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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流产



        【章二十四】流产

        当薄清扬一行退出绾芳苑的时候才知道花倾之对他们已是留了情面——花府百余护院已将绾芳苑团团围住,花倾之本不需要那样“客气”的“请”他们出去,只要一声令下,彼此度量势力,审时度势,他们也会乖乖撤出,不会硬拼。此一败先机已失,也就注定了他们将来大部分的行动会被限制在花府东北一隅。

        商晟得到消息后勃然大怒,一怒手下办事不利,二怒花倾之竟真敢跟他硬磕。

        “反了他了!”商晟将黑甲军的奏报狠狠摔在地上。

        季妩捡起奏折,略看了两眼,收起。御案上还有云翼卫的奏报和薄清扬及舜英、舜华的秘奏,几乎同时到达——黑甲军那边只知道事情的大略和结果,后三者的回奏才更详尽,且四路人马各自独立向钰京汇报,谁也不敢说谎,不敢推卸。

        商晟只看了一份便盛怒不已,季妩却仔仔细细看完了另外三份。她转过御案,敛裙坐在商晟身边道:“双方起了争执,云翼卫出手误伤了傲初尘。”

        “嗯?”商晟拧眉,瞄了一眼季妩摊开在他面前的奏折,也不细看,哼道:“那又如何?”这不能成为花倾之轻慢他的赏赐的理由。

        季妩叹了口气,道:“流产,傲初尘流产了。清扬这份说得最详细。”拿给商晟,“她说据大夫说傲初尘已有近三个月的身孕,落下来的是个成形的男胎。”

        商晟袍袖下的手抖了一下:已成形的男胎吗?

        “傲初尘年纪轻轻,没有经验,有了身孕自己也不知道,孩子就这么没了……,唉……”女人遇到这种事情,同情和感慨自是较多。

        商晟烦恼地将一摞奏折拂落。心知这不过是个借口,但这借口还真让他说不出什么。也罢,他的人败了一局,花倾之却失了个孩子。相比之下,他有失无得,花倾之得不偿失,也算扯平。静下心来排兵布阵,他们的较量来日方长。

        “陛下若想看紧倾之,何不把他调来钰京,随便给个一官半职?他人在锦官城,实在有些鞭长莫及。再说……”季妩迟疑片刻道,“那孩子我也喜欢……”

        季妩先旁敲侧击、晓之以理,又触其所伤、动之以情,商晟简直觉得自己心一软就要答应,然而,他道:“不管有心无心,花倾之牵连着渤瀛,我没想要对付傲参,但也不想有人强大到足以对付我。你明白吗?季妩。”

        季妩温婉一笑,“还是陛下考虑的周到,这事我不提了。”要提拔花倾之为己所用,务要首先踢掉傲初尘这块绊脚石。季妩知道少年夫妻浓情蜜意,可她是过来人,这恩爱能维持多久,又能在权利与地位面前有多少分量,她太清楚——当年的商晟不一样为了联合凤都而与颜白凤共修盟好吗?

        季妩相信:花倾之终归是一个心怀大志、不甘寂寞的年轻人。

        绾芳苑。

        “啊……啊……”初尘痛得吱哇乱叫,她是真的疼啊——腰疼!

        要跌向地面,撞在球杖头上,压破那个即使她骑马击鞠也不会弄破的血囊要用多大力度可想而知。结果她用力过猛,扭了腰。植兰给她推拿复位,用热手巾将她腰背部洗净、焐了一会儿、擦干,“啪”、“啪”糊上了两块膏药。

        盖上衣服、薄被,“好了。”植兰冷道。

        初尘眼泪汪汪地看着倾之,倾之的脸色也不好看——因为,她咬着他的手。

        植兰冷眼觑着这两个胡闹起来好像孩子过家家的小夫妻,已经见怪不怪,懒得搭理,转身出去熬药。心下哂道:也幸好没真怀孕,这个样子也能为人父母?

