着，那神情就像亲眼看到一头母猪蹭蹭爬上树般，而赵将军则兴奋地边狂灌酒，边和一旁的人拍肩交谈着什么，欧阳谦笑眯眯地坐在我身边，把盘子上的食物一样样塞进嘴里。
火鸿君则一直用那种不冷不淡的眼神看着我，不说一句话。
“原来还是个美人啊。”楚王说了一句。
我木讷地转着眼眸，不安地看着欧阳谦，欧阳谦抬脸对我笑了一记，挥了挥手，又继续吃盘中的食物。
我想楚王一定是酒喝高了，美人这个词，怎么可能会被用在我身上呢…
“听说是你造出了那把剑？”楚王手中还端了杯酒，走下台来，我感到被人轻轻一推，右脚往外衣迈，就走了出去。
“是。”我答道。
楚王的眼睛眯起，他的鹰钩鼻在我眼中放大，他身体微微蹲下，接着道。
“那，那把剑现在何处？”
“断了。”我立刻回答。
楚王的脸上还未飘过一丝愠色，只听到后方传来一记声音。
“池凌侯有了把更坚硬的剑。”火鸿君走到了楚王的身边，补充道，他的眸子又在我身上冷冷地停留了一会儿，接着别开。
楚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开怀大笑。
“我可相信你能造出更好的剑。”楚王一示意，一个盛着酒杯的托盘就摆在我右方。
楚王笑着，脸庞上刻出两道深深的沟痕，他将那杯酒塞到我手中。
我愣愣地拿着酒杯，看了看火鸿君，他微微颔首，于是我将酒一饮而尽。
“好！谁说女子不如男。”楚王显得很是开心，咧着嘴对我道，
“啊，这位美人居然会造剑！”另一颗脑袋突然从楚王的背后钻了出来，公子槐用一种炙热的古怪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他上眼皮眯着，身上散着股浓浓的酒气，脑袋往前一伸，就跳到了我面前。
在他的目光下，我感到自己根本没穿衣服一般。
“你叫什么名字？几时开始会造剑的？”公子槐含糊地说着，晃着脑袋，朝我逼近，突然一转头，对火鸿君嬉笑道，“王叔，这个美人就送予小侄如何？我的妻妾中可没有一个会打铁…”
他的话还未说完，火鸿君一个揽手，顺势将他往后一带，公子槐就跌跌撞撞地倒在了一名小厮身上。
“真是胡闹！”楚王狠狠地瞪了他的儿子一眼，转身在倒在地上的公子槐身上踢了一脚。
公子槐迷迷糊糊地哎呦了一声，我再一看，他已经歪了脖子打起了呼噜。
火鸿君摆摆手，两个小厮就将公子槐搀了进去。
“姑娘多有得罪，三日后在鹿台有场祭祀，跟王弟一起过来吧。”楚王憨笑着对我道
我似是而非地点点头，一转眸就迎上了火鸿君的眸子。
他很快又将目光别开，跟着楚王坐回原先座位，我别扭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酒宴还在继续，女婢们的衣袂在席间不断飘扬着，一瓶又一瓶的酒从她们手中摆到桌面，又是一堆的空瓶被放在托盘中带走，吹竽的乐师们已经将脑袋晃得不亦乐乎，编钟也随着节奏在烛光下来回摆动。
楚王将酒杯再次满上，他清了清嗓，在座的人们顿时安静下来，他的眼神有些迷醉，但脸上还是显着一股王者之气。
楚王眼眸一瞟，跳过我的头顶，接着他的嘴唇顿时咧开。
“欧阳学士，你可回来了啊。”
那句带着笑意的问候却含着另一层意味，宾客们格外地安静，注视着欧阳谦。
“谢谢大王关心。”欧阳谦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抹抹嘴，眼角绽开一如往常的笑容。
“你一声不响地就离开，寡人可是以为你亲自去太上仙君那儿为寡人取药去了呢。”楚王紧紧盯着欧阳谦，手中的酒还端着。
我心里一抖，楚王这种言语的口气与池凌侯可是如出一辙，我担心地看看欧阳谦，他还是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只是为火鸿君助阵去了。”欧阳谦摆摆手，冲楚王一笑。
“啪”地一声，楚王右手一抬，乌木案桌与他手心一接触而迸发出的那记响声让每个正在喝酒吃食的人瞬间停止了动作。
火鸿君冷眸一瞥，并不说话。
“欧阳先生你可是认为寡人器重你，就可以放肆到如此地步？！”楚王厉声道，他的脸上没了笑容，眼神似乎也瞬间清醒了不少，怒目圆睁地看着欧阳谦。
他说着，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我只看到他履前的下摆在空中沉重地抬起，飘下，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欧阳谦面前。
