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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夜探



        【章十六】夜探

        歌筵散罢,夜已星稀。白日里碧海银浪,鸥飞鲸浮的祥和景象被无边暗夜吞噬,龙吟雷怒,鬼栗神惊。

        晚间海面风高浪急,涛声隆隆,无人在意桂棹轩屋顶上响起的笛音,那笛音轻轻漂浮在暴戾的浪尖,被浪打散,碎成齑粉,又在飘忽不定的风中凝聚成形,不虚不实,不死不灭,幽幽如鬼魅一般。

        倾之辗转反侧夜不成寐,这一晚算是无惊无险,可见过商晟,见过窈莹,见过他们父慈女爱,其乐融融,再冷静隐忍的心又怎能无波无澜?窈莹无忧无虑天真快乐,他本该高兴,可那将妹妹视如己出、倍加宠爱的人却是夺走她原有幸福的罪魁祸首,又让倾之情何以堪?

        倾之披衣起身,推开窗户,夜风习习扑面:窈莹,你为什么在仇人怀中欢笑,你已不记得父亲的气息了吗?不怪你,是哥哥不好,是哥哥把你丢了……

        缕缕笛声送入耳中,倾之眉头微蹙,暗道这声音邪门,细听之下竟觉一阵恍惚,险些着道。他把住窗棂,狠狠摇了摇头——有些人可以音律惑人心智,若非早有防备,或是意志坚强,常人很难抵抗。倾之识破了这层伎俩,也就不怕那笛音,他仔细分辩,这声音好似来自兰汐苑。

        心下一惊:兰汐苑,桂棹轩,不正是窈莹所在!

        不管笛声是否针对窈莹,倾之担心妹妹,决定探探究竟。他穿了便装,也不走门,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没有惊动睡熟的行已、去罹。

        避开夜间巡逻的侍卫,倾之潜入兰汐苑,却见院中侍卫都被点了穴道,瘫倒在地。他纵身跃到窗跟前划破茜纱窗,向内张望。屋内灯烛全熄,一片漆黑,幸他夜间目力极好,才看见地上东倒西歪地躺着几个侍女——想必是笛音所致。

        倾之用匕首拨开门闩,轻提步入内。

        床上的少女被人剥去了全身的衣裳,娇娇玉体纤丝不挂,清芬莹洁如同睡在莲花瓣中的白色露珠儿。精心修剪的指甲划过少女□□的肌肤,拂过她才始发育的□□,轻按她紧致弹性的小腹,贪婪无度——倾之寻到窈莹的卧房,见到的,便是这一幕。他登时怒不可遏,举剑便刺。

        那人惊得低呼一声,却是反应极快,向后躲闪的过程中抽出腰间佩剑,警戒而立——好事被扰,瞬间的惊慌过后他心头火起,甚不痛快,况且这种事情被人撞见,必是不能留下活口。

        倾之定睛一看,不由吃惊:竟然是他,枉他长了一副好面孔,却是人面兽心,猪狗不如!

        “你是谁?”那人低问。

        “少废话!”倾之出剑。

        眼见妹妹遭人羞辱,倾之怒火中烧,恨不能将那人立斩剑下,主人的戾气传到剑上,利刃微鸣,招式狠绝,不留余地。

        对方却也绝非泛泛之辈,他剑法刁钻如蛇,既黏且腻,又极阴柔,十几回合下来竟不分胜负。然而相持并非长久之计,那人隐隐觉得久战之下未必能从来人身上讨到便宜。但胜负从来不单凭武艺,他虽令人不齿,人却极是聪明。

        两人欺身对剑,伴着金属砰然相击,一个低而冷蔑的声音笃定道:“你是刺客,不怕被人发现吗?”来者深夜潜入,打了许久也不出声求援,只能证明他的行事跟他的所为其实一样见不得光,不如双方各退一步,才是明智之举。

        “无耻淫贼!”倾之哪能轻易饶他,撤身横剑一扫。

        那人动作稍迟,衣袖被剑尖划开一道豁口,“啪”的掉出一物。他惊出一身冷汗,情知相持下去必现颓势,欲转身跳窗而逃,却不料来人身法之快,转眼之间已至眼前,截住了他的退路。

        交手间,那人又劝,“不如你我做个交易,就当今夜之事从未发生,你放我一马,我也与你秋毫无犯。”语气不再轻蔑,显然急切了许多。

        “做梦!”倾之誓杀此贼为妹妹雪恨,怒而挺剑,杀意暴涨。剑芒银色,杀气黑色,方寸之地,进退之间,欲取那人性命。

        倾之攻势凌厉,那人渐觉吃力,边打边退,心中暗想单打独斗他不是来人的对手,不如引来侍卫,刺客不便泄露身份,必然有所忌惮,他才好趁乱逃走。想到这里,他摸到手边一个花瓶,狠狠朝门口摔去。

        “砰”一声花瓶炸裂,玉片飞溅。

        陷入昏睡的侍女猛然惊醒,只见眼前银芒闪烁,金星乱蹦,先是疑心花了眼,仔细一看却是房中两人缠斗在一起打得火光飞溅,金石铿锵。

        侍女霎时惊得魂飞天外,尖叫一声,跌跌撞撞跑向屋外。

        “来人哪,有刺客,抓刺客!”

