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武侠修真 > 花氏孤儿 > 69 有喜

69 有喜



        【章二十二】有喜

        重逢后的夜晚似乎没有预想中的亲热,她只是在他胸口蹭了一会儿就睡着了。倾之搂着初尘,听她均匀的鼻息,兀自想着白天的事情:入城后预料之中受到了商晟为他安排的“礼遇”,心下波澜不惊;回家后,先是大哥二哥焦急询问,再是窈莹当门阻拦,最后是初尘惊天动地的一哭二闹,那架势仿佛他不否认她当即就要寻死觅活。无奈他说了谎,她便轻易信了,一整日都喜笑颜开,不曾向他再次求证。顺理成章吗?不。怎么想怎么觉得是一家人合起伙来看他好戏。可如果初尘早知真相,她为什么佯装生气,又为什么故作开心?

        “商晟把明月姬赐给你是想在我们身边安插眼线,你可有对策?”

        倾之一惊:想事情想得太出神,连初尘睁开眼睛注视了他很久都未察觉。

        “初尘,你……”果然知道,“我……”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

        “你喜新厌旧,不许我生气吗?”

        “……”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高兴?”

        “……”

        “你回来了我当然高兴。”

        “……”

        “你想说跟我说‘对不起’?”

        “……”

        “你要是问心无愧,抱歉的话免谈!”

        “噗。”倾之笑了。

        “你笑什么?我还是生气的。我们之间从没有过什么山盟海誓,可我也一直相信我们可以一心一意,白头偕老,可如今……”初尘吸了下鼻子,竟是哭了起来,“如今我们成亲才刚一年,中间就忽然多出个人来……”

        倾之叹了口气,揽她于怀,“没有人能从你这里抢走什么,放心。”

        初尘“哼”了一声,任性道:“我才不担心你,我就是不喜欢!”倾之无奈。初尘断断续续地呜咽,“我曾经问过你‘复仇和我只能选一个,你怎么办’,你既然坦白的说是复仇,我既然也早明白,就不会怨你。可是……,倾之,”她哭道,“我只哭这这一晚上,怨这一晚上,以后……再不提了……”

        她明白,她什么都明白,可明白不代表不委屈,不代表可以坦然甚至漠然地接受。愿得一心人,愿得一心人,他的人,他的心,她一样都不想让,舍不得。

        倾之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做什么,只是将初尘抱得更紧。誓言?诺言?此刻却不如一个谎言。抚抚她的额头,他道:“睡吧,只当是做了个梦……”

        翌日清晨,初尘老早拽起倾之让他去地窖取去年冬天贮藏的冰块,昨夜之事,只字不提。只是昨夜哭着睡着,一早起来眼睛已经肿得没法见人了。

        倾之打着哈欠看初尘用手巾冷敷眼睛,边听她抱怨生为女子的诸多麻烦:

        比如,“晨起梳妆,理云鬓,搽脂粉,少了一半个时辰就没法出门,可恨如此费时费力还是为了取悦男人,着实不公……”

        倾之胡乱“嗯嗯”两声,心道:别说只是肿了眼睛,醉态、睡态、倦态、疲态、好看的、难看的,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取悦我?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

        再比如,“行不摆裙,坐卧有姿,笑不露齿,行莫回头,不然耳坠都得打得两颊生疼,更不用说金钗步摇这些稍走得快些就显出人不够端庄的累赘……”

        倾之接着应承,却心道:你几时安静规矩过?走起来风风火火,躺倒了四仰八叉,笑时更加肆无忌惮,金钗步摇算什么,压髻绢花掉落也不是一两回了。

        “你敷衍我。”看你这漫不经心。

        “没有。”我只是心口不一。

        “还有,女人有月事……”初尘忽然闭了嘴,放下手巾,转头问道,“你倒是打算如何安置商晟派来的眼线?我可不想整天被人监视,不得自由。”

        倾之的思维倒也跳得快,一脸嬉笑地爱莫能助很快就严肃正经起来,“两个办法。”他道,“一是把他们约束起来,比如明烛园,二是把我们自己约束起来,比如绾芳苑。总之是要井水不犯河水。但当然应该是前者,毕竟这是我家。”

        初尘蹙眉,“腿长在他们身上,想去哪里你看得住,管得住吗?”

