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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谋杀



        【章二】谋杀

        换下甲衣,征袍,血迹深黑——凝血,冷却了炽热,凝固了流动,可叹谁的鲜血成就了谁人功业!

        温汤沐浴,洗去征尘,商晟随意披了件白袍衫,腰间松松垮垮地一系,领子咧开到肩膀,露出坚硬结实的胸膛。

        这一年,无论昼夜,不分寝食,皆甲胄在身,不敢大意,如今卸下,一身轻松——钰京已夺,天下将定,再坚强自律的心也该允许懈怠片刻了。

        商晟闭目养神,深吸一口气,翠薇宫,连空气都华丽得冗长。

        寝宫内,御榻垂帐,流苏轻摆,暖得暧昧的气息不浓不淡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揉捏着每一寸紧皱的肌肤,僵硬的骨骼,甚至可以听到毛孔畅快地呼吸和关节处脆脆的声响,直让人骨头酥软,浑身舒畅。

        商晟此刻只愿酣睡一场解乏,未曾多想,大步上前撩起锦帐。

        花香轻扑面,美人入眼帘。

        帐内,颜白凤散乌发,露玉腿,身着单纱,只从胸前遮到腿根,嫩白娇躯半裸着侧卧床上,挑逗着男人野性的冲动,一个媚眼,令世人屏息。

        商晟一愣,却随即微愠似的甩开帐子,转身走开。

        白凤从划落的缝隙间看见商晟的背影,不禁瘪了瘪嘴,眼波流转,尽是哀怨。难为她不顾安危,一破城,便乘车穿过血腥哀嚎、碾过残体横躯急急活活赶来翠薇宫,又辛辛苦苦地摆着姿势等他半夜,他非但不为她惊艳倾倒,反皱了眉头,转身走开,天底下怎么会有不解风情至此的男人?偏偏还被她爱上了,真是冤孽。

        白凤分帐而出,赤脚走到商晟身后,纤纤玉手抚上他的双肩,摸索着滑到他的胸前,轻轻踮起脚尖,将下颌放在他的肩窝,吐气芬芳。

        商晟不为所动,自顾收紧衣服,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凤灵巧的手指正翻动商晟的领口,却被后者大手捂住。

        白凤娇笑,嗓音柔靡,“怎么,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商晟面无表情,硬声道:“有些冷。”

        这个理由,着实牵强。

        白凤“扑哧”笑了,抽出手来,转到商晟身前,两眸含情,妩媚撩人,软语问他道:“晟,你不高兴见到我吗?”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商晟板着脸孔。

        “翠薇宫。”白凤不以为有何不妥。

        商晟冷颜,“翠薇宫是帝君寝宫,也是帝后居所,天下只有一个女人可以住在这里,就是帝国的后,你知道吗?”

        “你为帝,我为后,不好吗?”白凤嫣然一笑,钻进商晟怀里。

        商晟却只木木站着,不领美人恩情。

        见商晟未置可否,白凤又道:“晟,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商晟望着屋顶。

        白凤将头深深埋进商晟胸前,手指在他颈间游走,娇语轻声道:“我们有孩子了。”

        孩子?商晟身子一震,猛地扳住白凤的肩,“你说什么?”

        白凤被商晟大力捏痛,“嗯”了一声,可她见他那副不可置信却又急于求证的表情,心里却是溢满了幸福。“我说,我怀了你的孩子。”缓缓地。

        怔。“什么时候?”商晟仍是不敢相信。

        白凤黛眉轻拢,埋怨道:“怎么,难道你还不承认了?都怪你,行军打仗,生死攸关,却还耐不住寂寞,非要人家去陪,结果……”

        商晟暗恼:是谁要她陪?明明是颜白凤追上门来,他碍于需要凤都的助力,才抛了军务,与她缠绵;白凤却不管那许多,她只道玄都王妃季妩嫁与商晟二十年,不曾生下一男半女,恐是不能生育,若她先为商晟生下儿子,再依靠凤都之力,离帝后之位,还会远吗?

        ——然而这一步之遥,终其一生,不能走到。

        白凤握起商晟的手,抚上她微隆的小腹,娇嗔道:“如今都快四个月了,晟,你说怎么办?”——白凤焉能不知商晟的狠绝,只是这孩子,却是她的护身符!

