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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正是天真可爱到不行的时候,早对儿子不抱希望的罗大帅对这个孙子却是实打实的喜爱,老人家戎马一生,只爱一笔好字,每次来都抱着孙子临一遍贴,即便是天天把字写成一团墨团,或者甩他一身墨汁子也不生气。虽然由于屡屡被柳洁依拒绝搬回京里来安置而恼火,孙子一说爱去港口看大船,他便也没声了。他跟罗烈吵的最凶的一次,便是因为将罗烈送到德国读书,这小子居然逃到英国参加了海军,还修什么造船。只得回国之后塞到了正定宣武堂混了个毕业,也是一向不务正业的脾性。孙子有此癖好,也是无计可施的事情。

罗烈虽然极不愿回家,但是却是爱在父亲面前表现和天天的亲昵,所谓舔犊之情,罗广斌怕是从来不知道为何物的,他看到天天欢天喜地地跟自己亲,而父亲皱着眉头远远一边的看,就别有一番快意在心头。天天自然是喜欢父亲多过爷爷,虽然爷爷和气,父亲严厉,可是他就是喜欢罗烈,也喜欢跟罗烈出去玩,比跟爷爷学写毛笔字有意思多了。

罗烈回家就看见天天跟着父亲在花园里逗鸟玩,立刻过去抱起儿子,“天天,爸爸回来了,跟爸爸去塞上骑马去?”

天天搂着他的脖子,却是摇头,“不去,妈妈说,带我去青岛看大船,好多的外国大船。”

这是在说青岛新港开辟的典礼了,罗烈撇向树荫下,柳洁依似乎是正在向这边望,又似乎是在看着别的地方,伶伶仃仃地穿着件月白色的旗袍,越发显得纤弱孤寂。她要带儿子去看海军盛典?忘记了他是干什么的吗?

于是掐一把儿子的小脸,“行,爸爸带你去。爸爸还带你坐大船。”天天欢呼起来,罗烈满意地看父亲的眉头皱得更深,心满意足之下却是心里一动,抱着天天就往柳洁依那里走去。“你带天天在京里等几天,我带你们一同去青岛。”

@奇@柳洁依似乎有些慌乱,以往即便是他来看儿子,他们也极少讲话,他带儿子出去玩,她便在饭店里等,他这样的邀请,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起身要接天天,“不用了,我是要带他去孔庙,顺路去青岛看看。”

@书@孔庙在曲阜,如何顺路到青岛,当年柳洁依就不认路,如今依旧是个糊涂的妈妈。罗烈不理睬她,只抱着天天,“大约就是三五天,让封肃把行李搬到我那里,然后一同去。”也不等她答应,便抱着天天走了。继母从外面打牌回来,“大少爷回来了,可是要在家里吃晚饭?”

他跟继母更是冷淡,微微的一点头,“不必了。”半句多余的解释也没有。

罗烈抱走了天天,柳洁依在罗家就成了多余的人,于是默默起身和罗老爷子及夫人道别,夫人是可有可无的,一双眼睛若有若无地瞟着她,倒是无话。罗老爷子却还关照了一句,“照顾好孩子。”她听了,也没有话,只默默地转身走了。来到罗家总是想起苏雪纯的话,他强你弱,你扛不过他们家,迟早孩子要被带走的。心里不由得就是一阵的纠结,疼,似乎又不是疼,只觉得空,空得难受,空得要上不来气一样。

出了罗家,原本都是罗家的司机送她去饭店,可是这回却是封肃等在外面,“柳小姐,处座吩咐我替您拿行李。”

她淡淡地摇头,“不用了,我就住在京华,很方便的。”

封肃是个挺会说话的人,却是最牛皮糖,“哪儿方便,处座如今太忙,部里回来要见小少爷怕都得半夜了,您让他还去京华不成?我看,麻烦您啦,就带着小少爷一起住西郊吧,得空我还可以带着小少爷到颐和园转转。”说着话,车子已经到了京华,二话不说,房间退掉了,行李也提到了车上。

罗烈的宅子她出院的那会来过,不算很大,却是清净,清净到肃杀,佣人不多,却是不时有卫兵游荡,他如今做的什么,她倒是不大清楚,只觉得整个宅子冷冷地瘆人。即便是这初夏时分,也觉得阴冷。

罗烈带着天天出去,极晚了才回来,天天已经趴在他的肩上睡着了,他极小心地想递给她,却又怕她抱不住失手似地,说了声“重。”闪开她,走进房间,将孩子小心地放到了床上。天天却是突然醒来了一般,小手小脚挥舞起来,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喊了些什么,转眼翻身抱住被子就又呼呼大睡起来。罗烈觉得有趣,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回头却是看到柳洁依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手里卷着一本书,半抵在尖尖的小下巴上,看见他看过来,立刻低头,窗边的长几上放下书,过来给天天脱衣服,盖被子。月光盈盈,她俯身在儿子身上,罗烈只看见一头乌黑的发半挽半松地垂在纤细的背上,月白的旗袍绣着银色的暗竹枝纹,月光下隐隐泛着光华,越发显得腰肢纤细伶仃,莫名不由得就是心里一动。

