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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赛观音向军师娘子手中的枪看了一看,苦笑道:“好枪法。”

军师娘子吸了一口气,神情迟疑,道:“看姐姐这个模样……倒像是江湖传说的大美人赛观音。”

赛观音神情苦涩,道:“那是我以前的匪号,现在我是一个必死之人,再也休提。”

这句话等于承认了她就是赛观音,军师娘子立刻下了驴,扶着赛观音靠树坐好。

接下来当然是军师娘子自己说明了身份,然后问赛观音何以要寻短见。

赛观音知道救了自己的是关外大名鼎鼎的军师娘子,江湖上曾经和她相提并论,自然而然产生了十分亲切的感觉,所以就把自己非死不可的原因,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军师娘子。

军师娘子的外形看来很是文弱,在赛观音叙述遭遇的时候她也完全没有打岔。

等到赛观音说完,军师娘子眉心打结,像是正在想些甚么,赛观音长叹一声,向军师娘子拱了拱手,又挥了挥手,意思是多谢相救,请继续上路,不要管她死活。

军师娘子缓缓吸了一口气,忽然说起她自己的事情来,道:“观音姐姐,你道我为甚么不在关外,而进了关?”

赛观音是一心要寻死的人,哪里会有兴趣追究军师娘子为甚么进关来,可是这时候军师娘子抓住了赛观音的手来说话,神情非常恳切,赛观音只好随口问道:“为甚么?”

这一问,就引发了军师娘子从头说她为甚么要进关来的原因──赛观音在叙述到这一段的时候,说得十分详细。由于我实在想不通军师娘子的事情,和赛观音的事情有甚么关系,所以听得不耐烦至于极点,好几次做手势要赛观音别再说下去,赛观音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

为了表示抗议,我走到门前,用身体语言在说:实在不想听下去,准备随时夺门而走。

然而赛观音还是自顾自详细说军师娘子的事情。

在这样情形下,本来我在记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可以将这一段完全删去,可是在整个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我和白素反覆思量,觉得有关军师娘子的事情,可能是整件事情的一个大关键,所以这一段还是要保留下来。

当然保留归保留,我绝对不会像赛观音那样把事情说得如此详细,我将它尽量简化。

原来军师娘子之所以进关,是由于军师率领的那一群马匪,由于关外局势的变化,无法继续活动了,当时关外已经完全由日本军队占领,很多原来的土匪都起来抵抗侵略者,军师率领的那一群有上千人,堪称兵精粮足,各方面的抗日力量都希望他能够把枪口对向侵略者,可是军师却完全无动于衷。

这一来就引起了公愤,使他在关外站不住脚。

本来我对于当土匪的人,并没有好感,可是对军师这个人物好像有点例外,这时候听到他原来有这样不光采的经历,从此对他就十分鄙视。

军师决定带部下进关,他那群土匪在关外活动的时间长久,很多土匪头子,甚至于小喽啰,都有家眷孩子,要先行撤退,就由军师娘子领队进关。

在才进关的时候,不过五六百人,一半是妇女,一半是孩子。等到进了关,一路走来,由于军师在关外声势浩大,江湖上都知道军师历年来抢劫所得非常丰厚奇*|*书^|^网,所以很多江湖上的土匪流氓乌龟王八三教九流,总之甚么样的下三滥都有,纷纷拖大带小来投靠,以致不到半年,人数就增加了一倍,而且是妇孺比大人还要多。

军师娘子就成了总领队,正在设法找地方安置这批杂乱到了堪称世界第一的脏乱人群,是凑巧遇上了刚好上吊的赛观音。

等到军师娘子讲完了她的情形,她立刻向赛观音提出:“你怕组织不原谅,不如不归队,就和我一起,我当家的一定欢迎你加入,你本来就是我们这一行的老行尊。”

对于军师娘子这样的邀请,赛观音不是不动心,可是她只是略想了一想,就加以拒绝。

她当时把拒绝的原因只说了一半,说是:“要是我再做土匪,我当家的不会原谅我。”

另一半她没有说出来的原因是,她看不起军师的为人──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不打侵略者,不能算是好男儿!