        触到白凤小腹的凸起,商晟却如被针扎——玄都王,不久之后的陛下与凤都王珠胎暗结,对天下,总该有个交代。

        刚毅的轮廓褪去阴冷,眉梢眼角泛起温柔的笑意,商晟将白凤打横抱起,白凤娇呼一声,埋头在商晟怀里,粉拳轻落,责他“粗鲁,不怕伤到孩子”。

        商晟轻嘘,含笑的眼神令怀中人儿安静,他将美人抱到床上,一夜温软紧掩在锦帐之后……

        白凤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昨夜破城,诸多军政庶政急待商晟处理。他不能留在翠薇宫陪伴她,却从尚未逃散的侍婢中挑出了两个机灵乖巧的丫头专门服侍她,还命人炖了安胎的汤药,说是城中杀伐深重,血光冲天,怕冲撞了胎气,要好好滋补。

        白凤斜倚玉榻,唇角微微翘起,笑容漫不经心:昨夜,商晟听说她怀了孩子,虽不能欢爱,却是极尽了柔情,信誓旦旦,许她做帝国的后……

        突地,腹中抽痛,一阵一阵,接二连三,白凤坐起,欠着身子双手轻揉肚腹,却丝毫不能减轻愈演愈列的剧痛,她眉头紧锁,冷汗涔涔,心中甚是着慌:不好,难道是孩子……不,她必须要这个孩子!

        “来……来人!”

        白凤“嗯嗯”□□,却久久没有回应,无奈之下,她只好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却被一阵突来的绞痛抽空了力气,双腿发软,跌坐榻上。

        腹中犹如炸裂,白凤痛得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几欲昏厥,忽而感觉一股暖流自□□流出,腹痛稍缓,身子也一下子轻快了不少,她低头一看,霎时心凉如冰——身下,已是殷红一片……

        门终于开了,来人却不是侍婢。

        白凤泪眼汪汪,哀求来人:“快……,救我……,救孩子……”

        ……

        后来,翠薇宫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钰京城外,可见光火。

        白凤至死都不能明白季妩到底哪一点比她好,令商晟如此死心塌地。

        她的高傲蒙蔽了心智,使她永远不可能明白,跃马横刀、浴血疆场的商晟,纵横捭阖、睥睨天下的商晟,城府极深、手腕狠绝的商晟,强势如斯、霸道如此的商晟,要的是温柔月光,而不是她,炽如高阳。

        万幸青羽已有傲参保护,万幸她将颜鹊支去海都,万幸葬身火海的只是她一个痴情的傻瓜。从头到尾都是她一相情愿,飞蛾扑火,可她还是万万没有想到——商晟居然能对自己的亲骨肉狠下毒手!

        ……

        三日后,凤都大将军韩嚭献符商晟,十几万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尽归商晟囊中。因献军有功,韩嚭受封破难将军,与跟随商晟二十多年的破杀将军左都平起平坐,跃为新贵,风头更胜左家,一时荣宠无双。

        有传言说,韩嚭与商晟,其实早有交往。

        绛红车撵不疾不徐,行驶在帝都的青石街上,大乱初定,钰京虽尚难恢复战前的繁华喧嚣,却已洗尽了血雨腥风,渐渐吹起了初夏的味道。

        一只玉手掀起车帘一角,向外张望:来往行人神情安然,无期期惶惶之色,道遇黑甲军巡街,也并不惊慌闪躲;沿街的铺子大多整修完毕,重新开张,因客人并不甚多,店内伙计很是殷勤,将菜名吆喝得响响亮亮……

        季妩放下车帘,心内稍宽:至少表面看来,钰京已是人心安定。

        玄都王妃一行掌灯时分到达,因三个月前翠薇宫一场大火,整座宫殿化为焦土,季妩便暂时在明华宫住下,相隔不远便是商晟日常处理政务的明政殿,其用意显而易见:他眼下事务繁忙,万机缠身,将妻子就近安置,一来省去许多往返时间,二来,即使无暇抽身陪伴季妩,每每想到她就在身边,心里也踏实安稳。

        季妩沐浴更衣,吃过晚饭,听人详述了钰京近况,当然,也包括三个月前翠薇宫那场无人知晓因何而起的大火和“意外”丧生的颜白凤。

        季妩相信,那绝不是个意外。

        商晟至晚方归,季妩命人端来酒菜,却被他笑着挥退,他贴在妻子耳边轻声道:“不饿,就是乏得紧。”说着张开了手臂,令季妩为他更衣。

        季妩摇摇头:再强的男人,也有像孩子的时候。

        她边为丈夫宽衣,边道:“我来钰京之前,听说城中死伤惨重,甚是担心,今日却见百姓安居,百废将兴,没想到才只三个月,王便将钰京治理得如此安定。”

        商晟嘴角露出一丝得意,握起季妩的手,俯身亲吻——那是因为,他要给她一个清平的帝都,清平的天下。

        “不过王该早日登基的。”季妩目光柔柔。

        商晟微笑,“不急,我向海都问卜,下月初五才是吉日。”

        这年最吉的日子该在上月初十,只因季妩不能从玄都赶来,商晟才退求其次,将日子定在下月初五,卜言上说:初五登基,可享三十年太平盛世,内外无忧。

        然卜言又曰:初五,犯血光!