        初尘松了口,其实她咬得不重,也舍不得咬重。倾之坐在床边,擦了擦手,越看越觉得那两排粉色小牙印儿招人喜欢,舍不得让它们消退了去。可他下一刻便板起脸来,看向初尘。后者不由缩了缩脖子:他要找她算账了。

        她的时间算得很准:首先掐准了薄清扬这一路的时间,其次掐准了遣人去通风报信一去一回的时间,以确保在她出了“意外”后倾之能及时赶回来收拾局面。

        她的安排也称得上完美:先用粟满做先锋给对方一个不咸不淡的下马威,再在绾芳苑送一个不太好接的见面礼。将小花儿盛装打扮,让他们误以为她是正主,言语纠缠一番,泄其一鼓之气。再自曝身份,令对方惊愕万分,使其再鼓而衰。最后自编自演一出“意外”,措手不及之下令对方三鼓气竭。从薄清扬一行踏进绾芳苑之后便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焉有不被动之理!

        可倾之觉得,这样的游戏若让初尘玩上瘾来,他以后就休得安生了。他还想多活两年,不愿意被她吓得“英年早逝”。

        初尘趴久了浑身不舒服,带着讨好的笑容道:“你帮我翻翻身吧。”

        倾之不理会初尘的撒娇,质问道:“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先与我商议?”

        初尘斜眼睨他,不服气的“哼”了一声:他做的那些事情何时跟她商议过?凭什么她就必须知会他?“我虽然没跟你商议,可是我跟大嫂商议了呀。唉,大嫂真是厉害,有好些稀奇古怪的药。”明亮的眼睛看着他,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摔了一跤就能顿时面无血色,满头大汗,骗过几十双眼睛吗?”

        倾之知道她诚心打岔,还要拉植兰下水,便不接话。初尘自顾笑道:“是大嫂给的药粉,藏在小花儿袖子里,她假装给我擦汗时涂在我脸上的。”

        初尘一副“高明吧”的得意表情自说自乐,倾之却面沉似水、半晌不语。初尘想还是来软的吧,于是嗫喏道:“倾之,你若不高兴,我下次再不这么干了……”

        倾之看她一眼:现在知道伏低做小了,晚了!起身走人。

        初尘皱了下眉,扶着腰喊,“喂,走之前先帮我翻翻身嘛!花倾之——”

        倾之人没叫回来,却等来了提着药罐的植兰。氤氲的雾气里弥漫着浓稠的药汁味。初尘苦了脸:那药不是熬给外人看的吗?还真要喝呀?她又没病。

        正好倾之抱着个硕大的金色圆球回来,看见植兰端药给初尘喝,便问,“大嫂,初尘只是外伤,这药……”初尘捧着药碗同样疑问。

        植兰淡淡道:“月事不调还是要治的,女人的事不能大意。”

        初尘脸一红,想起自己假孕的事有些尴尬、有些懊恼,埋头老老实实将药喝了,苦得她直咂舌头。

        倾之自然也是知道的,他虽忙碌,却不至于把这桩事忘了。一次回家问初尘,她起先吱吱呜呜,后来才说请大嫂看过,说是假孕,并非喜脉。

        植兰收了碗,已经要走,却忽转过身道:“之所以会假孕,多半是因为自己太想怀上。这事怪我,总是明示暗示,逼你太紧。其实你现在年龄还小,怀孕生子对孩子、对自己都未必是好事,还是再等一两年吧。”说完转身离开。

        倾之与初尘对视:大嫂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而如此善解人意的话简直是……他们没听错吧?看着对方,两人忽都大笑起来。初尘笑得腰疼。

        倾之拉了个坐墩到床边,把怀里的金色圆球放在初尘面前,转身取了盘子和碗。初尘好奇,用手一摸,那上面疙疙瘩瘩,还怪扎人。“这是什么?”她问。

        “苞萝,凤都进献的贡品。”

        “噢。”初尘应声,心知定是商晟“赏赐”,随薄清扬的车架运来的。

        倾之翻手现出一只短刀,切开外皮,刀刃在白色丝韧间游刃有余的旋走,不多时取出一块块金黄果肉放在盛了淡盐水的碗里,浸泡之后,取出来盛在盘中。

        刀上沾了许多粘稠液体,倾之手上倒是干净。

        拿起一块果肉送到初尘嘴边,初尘早看得垂涎欲滴,张口就咬。

        “嗯,好吃。”果味香甜,口感肥厚。

        倾之笑笑,把盘子推给她,“自己吃。”起身准备清理刀具。

        “倾之——”初尘娇声道,“我刚刚‘流产’,你不应该好好照顾我吗?”

