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停,但自己又不得不回家了,颈项上,有剔透反光的“羽毛垂泪”。
羽,毛,垂,泪。
上官小羽回家,换了干的衣服。和父母一起团坐在桌边,吃饭。餐桌上,上官小羽看着老爸已经花白的头发,目光不禁微有些模糊,十六年了,终于长大。可,没有想像中的狂喜和为所欲为,不知道为什么一晃童年变成了水中清晰的倒影,而青春却如藤蔓植物纠缠了一身呢。
上官小羽笑着自嘲了自己的情感丰富、伤春悲秋,把碗里的饭扒完,开始喝汤。
“呯”的一声,家的门传来一声巨响,接着就是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上官小羽跑去开门,外面的雨真的很大。
还有站在门口全身淋湿的莫雪。
向来莫雪都是上官小羽最崇拜的女生,也是最好的朋友。但上官小羽从没有剪过莫雪今天这个样子:落拓,而且眼神涣散。看着莫雪这个样子,上官小羽把她让进门来的时候,心里狠狠地摇曳了一下,疼得如同重金属落地的钝响。
上官小羽指听见莫雪的一句话。
“陆仪,离家出走,他父亲病重入院,母亲在家里打开了煤气罐。”
又是“呯”的一声,上官小羽摔碎了手里准备端给莫雪的热水,上官小羽和莫雪呆若木鸡地对视了几分钟,上官小羽才迫使自己镇定,去厨房找来扫把清理碎片,她轻轻的开口问莫雪:“为什么?”
莫雪摇头,双手抱住膝盖,把头深深的埋了进去,只是把自己的手机丢给上官小羽。
上官小羽接住手机,手机屏幕上只有一条陆仪的短信:
“我讨厌这个虚伪的世界,我讨厌欺骗。”
莫雪抬头看了看上官小羽:“从此以后,他的手机就再打不通了,然后他爸爸告诉我他离家出走了。今天,今天我在新闻看见了他母亲,他母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知道吗?”
莫雪摇头。
上官小羽的目光摇曳了一下:“那个白痴!”她披上一件外衣,抓上滑板,“爸妈,我和莫雪出去一下。”
还不等父母回答,上官小羽已经拉着莫雪离开了家,“我们去找他。”
上官小羽自从会玩滑板以后,就再每滑过,但她会在关键的时候用。她和莫雪,飚着滑轮在大雨的半夜街道上,去遍了所有陆仪会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陆仪。最后莫雪说:“小羽我们去海边看看吧。”
“哦。”
“陆仪说他喜欢海。”莫雪滑到上官小羽身边的时候,有点没头没脑地讲了这么一句,不过上官小羽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喜欢海。讨厌这个虚伪的世界。
大连的海岸线比较延长,市里在上边修建了一些护栏,但那白色的护栏,对这些高中生来说,已经是很低的了。因为至少政府相信,完成九年义务教育而且上高中的孩子们思想道德建设得一定很好,那个护栏是用来保护思想还不成熟的孩子的。
平时,海岸旁边一般人满为患,但大雨的时候,人就会少,所以,找人是很容易的——只要陆仪的确在海边。
海风席卷,雨水滂沱。
长廊的尽头,护栏的断垣。莫雪和上官小羽四处叫着陆仪的名字,然后在断垣旁边看见陆仪经常穿的衣服。
莫雪怔住,上官小羽没有说话。
难道……真的不可以挽回了么?海风很大很大,雨水完全是倾倒下来,长廊上已经积起了很深的水,踩在上面一脚深一脚浅,摇摇晃晃,雨很大很大,虽然上官小羽很喜欢淋雨,可是陪莫雪在这里淋雨,目光中会很摇曳,听力会很受伤。
“喂!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莫雪和上官小羽回头。
陆仪站在雨里,脸上挂着邪气而狡黠的笑,一只手支在长廊白色的石柱上,另一只手插在牛仔裤里,发丝滴下雨滴,他抬眼:
“我可没有那么脆弱,会想到……”
结果陆仪还没讲完,头上已经绽开了一个巨大的“毛栗”,莫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了过去,一巴掌煽在那小子头上:
“臭小子!觉得我心里承受能力很好吗?”
“喂!我哪有想死,是你自己胡思乱想吧。”
“还狡辩!”又是一巴掌。
上官小羽站在远处笑眯眯地背过了身,看着滂沱的大雨后远处摇曳的船灯,很美丽。
“仪哥,要不去医院看看你爸?”
“羽司,你同情心泛滥啦?”