        “王,翠薇宫的火……”

        季妩手下慢条斯理,商晟却是等不及了,三两下便将衣服扯了,扔在地上,回身抱起季妩。侍女们识趣的退下,掩门;商晟吹熄灯烛,两人滚倒在床。

        季妩不及反应,已是天旋地转,“王,我还没换衣服呢。”她慌乱躲闪。

        商晟将妻子压在身下,双手摸索着解开她的衣带,“没关系,我来帮你。”

        温热的气息吐在季妩脸上,她却用力将商晟推开。

        “怎么了?”商晟微微不悦。

        “王,那场火,是你下令放的吧?”这是季妩唯一想到的可能。

        商晟“哼”了一声坐起,良久无语,似乎在生闷气——他想她念她一年多,她却为了一个与她争丈夫、抢地位的女人拒绝他!

        季妩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沉默。

        黑暗中,商晟仿佛又一次看见烈火中颜白凤笑容凄绝狰狞,诅天咒地——

        “商晟,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凤都颜氏的诅咒吗?”

        “晟,不要害怕,我怎么忍心害你?”

        “放心,我也不会诅咒季妩,她跟我一样,都是可怜的女人。”

        “可既然你狠心杀了我的孩子,那我便要你断子绝孙,你得到了天下又如何,几十年之后,撒手人寰,不还是要将天下拱手让给异姓人?!”

        “商晟,你记住我今日的话!”

        “哈……哈哈……”

        ……

        再坚强的人,也会有恐惧,季妩不在的时候,商晟整夜独坐大殿,被寂寞包围,幽咽风声如诅咒之回响,每每此时,悲从中来——没有子嗣,他二十年拼搏,牺牲了唯一的妹妹,背叛了挚爱的妻子,换来的天下,就只是另一个二十年吗?

        不,他不甘心,他必须要有个孩子,他和季妩的孩子。

        商晟猛地欺身而上,季妩想将他推开,却奈何力道不及,被死死压住。可玄都王妃从来不是一味的逆来顺手,更不是迎逢王上之人,她有她的坚持。

        对颜白凤,季妩提不起恨,即便颜白凤招惹商晟在先,但若不是商晟有意结盟,也不会成她所愿;可对商晟,季妩更提不起恨——他从来都没有背叛过她!

        季妩知道商晟这一年多在外征战,他们夫妻分离,他想她想得怕要发疯,可她还是无法将颜白凤之死置若罔闻,与丈夫纵情欢爱。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她们同是痴情的女人,所幸,季妩得到了丈夫的爱。可她如今三十又六,韶华不返,美人将暮,而她的丈夫却即将成为天下至尊,拥有四方,此等恩爱,尚余几时?

        季妩太了解商晟,他虽会一时屈服于形势,却其实爱憎分明,对所爱,倾心倾命,对不爱,弃如敝履。她愈了解,便愈担忧:相比男人,女人凋谢得实在太快太早,以后的事情,谁能知道?

        “王,今晚我不想……”

        季妩话未说完,商晟便轻轻咬住她的唇,将舌头探进她嘴里,季妩紧咬牙关,使他不能深入。商晟愈不得手,愈心痒急躁,手上也不分轻重,只听“哧哧”的声响,不知是锦褥,还是季妩的衣裳,又被撕破。

        季妩心情沉重,又反抗不得,索性一动不动,默默承受,直到商晟感到脸侧冰凉,用手一抹,才知季妩脸上已湿了一片。

        “你……”

        商晟立即停了手,心下又是后悔,又是疼惜,轻轻将季妩拥在怀里,用手梳理她凌乱的头发,柔柔抚慰。他知道季妩外柔内坚,却从不知她这般固执——她还是第一次,这样拂他的意。可他不是有意伤她,他的肆意也只是因为对那个诅咒的恐惧,除了对妻子,他还能对谁宣泄?

        商晟将头枕在季妩颈间,亲昵摩挲,“季妩,我们得要个孩子,我想要个孩子……”那语气,似讨好,又似委屈。

        季妩心中忽的纠结:结发二十年,她未有所出,一个女人若不能生养,便是对丈夫最大的亏欠,即便放在寻常人家,也要遭尽白眼,可商晟给了她尊严、地位和二十年不曾改变的爱,她还有什么好固执、好坚持、好矫揉造作!

        “王,是我不好……”

        “不,是我不好,从前总没时间陪你,往后,你我夜夜同眠……”

        “王……”

        “季妩,我要你,一辈子……”

        ……

        那晚未及欢爱,商晟便枕在季妩怀里睡熟了,而季妩却是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