楚王俯视着欧阳谦，从下往上看去，他的鹰钩鼻下的鼻孔看起来很是骇人，花白鬓角旁的眼怒气冲冲地凝视着欧阳谦，他不用说一句话，周围的那片空气，不，甚至是整个厅堂的空气都凝固得死死的，大家屏着气，不敢说一句话。
“大王，多亏了欧阳先生，才能救出狐岚，而且完成了那个计划…”我吸了口气，起身道，可楚王的双耳似乎完全闭塞住了，双眸根本没有别开一下，依旧死死地瞪着欧阳谦。
欧阳谦抬头刚想挠挠头，楚王的目光就顺着他的手势移了移，于是欧阳谦又悻悻地将手放回了膝上。
“欧阳先生！”楚王的腰瞬间弯下，两手突然按住了欧阳谦的肩膀，他头上的冠珠噼噼啪啪地来回晃动着，晃得我一下子睁不开双眼。
“欧阳先生！你可让寡人好找啊！这样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这儿，寡人这段时间可是夜夜都被梦靥所扰啊，昨夜又有一个仙姑来找寡人，她说啊，寡人阳寿不久矣，欧阳先生，帮帮我，你一定能想出好办法的，寡人知道，你上通天庭，下达地府，神仙妖孽你都能和他们打交道，你一离开，寡人立刻就腰酸腿痛，心神不宁…”
楚王絮絮叨叨地说着，他的双目泛着红光，鼻端也开始红起，我这才舒了口气，周围的乐声再次响起，刚刚被吓着的人们又开始继续饮酒。
“答应寡人，以后再也不离开了，寡人不能失去你啊，欧阳先生…”欧阳谦满脸堆笑地听着楚王动容的话，不住地点头。
“只要你留在寡人身边，要什么寡人就给你什么，房屋宅邸，财宝官位…啊，还有娶妻，对，上官先生不是提过这门亲事了吗，寡人定会帮你一手包办，还会送上丰厚的贺礼…”楚王越说越兴奋，双手按着欧阳谦不住地摇晃。
身后传来一声碗碟破碎的声响，我一回头，发现晴奴正站在偏门旁。
她满脸是汗，手上还油腻腻的，一盘菜肴不知什么时候打翻在地上，我看到她一向淡定的眼眸中晃过一丝惶恐，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她的眸子只在欧阳谦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即弯腰收拾起地上的碎片。
几名女婢接着围上前，帮忙收拾着，她们的裙摆很快就把晴奴在我眼前遮蔽开了。
“大王醉了，扶他下去。”火鸿君淡淡地对一名小厮吩咐道。
“是”小厮应着，叫了几名同伴，上前小心地将楚王从欧阳谦身边拉开。
“欧阳先生，你的婚事，就包在寡人身上了，哈哈哈，就包在寡人身上啦。”楚王一步三回头地对欧阳谦叮咛着，边被拖往后面的竹帘。
我喝了口水，才将刚刚惊险的一幕压了下去，可环顾四周，很快又是一片觥筹交错，他们的脸上与刚刚楚王发怒前无异，似乎什么也没看到一般。
“你不会真的要娶了上官锦吧？”我问欧阳谦。
欧阳谦的眉毛耷拉了一下，他脸上满是无奈。
“不知道。”他说着，嘴角的笑容也慢慢卸下，一手直着脑袋，边转头看着我。
“铁花，你说我的把戏是不是玩得太过了？”
我从未见过欧阳谦有这样的神情，他的媚眼间看不到一丝笑容，清秀的脸庞上竟出现了认真思考的神色，他并没有等待我的回答，而是很快地将盘中的一颗葡萄丢进了口中。
我这才隐约意识到，欧阳谦的世界并不像他表面上露出的笑容那样单纯与和煦。
突然，欧阳谦捉住了我的袖子，我一回头，他又把那片袖子放下了。
“铁花，我想到个办法了。”他脸上恢复了原先的笑容，将脸凑近些，神秘地说道，“我跟大王说，我心有所属，然后你嫁了我，咱们虚凰假凤一番，吃到老，玩到老，怎么样？”
我白了欧阳谦一眼，别过脸，不理他。
“啊，铁花，那你说我要怎么办，我不想娶上官锦，也不像娶个不相干的女人…我根本就不想娶妻嘛…一旦娶了女人，她们一定会一直在你耳边呱呱呱，呱呱呱地唠叨，我会法力全失…”欧阳谦悲伤的话在我耳边回响着，我的目光却注视到已经捡好了碎片的晴奴。
她的双眼那么漠然地看着地面，或者说是强制着让自己不看往别处，收拾好后随即起身走出了偏门。
难道晴奴她对欧阳谦…
“谢谢你为我造出那把剑。”一句话将我的视线猛地拉了回来，我一抬头，就见火鸿君已经站在了我的眼前。
无论何时看到他，他周围似乎都环绕着一种冰冷的气息，他的话一说罢，将手中的那杯酒举高，他的大袖就顺势整片垂挂下来，衬得他的紫玉冠更加发亮。
我慌忙拿了酒杯，急急地对他点了点，就往嘴里送。
“祭祀一事要注意什么，狐岚自会告知你。”他说罢，嘴角很快又平持住。
他将袖子将酒杯遮着，一仰头，我只看到在袖风间他颤动了下的喉头，接着迎上的又是他凝视着我的眼。
“你今晚，很不错。”他喉头动了动，这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