        倾之道:“明月姬的‘嫁妆’是三十名侍女,另外还有送亲的侍卫,但他们不会久滞,要留心的反是那些貌似纤弱的女子。所以我急着赶回来,趁他们还没到,先将白虎营的人以招纳家丁护院之名收进来,到时盯也把她们盯死了。”

        初尘不无担忧道:“在锦都我们自然是人多势众,但商晟选的人恐怕难缠。”

        倾之叹了口气,“我知道,但唯今之计也只有……”他话未说完只见初尘忽然一手掩口,一手揉胃,两条眉毛都拧在了一起,十分难受的样子。

        “怎么了?”倾之一个箭步抢过去,扶了初尘帮她拍背。

        初尘也不说话,只是摆手。倾之不知是出了什么状况,手足无措,瞥见几案上有水壶,就慌忙倒了一杯,递给初尘,“喝点水。”“不……”不张口还好,一张口便干呕起来,倒也吐不出什么,只是胃里翻腾,似有东西要涌上来。

        倾之从未见过初尘如此,她身体极好,头疼伤风都很少见,怎么突然添了胃疼的毛病?“是不是昨天吃坏了东西?”他六神无主地瞎猜起来。

        “我去叫大嫂来瞧瞧。”倾之起身,却被初尘拉住,“别……”说话间又忍不住作呕,倾之眼看也不能留她一人在此,只好又回来帮她抚背。初尘吐了一阵才止,道:“别麻烦大嫂了,最近早晚时常如此,过一会儿就好。”

        时常……倾之忽然想到了什么,蹲下身子仰头问她,“总这样,多久了?”

        “有些日子了吧。”初尘有些不好意思。

        难道是……?倾之不由喜上眉梢,低声问她:“你最近月事……”

        初尘霎时红了脸,扭过头去喃喃道:“好像……是比平时晚了……”

        倾之虽还没有为人父的经历,但一直喜欢孩子,这种事情自然也上心过。他知道女人怀孕之初早晚时候容易呕吐,而月事也就停了,似乎,好像,与初尘的症状十分相符。“你不是……”期待地望着初尘。

        初尘转过脸来,无辜道:“我不知道。”她不敢确信,怕是空欢喜一场。

        倾之笑着捏她的鼻梁,“你呀,糊里糊涂的,这种事情自己都搞不清。”又道,“我请大嫂来给你把把脉,要真是……,那可得要小心了。”

        初尘递他一个轻责的眼神,“我问大嫂就好,别劳你亲去好像我多娇贵。”

        倾之心知初尘三分埋怨、七分玩笑,只笑而置之,但想来她们都是女人,谈这种事情也方便,便不坚持,只满心欢喜地搂了她,嘱咐道:“那你一定记得找她看,有好消息第一个告诉我。”说着手捂上她的小腹,带着期待和好奇。

        添丁进口,这样的好消息会让近来所有的阴霾烟消云散吧。

        经子归山一事,花府虽多遭非议,名声不似初来时好,但只要价钱出得足够高,总不乏竞武献艺、跃跃欲试者——在锦官城百姓的眼中看来就是如此。

        谁不需要养家糊口,况且子归山是彻彻底底地销声匿迹了,无人喊冤,无人报仇,不知情的人只能猜测他们或是早没了亲人,或是早与家中断了往来,即便身死也不过被旁人唏嘘几日,无人真正悲恸伤感。言论便也日渐淡了。

        一个月的时间,明烛园收拾妥当,新纳的百多名身怀武艺的护院各司其职,而从白虎卫中补充上来的人也日渐增多。商晟允了五百人,对偌大个锦都王宫□□并不是个多充裕的数字,而倾之也并不打算一次吃饱,招满五百。但仗恃人多,集中布防,总能掣住商晟的眼线,管叫她们无法动弹、无计可施。

        倾之这一月颇忙,难得回家。两千七百一十三人散去了多半,有些是因为陆家父子死后不愿在倾之手下继续做事,有些则是因为上了年纪,如今又轻徭薄赋,想回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各凭所愿,这都不难满足,但难在谁能保证这一千五六百人走后不出卖、不贰心、不背叛?事关存亡,不得约法在前:

        一曰誓。誓言未必有用,却是第一层约束;

        二曰书。白帛血书,约定生死,自倾之而下两千七百一十六人皆书姓名,盖掌印,休戚与共,生死同舟,无分去留,相互监督;

        三曰隐。除入白虎卫的八百义士身份公开,七杀、破军、贪狼三卫每人分发竹篾一块,上书代号、职位、任务——只有本人及倾之与三卫首领知道。彼此相识,又彼此不识,行动时只认令信不认人;

        四曰杀。违誓背信者,人人得而诛之。

        言既在先,生死无怨。谁叫造反从来都是提着脑袋干的买卖?