        倾之觉得他一定是恍惚了,否则怎么会看到一条尾巴对他摇呀摇的,那么得意。无奈坐了回去,动了个坏心眼儿:他将果肉撕小,直到每次将果肉送进去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她的牙齿轻轻划在他手指上,逗得他心里“咯咯”地笑。

        “要大块的!”初尘吃得不爽快了。

        初尘因为“流产”被禁足房中,不能出门,好在倾之寻了些传奇志怪小说,又有些新奇灵巧的小玩意儿给她打发时间,而他本人也干脆无事就呆在绾芳苑供她“消遣”。不用每天早起对上植兰的清冷、杜蘅的仇怨,午觉睡到太阳落山也没有人管,和小花儿聊聊天,做做针线,商量商量怎么欺负她哥哥……总之,初尘觉得这“未怀孕,先流产”的一个月当真自做自主、过得惬意。

        薄清扬提出过要来看望她——也许是出于歉意,也许是想来刺探,但毫无疑问被倾之拒之门外。护送车队的云翼侍卫返回了钰京,舜英、舜华等人被倾之派人限制在明烛园附近,翻不出花来。她们当然不满,但谁要提出来势必得对上倾之那张冷脸,以及被翻出害她“流产”的旧恨。有不满,也只能向商晟提了。

        其实初尘比较担心钰京那边的反应,但平平静静地过到了来年春天,商晟居然毫无动作,她有些迷惑了,迷惑过后又有些懂得了:商晟只要将倾之撇在锦都,就算是还他王宫,封他食邑对钰京能有什么威胁呢?不过是把倾之当个富贵闲人养起来罢了。初尘心底里有些着急,但倾之不急,至少看起来不急,仍还是有条不紊的练着他的兵,把府里的护院增加到了四百多人——其实也没什么可护,他们每天干的最多的就是哪间房子漏了,补一补,那片林子长疯了,修一修,倒更像是泥瓦匠和花匠——无可厚非,毕竟花府那么大,到处都需要人手打理。

        舜英、舜华比较为难,总不能每次给陛下的秘奏上都说花府上下全无异动,一片祥和吧?可事实,至少是她们亲眼看到的,确实如此。除了去年秋天花倾之将食邑内五千户的赋税砍掉一半,冬天有山村遭风雪袭击时带着家中护院送米送炭,再有春天青黄不接时散了些粮食,西甫公子近一年来着实安稳得不像话。

        海棠落的时候初尘喜欢坐在树下看书,躺在树下午歇,等倾之回去后讲给他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或是她做的乱七八糟的梦。对这件事她执着地深信不疑——倾之是喜欢听的。确实,倾之喜欢听,但不是故事也不是梦,而是她的声音。

        有时初尘也做针线,尽管不大喜欢,但也只当是打发时间了。花府护院多,仆女却少。虽有五千食邑,但毕竟养着一千多口子人,再加上时不时行行善举,看似富裕,也不过是个打肿了脸的胖子,所以能少花钱的地方便不多使。况且要雇不熟知根底的人,还担心人多眼杂呢。

        和风徐徐,春光妩媚,倾之坐在绾芳苑的墙头上看初尘和小花儿缝彩球。彩球以多片皮革缝成类圆形,每片皮革上都覆有绣花纹样的红绿绸面,尖角上挂着流苏和彩铃,转起来五光十色、叮铃作响,是女孩子春天里的游戏。