军师娘子当时没有勉强。

而赛观音在病房里,讲到这里,总算向我望来,看到我站在门前,她吸了一口气,道:“这就要说到正题了,麻烦你找于是回来一起听。”

接着她又自言自语,说了一番话,和刚才拂袖而去的于是有关,我已经打开了门,所以只听到一半。

第九章  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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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观音说的是:“于是刚才的态度虽然坏,可是我并不怪她,她从小在组织中生活,从来也不知道人本来根本可以没有组织,一样能生活…  ”

听到这里,我已经打开门,我略停了一停,心中很是感慨──于是和她母亲之间的冲突,这是主要的原因。于是从来都是在僵化的环境中生活,所以她以为人只能这样这样生活、只能这样这样思想;而不知道还可以那样那样生活、可以那样那样思想。

所以她才根据自己僵化了的思想方法去看她母亲,就形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在走出病房之前,我向赛观音望了一眼,只见她的神情疲倦之极,我摇了摇头,出了病房。

才出病房,就看到了于是和白素。

她们在走廊中间,等候电梯的川堂。那里有两组沙发,白素和于是坐在其中的一组,而七八个警卫,挤在另外一组,望着于是和白素两人。

这种情景看起来有些古怪,可是两位美女显然很习惯他人注视的眼光,所以并不感到怎么样,自顾自在谈话。

看来于是离开病房,白素追出来之后,她们就一直在那里交谈。我向她们走去,距离近了之后,从她们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她们的谈话很融洽。


我这时候当然无法知道她们在这段相当长的时间中谈了些甚么,我来到近前,白素抬头向我望来,于是只是看了我一眼,看起来有些精神恍惚。

我道:“老人家说了好多往事,她说已经可以说到主题了,要于是去听。”

我才说了这一句,于是就立刻显出十分厌恶的神情,用力一挥手:“我才不要听她的陈腔滥调!”

我假设在这段时间中,白素在劝于是改变对母亲的态度,那就显然表示白素没有成功。

我向白素做了一个鬼脸,白素神情很无可奈何。

我向于是道:“我想她要说的主题,就是她所谓的那个重大无比的秘密。这个秘密,她甚至于没有向你的父亲说过,你很应该去听一听。”

于是想了一想,向白素望去,征求白素的意见,由此可知白素和她长时间的谈话,还是有作用,至少令于是知道白素的意见值得尊重。

白素当然立刻点了点头。

于是很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苦笑道:“人家老年人有老年痴呆症,她却是老年妄想症…  真是要命…  只怕卫先生想像力都想不出来她会说些甚么!真是可怕!”

对于“老年妄想症”,于是的评语是“要命”和“可怕”,虽然她的思想方法和我截然不同,可是我却非常同意。

我道:“确然,老年妄想症患者所作出的妄想,匪夷所思的程度令人事先完全无法想像,例如妄想‘一天等于二十年’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于是怔了一怔,开始的时候有点茫然,但立刻明白了这个典型妄想例子,曾经是她生活中实实在在的一部份。她本能地感到不能接受我的话,可是既然是事实,所以她也无法反驳,一时之间,她的思想陷入了紊乱状态──她这种只能使用单一思想方法的人,无法应付这种情况,就像从小在笼子中长大的动物忽然置身于野外一样,会不知所措。

白素瞪了我一眼,向于是道:“不管她会说些甚么,都应该去听听。”

于是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白素示意我不要节外生枝,我咕哝道:“我是外人,都听了老人家那么多话,自己亲人,反而不想去听最主要的一部份,太过份了!”

于是立刻反应:“我听得太多了──完全是她的妄想!”

我更加反感,提高了声音,道:“我认为她说的那场山洪暴发,就不可能是她的妄想──不是曾经亲身经历,不能把经过情形说得这样活龙活现!”

于是怔了一怔,道:“甚么山洪暴发?”

我也不禁怔了一怔,我以为于是既然说她不想去听“陈腔滥调”,那至少赛观音应该向她说起过那场令她要自杀的巨大灾难。却原来也没有说过。

我摊了摊手:“说来话长──这证明你母亲有很多事情没有对你说,你更应该多听听她的话。”

于是冷冷地道:“总她的妄语,和看阁下的记述,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说了半天,她对我记述的故事,居然下了这样的考语。

我大声道:“不要混淆妄想和想像。”

于是居然显出很俏皮的神情,看来很是可爱,她道:“两者之间根本没有混淆的余地──因为两者根本就是一回事。”

我当然绝对不同意她的说法,虽然现在不是和她辩论的时候,可也必须表达我的不同意,所以尽管白素在向我使眼色,我还是大声道:“怎么会──”

我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在这时候,电梯门打开,走出了三个人来,前面是两个军官,后面是一个丽人,我一看之下,就倒抽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