他记得她的话,恨不得从来没有见过他。看到天天他便有种伤感,当年的往事原本已经模糊了的,如今却又清楚的浮现在眼前,爱,当真是喜爱,可是为什么又那么轻易的就觉得不耐烦?为什么那样容易置气浮躁?甚至于后悔厌烦?也许……也许便是那时爱的不够深吧……

第  8  章

柳洁依不知道天天热爱大海和舰船的天性是来自罗烈还是因为小时候在马赛自己养成的,反正天天除非玩累到眼睛都睁不开,就是喋喋不休讲要看大船的事情。柳洁依带着天天在北京等了五天,给天天买了一套带帽子的海魂衫,终于坐上了往青岛的火车。

初夏时分,微微的炎热,却是晴朗得一丝云彩也没有,越是往东,越是阳光灿烂,火车直到青岛,罗烈安置之处便是海边,沿着海岸线错落着淡金色的沙滩和深褐色的巨大礁石,天天几乎是连家门都不肯进,欢呼着就往海边跑。柳洁依打开了行李,眼看着夕阳西下,却是还不见他回来,于是便沿着砂岩铺就的小路去寻,只几步路便没了,眼前只一片光滑的沙滩,绵延到泛着金波的大海里,层层的浪随着晚风轻柔又欢快地铺上沙滩,几乎每一次都激发天天欢乐的叫喊。两个卫士拎着个小洋铁皮桶在边上护卫着,  都是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这小祖宗一个不注意又扑到浪里去。

唤了天天一声,天天回头看她,立刻大声呼唤,跑过来便是将一只硕大的螃蟹扔到了她的身上。柳洁依本性里是个极活泼的性子,在马赛的时候,她也带天天海边玩水,只那时可笑的还是“姐弟”,当真是没大没小到了极致。此时也禁不住玩心顿起,挥舞着螃蟹作势要夹天天的小屁股,于是天天咯咯笑着逃跑,一直跑到浪里去。柳洁依在后面想追,可是旗袍迈不开腿,鞋跟也陷入了沙子,懊恼地扔了螃蟹,低头脱了鞋,赤脚就踩在沙滩上,只得慢慢在沙滩上走。天天折回来,又是一把海菜扔在她身上,只是还没来得及跑就被她抓住,挠得咯咯直笑,湿淋淋地只往她身上蹭。正闹的欢,便听见后面士兵报告的声音,再回头却是罗烈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到了这样久,他居然衣服也没有换,还是路上那身军装,只是扣子都没系,雪白的衬衫领子也敞着,一丝头发随着晚风微微晃动在额头上,柳洁依觉得分外的像他少年时分的样子。于是心里又是说不出的闷痛,抱着天天的手便松了。

天天跑过去拉着罗烈玩,他的小鞋子小袜子早不知道哪里去了,罗烈却是还穿着皮鞋,可是仿佛没注意一样扔了外套就跟着他在海浪里跑,似乎是累赘了才脱了鞋袜,扔在一边,拎起儿子作势要扔到海里,然后又捞回来,天天淘气,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拎起那只小桶,哗啦一桶水就朝爸爸泼去,罗烈一闪,好歹躲过了一半,另一半就着着实实泼在了柳洁依的身上,柳洁依被儿子突袭傻了,当真是哭笑不得,在罗烈面前又有说不出的尴尬,她身上那件月白的旗袍原本就又是螃蟹又是海菜的已经乌糟不堪,如今这样一淋,却是成了落汤鸡一般。

天天开心的尖叫,罗烈却是无声的笑,笑得她越发无措,恨不得找一个螃蟹洞钻进去才好,看他迈过浪花朝她走来,竟是半天没有反应。罗烈笑着捡起扔在一边的外套给她披上,动作那样自然地提她抿了散乱的发丝,笑道,“你便在旁边看吧。”转身,再去抓那个捣蛋的儿子,柳洁依站在岸上,水顺着旗袍的下摆往下流,虽然天气并不冷,她还披着罗烈的外套,可是身体却是不由自主地在发抖,想要扔开衣服转身就跑,看着欢笑的天天却又止住了,只静静地看着满天变换的云霞慢慢的黯淡成沉重的深红,渐渐的,渐渐的失去最后一丝的光华。

天色彻底黯淡,罗烈终于拖了天天上岸,父子两个都湿透,黑暗里一模一样的两双眼睛却都是神采飞扬。卫士早不知道躲哪里去了,罗烈牵着儿子走过她的身边,笑道,“走吧,吃饭。”

她默默跟着往回走,罗烈又极自然地回头,伸手摸她的脸,“冷不冷?”

她立刻避开了,勉强的微笑,“不冷。”

于是罗烈的眼睛在瞬间冰冷了下来,“唔”了一声,缩回了手。

青岛新港落成,可以停靠十万吨以上的巨轮,扼住了胶州湾的咽喉,前出往南往北,面向茫茫的黄海乃至大洋。罗烈觉得心潮澎湃,从没有过的欢欣激动,远眺蓝天碧海,真是恨不得跳起来吼他个惊天动地。如果是七年前刚从国外回来的时候,他也许会,可是如今,众人环绕,一举一动都要端谨庄重,即便是欢喜,也就是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