        ……

        那人倒退一步,唇边扬起一丝诡笑:怎么样,一起逃吧?

        那笑落在倾之眼里如烈火浇油,他非但不停手,反而剑气充盈,步步紧逼。

        附近的侍卫迅速赶至,灯光越来越近,脚步越来越重。那人胸口一起一伏,看得出十分紧张,可他却强作镇定,冷笑道:“还想继续打?”继续打只有死在一处,他就不信那刺客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要拼个两败俱伤。

        就在侍卫冲进房间前的一瞬,倾之心头猛然闪过一念:窈莹此刻□□!那些侍卫都是男子,他怎么能让妹妹的身体露于人前?

        情势间不容发,倾之虚晃一招逼退那人,接着反手一剑不击对手,却是“哧”一声划破床幔,代价便是将他的身体毫无防备地暴露于敌人面前。

        那人被倾之的虚招骗到,退了一步,然而见到他接下来的举动却吃了一惊。他本可以趁机逃走,可他从不曾被人逼得如此狼狈,总要让对方付出些代价方才甘心——身形后退中点地急进,上前一剑正刺在倾之下腹。

        倾之回剑反击,那人已抽身跳窗而逃,只留下一个邪佞嚣张的眼神。倾之“丝”的抽了口凉气,鲜血迸流,他一手捂住伤口,一手用床幔将窈莹包裹起来。


        “大胆刺客!”

        倾之目光一泠,放下窈莹,也从窗户跳了出去。

        “追!”

        公主遇刺,已经睡下的商晟和季妩都被惊起。商晟披了件衣裳,不及着袜穿鞋,赤脚来了前殿,此时下面已经跪了二十来人,都是桂棹轩的侍从,侍女们战战兢兢,花容失色,侍卫们低着头,冷汗直流。

        商晟阴沉着脸色,也不说话,气氛压抑至极。谁都不知道那声劈天雷霆何时降下,又会降临在谁头上。

        终于商晟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怒火,问道:“公主怎样?”

        负责桂棹轩安全的是云翼侍卫,邬蛰责无旁贷,上前一步回道:“陛下放心,公主无事,只是被刺客点了穴道昏睡过去,我们担心公主受惊,还未敢将她唤醒。”他口说无事,声音却微微颤抖,头也低得不能再低。

        商晟眼眸半眯:无事?无事会是这般神态?!

        他厉喝一声,“说!”

        众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邬蛰更是汗流浃背,左护见此情景,靠近商晟低语,“请陛下屏退众人。”商晟点头,左护便将一干人等遣出门外,只剩他与邬蛰及闻信赶来的右将军韩嚭、渤瀛侯傲参。

        左护舔了舔嘴唇,尽管并不太干,“陛下,侍卫们冲进去的时候,刺客夺窗而逃,公主裹着半截床幔,他们不敢冒犯,让侍女检查公主是否受伤。侍女说……说公主除了裹着床幔,身上……身上□□。”

        草草收拾了妆容赶过来的季妩正听到这句话,霎时惊得脸色煞白,急对商晟道:“陛下,我先去看莹莹。”

        商晟点头,沉声道:“你把她带过来,今夜与我们睡在一起。”

        季妩走后,商晟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左护扶他坐下。他眼眸倏然张开,乍现出一抹寒彻心底的冷峭,“原来不是刺客,是淫贼。”

        “陛下,邬蛰无能,自愿领罚。”邬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左护也愿领罚。”左护也在商晟身旁跪下。

        “陛下,事发在臣家中,傲参难辞其咎。”傲参也跟着跪下。

        只剩下韩嚭一人,商晟睨他一眼,“韩将军,你也要跪?”继而怒斥道,“你们以为法不责众,朕拿你们没办法是不是!”

        众人缄默,韩嚭从容不迫,镇静道:“陛下息怒,刺客尚未抓到,臣以为当务之急应该找出刺客,至于追究责任,那是后事。”虽大家心知肚明是淫贼而非刺客,但事关公主名节,必须讳去不说。

        商晟略消了消气,缓声道:“都起来吧,有什么线索?”

        邬蛰松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物,呈给商晟,“陛下,我们在公主房中发现一支短笛,侍女说不是公主之物,想必是刺客遗下的。”他又道,“听说有种功夫可用音律操纵人心,想必刺客便是以此迷昏了值夜的侍卫,点了他们的穴道。此等邪术用心险恶,防不胜防,请陛下明鉴。”

        商晟接过短笛,韩嚭不惊不惧的脸上蓦得惊骇过度,面色灰白。

        “陛下,若不然搜船?”

        “搜?”商晟冷哼一声,“就算刺客站在面前,你也未必认得!”