        因倾之忙碌,初尘接到明月姬,也即薄清扬、清扬夫人的车架明日入城的消息后只将字条折折塞在袖里,并未遣人通知尚在锦官城西北崇山中“练兵”的倾之。次日,乌驹红辇带着诸多随从嫁妆,又黑甲军扈从,充街塞巷。

        有顽童或尾随其后,或翻墙头、爬树枝争抢着想看新妇,他们点着独个的喜炮,“啪”、“啪”的在安静的天空中突兀地炸响,愈发显得冷清。

        “臭小子,看什么看!回家、回家!”老汉用拐杖敲打树干,在树下转圈,朝上骂道,“小兔崽子们,不回家等着你们爷娘来打,看打不断你们的狗腿!”

        一群孩子麻溜地从树上蹿下来,哄笑着鸟兽一样散开。

        被爷爷逮个正着的男孩不甘心道:“爷爷,我还没看见新娘子呢。”

        老汉拧了孙儿的耳朵就往回走,口中念叨:“你这孩子这不懂事,什么热闹都敢凑!黑甲军跟前也是你们去的?早些年杀了多少你这么大小的孩子?你是没见过,你哥哥……”老汉忽然哽住,眼眶湿润:当年黑甲军持刀闯宅,看见八九岁的孩子就杀,他眼瞧着大孙子被拉住去一刀戳了心口,而他因为反抗也被砍伤了腿。“唉……”老汉叹气,这才隔了几年,现在的孩子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孩子见老汉眼眶红了,忙道:“爷爷,你怎么了?”

        老汉转瞪孙子一眼,拉着他的耳朵,喝道:“回家!回家!”

        “爷爷,轻点儿,轻点儿,疼……”

        “不使点儿劲儿,你就不记事儿!”

        ……

        小孙儿的告饶声和爷爷的训斥声渐行渐远。大门掩闭的花府前彻底安静了。

        送嫁的侍卫上前叩门,无人应答,只好更大力的拍门。良久,听见里面像是有人疾跑中踢倒了花盆,骂骂咧咧了几句。“吱”大门敞开道缝,探出个脑袋。那人先是一怔,继而迅速变脸,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大敞正门哈腰道:“二夫人可算来了,夫人在正堂等好久了。”边提上自己一只脚上趿拉的鞋。

        薄清扬身边有舜英、舜华两侍女,两人对视一眼,舜华跳下车来。开门的不是旁人,正是粟满,舜华见他邋邋遢遢,又搔首挠耳,全无正经,心知花府上下诚心为难,怒道:“什么二夫人?清扬夫人乃是陛下御封,自该是正房正室。花倾之不亲自迎出大门也罢,倒叫我们夫人去拜见花府侧室,是何道理!”

        粟满见舜华生得虽不美貌,却也称得上清秀,说起话来却这么大脾气,心道夫人说得不错,果然不是好对付的。可这难不倒他。粟满嘿嘿笑道:“谁正谁侧公子没交代,小人不知。不过清扬夫人入府不但要见过我们夫人,还得要见过行已公子和去罹公子的两位夫人,她们可是夫人的大嫂二嫂呢。夫人快请,可比迟了,亏了礼数。”说着闪身让路。

        舜华既来锦都,自然早对倾之等有所了解。她知道子车行已与况去罹是花倾之的异姓兄弟,但在她看来那也不过是名为兄弟,实为主仆,让清扬夫人拜见他二人之妻,岂不是以主拜仆?花府上下也欺人太甚。“你……”舜华刚待发怒,舜英下车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舜华瞪了粟满一眼,没再多说。

        舜英、舜华将清扬夫人搀扶下车,红绡盖头四角坠着的小金铃发出“叮叮”响声。薄清扬掀起盖头,仰视“花府”二字,而后放下红绡,轻移莲步入内。

        粟满早听说过明月姬——清扬夫人——是帝国最美的女人,拥有最美的舞姿和不老的容颜,所以心下早有准备,可今日一见仍是看得目瞪口呆。

        方才敲门的侍卫瞥他一眼,面露冷笑:怎么?看傻眼了?

        粟满年纪不大,自尊却强,怎么能这样就被人小瞧了?他四下转悠,拎了块砖,毫无征兆地揽了那侍卫的肩,后者不悦,欲要拔剑,却被粟满按着剑柄顶了回去,一脸讨打地嬉笑道:“兄弟,我们花府院子深,人又少,声音太小听不见。”他掂掂手里的砖,“下次敲门要用这个。”说完不理会侍卫羞怒的神情,翻手将砖一扔,大摇大摆踱进门里,暗道:夫人派他来做先锋真是选对了人。

        那侍卫虽恼,倒也不至于因为跟粟满置气就忘了此行的任务:顺利将薄清扬等人送入花府绾芳苑。而舜英对舜华说的也是“不要纠缠,我们去绾芳苑”。

        绾芳苑位于整座府邸的中轴线上,便于从四面八方监视花府。而绾芳苑的女主人是花府正室,将薄清扬拱上这个位置,也利于她们今后便宜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