陆仪本来还打算再说两句什么,但还没有开始说就感到莫雪和上官小羽凛冽的目光,于是只好无奈的点头,带这两个女生去医院看自己的父亲。
父亲住院的地方就是父亲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陆仪带着上官小羽和莫雪一起穿过医院的回廊,来到处于五楼的一间病房内,病房里躺着一个中年男人,浅白的脸色,点滴在无声的世界里穿越、奔腾,陆仪看着他爸,眼镜里有说不清的光线,父亲,一直都是开朗而且很精神的一个人、一个大夫。医院里有多少人都很喜欢父亲,甚至是崇拜父亲,只是,自从母亲自杀以后,父亲,再也没有给陆仪那种印象。
陆仪又怎么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番不堪回首。
“陆仪?”
“爸。”陆仪看见了父亲醒来,走了过去,明明想到了很多的他却什么也没有说。
父亲没有讲话,只是沉默,他又怎么说得清楚,十年、二十年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那个当年让万人敬仰的刑警队长入狱,又是什么让自己这个有英国国籍的混血儿放弃国外的一切留在这里等一个犯人。他又怎么说得清,他要怎么说,他不知道,亦不像重提。他只知道,陆仪不该帮他收拾杂物,不该看他的信,不该知道陆仪母亲的往事。
“爸,这两个是我朋友,莫雪和上官小羽。”
“哦。”
“叔叔好。”
陆仪坐在床边,他看着父亲很久,慢慢开了口:“爸,我不会怪她了。”
中年男人愣住,他看着陆仪,半天都没有开口,只知道有泪水滑过自己的面颊。如果,晓雪知道,她听见这句话,一定会笑的。
是的,陆晓雪,清哲·Araon的妻子,死于煤气中毒。
上官小羽看着这种温馨家庭的场景,悄悄的抱着滑板离开了医院,也没有叫莫雪。一抬手,看见了手表上00:11,雨也变小了。她踩上滑板,消失在了半黑半灯火通明的大连街头。
不用说,
回家以后看见的,是怒火纷飞的父母。上官小羽轻轻吐了吐舌头,这下可惨了,男女混合双打,真是很有力气,呵呵。
10月10日,收假以后三天,是个周三。
是不是周三无所谓,但重要的是10月10日。上官小羽才不管是不是周三,老师要不要考试,今天的作业多少,不管上官诚怎么惨叫装可怜抵死也不要去的耍赖,反正上官小羽豁出去了,才不管是不是以后上官诚会恨她一辈子、认为她烦一辈子、说她闲话一辈子、下个月不理她,上官小羽下定决心把上官诚骗逃学了。这成为后来上官小羽自豪的几件大事之一,开玩笑,把天下公认的好孩子上官诚骗逃学是多么大的成就。
至于逃出去是为了什么。
恐怕陆仪是知道的。如果莫雪知道,上官小羽这个小妖精骗了多少个人逃学出来,而且是在10月10日,那么她一定会无奈无语气愤悲哀甚至想杀了上官小羽,却偏偏上官小羽是为她好。
因为,10月10日莫雪的生日。
“郁闷什么?”上官小羽回头看了看一脸死相的上官诚。
“语文、地理、政治。”上官诚郁闷,“你文科好不担心,这些课你帮我补?”
“好啊,再说你又不是学得很烂。”
上官诚苦笑。
上官小羽在前面微笑,看着上官诚一脸不快,开口说:
“安啦,大不了,我请那三位老师给你补上。”
谁不知道上官小羽老师缘好,上官诚除了无奈还能干什么。
“喂,给莫雪的生日礼物,你准备好没?”
“没。”
“没有?!”上官小羽一脸惊讶,“你没准备?不会吧,大哥——”
“我忘了。”上官诚双手一摊,无奈地想自己正背经济常识、世界洋流图背得头昏脑胀大脑充血呢,还管同学哪天过生日,只有上官小羽这种自诩聪明有闲情逸致的人才有心思记这些。
上官小羽懒得跟上官诚这没良心的人理论。
“那你还不快买。”
“没钱。”
“你这财神都没钱?!”上官小羽一脸地不相信,谁不知道以前在班上流传的“你要是没钱就去找上官诚,他又有钱又好骗”理论。
上官诚不讲话,表情很难看。本来在学校好好听课呢,半路上被人骗了出来,怎么会有钱,而且手机还放在教室里,完全有被拐卖的可能。又不可以骂人又不可以打她,在上官小羽豁出去的时候,一般说不过她。
忍了,谁让她是上官小羽。
这个城市唯一不用雨伞遮蔽大雨的人。
上官小羽走过第七篮球架的时候,看了看天空中的秋色淡定的苍穹,以及不知什么时候从四面八方射上来的风筝。转过头去看上官诚,那个白痴依旧是望着不知名的方向目光没有焦点,虽然明知道把他这么骗出来他会不开心,但,那是莫雪,上官小羽这一生当中最崇拜的人,一厢情愿地想让莫雪开心。
即使所有人都相信莫雪是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