        初尘抛起彩球,球在空中转了几个圈落下。她一手托球,一手拎起裙角,对小花儿道:“好了,试试看。”小花儿也起身提起裙摆,两人你来我往,笑语不断。

        “公子,公子!”粟满见自家公子坐在墙头上不时发笑,活像是偷爬谁家墙头看人家姑娘的傻小子,想喊,又不好意思大声,只能从嗓子里送出气来。

        倾之回头见是粟满,翻身下来。为了给商晟派来的细作做出西甫公子深居简出的假象,他这一年来进进出出多是翻墙——不走大门,实在是习惯使然。

        粟满打量四周无人,凑过去在倾之耳边道:“明烛园那边说有钰京来的信,一定要公子亲自去取。”倾之蹙了眉,粟满道:“公子?不会有诈吧?”

        倾之略一思索,拍拍他的肩,笑道:“无事。”

        明烛园。倾之做了个深呼吸,迈进这已有一年未踏足的地方。

        “公子请。”迎上来的是舜华,她将倾之引至薄清扬的房间,行礼退下。

        房间东面是卧房,西面是书房,读书、弹琴、烹茶皆可,正中一间用以会客,摆着“苍山被雪、日晓天南”的屏风,屏风前设一小方几案,两侧是锦面软垫。

        薄清扬一袭青衣,慵挽斜髻,任青丝恣意垂落。她正在西间泡茶,抬头看一眼倾之,道:“信在几上,请自便。”

        倾之心下冷笑:若是“自便”,何苦要他亲自来取?看一眼薄清扬,倾之拿了信,见蜡封完好无损,转身欲走。薄清扬端上茶来,道:“如果你在这里把它看完,或许我们可以谈谈彼此都感兴趣的一件事。”

        倾之纳回脚步,侧头问她,“什么?”

        “看完。”薄清扬笑道。

        跟他谈条件?倾之暗哂一声,举步就走。

        “合作的事。”薄清扬只好提前摊牌,“其实我来锦都也是被逼无奈。”

        倾之脚下略一犹豫:如果薄清扬自述的身世属实,那么她三十年来为商晟做事一为报恩,二因无奈,心中难说没有怨言,或许……且听她有什么说辞,倾之回身跪坐在薄清扬对面。薄清扬笑了笑,素手轻抬,斟了两杯茶。

        打开信封时迎面扑来一股清香,倾之警觉闭气。薄清扬见他这般情形,凑过来闻了闻,似怨还讥道:“帝后还为王妃时是出名的尚俭,如今……这种染了香味的信笺在故帝常熙时很受宫人们喜欢。”——常熙的时代,到处弥漫着浮华奢靡安逸享乐的气息,真是令人想念啊。

        倾之想或许是自己多虑了:信是季妩的亲笔,薄清扬不曾打开,不可能做过手脚。他扫了两眼,很快将信看完,问道:“你知道信上说的什么吗?”

        薄清扬勾起嘴角,“不知道。”

        倾之把信塞在怀里,道:“说说你要说的事。”

        薄清扬将一只茶盏推到倾之面前,倾之低头看了一眼,并不饮。薄清扬娇笑,“怎么?怕我下毒害你?”见倾之不为所动,清扬自饮。

        起身掩了窗,闩了门,薄清扬回身道:“当年我为报恩卧底在常熙身边,也算为商晟夺得天下立下功劳。本以为天大的恩情也还清了,可他仍不肯放我。现如今更是以我家人性命相胁,逼我来锦都监视你。”叹气,“我不想再为他做事了,我做再多,永远也不得自由,永远也不能与家人团聚,所以……”她趋步至倾之身前,“我可以帮你在商晟面前掩护,只要事成之后你允我自由。”

        轻叩桌面的指节忽而停下,倾之转过头怪异道:“你认为我要成什么事?”

        薄清扬一愣:她的话难道还不够明白吗?花倾之,你装糊涂不是?

        “你不信我。”薄清扬粉面含怒。

        不是不信,是不能轻信:焉知这不是商晟设下的圈套,试探于他?

        倾之起身道:“刚刚的话我只当没有听见。若有下次,我会上书陛下,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