        邬蛰道:“地上遗有血迹,想必刺客受了伤,可以搜查船上有无受伤之人。”

        商晟何等心思缜密,无一字不入耳,无一字不上心,他不由得眉峰一蹙,“受伤?莹莹被点了穴,侍卫们又不曾与他交手,谁伤的他?”

        左护在旁道:“侍女说房中原有两人,似在打斗,想必是被对方所伤。”

        商晟捏着短笛,冷眸一扬,“两个刺客?那他们怎么会打在一起?”

        傲参心下突得一跳,暗想:莫非是花倾之?他是公主的哥哥,趁夜探视也不无可能,结果恰巧撞见了有人对他妹妹意图不轨,于是大打出手,负伤而逃……

        不管受伤的人是不是花倾之,傲参必须争取主动,控制事态,不是花倾之最好,如果是他,便要及时将其藏匿。思及此处,傲参奏道:“陛下,依臣愚见此二人中有一人确对公主意图不轨,另一个虽不知因何夜闯桂棹轩,但或许正是他保护了公主,因此难以断定受伤的人是真正的刺客,还是保护公主之人。”

        商晟颔首,“渤瀛侯所言有理,”然而他语气一冷,斩金挫玉,不容置疑,“但就算他救了莹莹,夜闯公主寝宫,也是死罪!”

        “那臣这就带人搜船。”傲参心道:若真是花倾之,落在他手里才能安全。

        商晟不置可否,韩嚭却忽道:“陛下,臣有一言。臣方才也曾建议应先找出刺客,但现在想来却是思虑不周。明日乃是祭海吉日,今晚若大肆搜捕,恐引得人心惶恐,影响了祭海大事。”

        商晟拧眉不语,旁人不知他的心思,也不敢妄加揣测。良久,商晟问道:“渤瀛侯,祭海之日可否推延?”

        韩嚭的主意正合傲参之心,于是他道:“占卜之事向来神圣,仰观天时,俯察地利,中定人和才卜出吉日吉时,若临时变更,恐有不妥,请陛下定夺。”

        商晟沉了脸色,似在犹豫。

        左护扑通跪倒在地,“陛下,韩将军所言有理,今晚确实不宜大事搜查,动摇人心,左护愿以项上人头担保陛下、娘娘、太子及公主再不受扰。”

        邬蛰也誓道:“邬蛰也愿。”

        商晟静默一会儿,长长出了口气,“若是有伤,也非一两日能好,这段时间不许任何人离船。”顿了顿,又悠悠道,“若那人跳海逃匿,恐难抓获啊……”

        倾之脱下外衣捂住伤口,不使留下血迹,强忍伤痛返回住处。

        行已、去罹已被外面的动静吵醒,醒来不见倾之,两人正一筹莫展,却见房门忽被推开,倾之直直仰面跌了进去,护住伤口的外衣已被鲜血染透。

        “倾之!”行已低呼一声,冲上前抱住倾之。

        倾之扯出一抹微笑,安慰大哥,“我没事。”

        行已忙将倾之抱上床,为他包扎伤口,去罹看了看倾之的血衣,拿了块包袱包好,道:“我将这血衣处理了。”转身出门。寻到一处,见四下无人,找了块重物和血衣裹在一起,扔进海里,又检查了周围确定没有血迹留下,这才放心回来。

        见倾之眼眸轻阖,似睡着了,去罹问道:“伤势如何?”

        行已道:“伤口不深,也没伤到要害,只是流了不少血。”

        去了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三弟并非鲁莽之人,何至弄得如此狼狈?”

        行已叹了口气,摇摇头,无奈道:“三弟不肯告诉我。”他方才问倾之在哪里受的伤,怎么受的伤,可倾之却咬紧了牙关只字不提,神情间极是悲愤。

        倾之的心事向来藏得极深,行已少见他如此大悲大怒,不知他到底隐瞒了什么,不愿说出。“外面情形如何,有人搜捕吗?”行已问道。

        去罹坐在床边,握起倾之的手,那手紧握,似乎要将什么生生捏碎。

        “暂时没有动静。”

        话音未落,却听“吱”的一声,两人立时警觉。

        “吱哟”,又是一声,连倾之也倏然睁开眼眸。

        “在那儿。”去罹目示行已,持剑走到窗前。靠窗的坐席被掀起一道小口,露出光来。“什么人?”去罹低喝,剑指来人。

        “是我。”那人不慌不忙。

        “侯爷?”认出傲参,去罹吃了一惊,将剑收起。他向下一看,此处与下层相通,不由暗道:他们住了这许久也不曾发现还有机关——他不知这是老海都王为子孙留的后路,自然船上也是机关重重,便于藏匿逃生。

        傲参缓步拾级而上,不紧不慢道:“我来看看是否有人受了伤。”他走到倾之床前,看一眼僵立一旁的行已,叹了口气,对倾之道:“果然是你。”

        倾之睁开眼睛,“多谢侯爷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