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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身不由己



        所谓“圈养”,就是——

        “吃肉吧吃肉吧!”给肉。

        “放风筝吧放风筝吧!”扇扇子给风筝。

        “种花吧种花吧!”给铲子挖坑撒种子。

        “出门吧出门吧!”关门放狗望天无视。

        方茗扭头掩面躺倒装死。

        不带这样耍人玩的……先前说的好好的要啥给啥要啥有啥有求必应绝不二话,怎前边都做好好的,偏生到最后一条就反悔了反悔了呢!她要出去她要出去放她出去啊……

        师兄自她那日装睡之后就消失了,终日不见踪影只按时按点在吃饭的时候派人来传话,说“有事耽搁,不必担心,按时喂食”,好吧那原话不是喂食可那传话人的表情分明就写着喂食啊喂食啊啊啊啊!!!!她是人她不是什么猫猫狗狗,这是保护不是……不是圈养啊圈养啊啊啊啊!!!!

        唔?瞄。

        做什么?瞪。

        唔唔?瞄。

        不给你看。低头。

        果然……动眉毛,转身出门。

        啊啊你要去哪里!望。

        果然急了……推门,放家伙。

        探头仰望……仰望……仰望……嗷!!!!

        方茗抱头郁卒至内伤,看清楚她脸上的表情看清楚她的动作神态脸色啊啊啊啊!!!!她这会只是抒发自己内心郁闷、郁卒、郁气难抒,不是饿了不是饿了不要喂食拒绝投食啊……啊……啊……这菜看起来还不错,看着她有点饿了。

        摸鼻子,淡定拉近盘子,皱眉,瞪眼,嗅——

        唔唔,是午饭时候因为撑到了于是没有吃完的红烧蹄膀,热过之后放上来,颜色香气依旧诱人,话说如果不用筷子用爪子应该会更方便吧……不过人家会不会觉得失礼呢……

        方茗咬筷子望天,木筷在口里含久了就有一点点奇异的味道传出来,咬了半响,猛然发觉自己怎么会对着横梁发呆忘了香喷喷的蹄膀,收了心动手刚想夹,就听门外下人一声禀告:“方姑娘,有人在前厅等您。”

        无称谓,无理由。

        心中情绪乱飞,复杂难辨,好似再度煮热的蹄膀等不到谁谁临幸于是再度冷去一般。

        那人是谁呢?

        除了那个人……还会是谁呢?

        自问自答什么最无爱了。方茗放下手中木筷,吩咐丫鬟端下去小火温着蹄膀,起身随那小厮往前厅去。长廊曲折心情也随之起伏,各种猜测疑惑泛上心头,直到前方小厮停步推门,让在一边的时候,才对着厅内那人的背影,生出“果然如此”的感叹。

        平静日子过久了乏味,忽然一下被拉回惊涛骇浪的时候她又觉得——

        又觉如何呢?方茗抿唇轻笑,站定,耐心等待那人回头。

        不可能这辈子都被囚在这个小院子里,总该有个了断的。

        *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即便随遇而安或称逆来顺受太久,也不能连反抗都忘掉。

        他不能娶江楚蓉。

        进宫的路上徐怀安一直在向自己肯定这一点,他不能娶江楚蓉,他不能娶方茗以外的人,他不喜欢江楚蓉,即使娶了她,他不会幸福,她也不会幸福,他不在乎仕途什么,就算让他再从九品县令做起也没有关系,别的都行,只有这一点,他不能,也不可能将就。

        只是……皇上竟然还不愿见他。

        徐怀安站在御书房前,低头,只这一扇门,便阻住了他全部的视线,方茗遍寻不得,谢楠托病不见,皇上赐婚之日日渐临近,此时此刻,他——

        心里真乱啊。

        难得这样慌张无措,一直觉得有些事情做来是想不想而不是成不成,觉得只要自己努力没有什么不成功了,可是这一刻,凭着这扇门就斩断无数可能的这一刻,心里的无力感扼在喉间,连呼吸都好似万般困难。

        他果然还是高估自己了。

        徐怀安抿唇,微微皱起眉,沉默半响,撩起长袍便跪倒在地,不管身边太监惊讶,只淡了神色,道:“臣,徐怀安,此生此世——”

        “吱呀。”

        话音未落余音犹在,门却开了。

        满腔热血蓄势待发只这一刻生生抑制……悲催有如生不逢时壮志难酬。

        徐怀安竟不知自己脸上是何表情,只听传话太监说完话,站起身理了衣冠,低头进门,行礼,等皇上摒退众人,两方皆是沉默,良久,他才略微抬了头,涩然道:“陛下……”

        一句未完,竟不知自己还要说什么,目光所及,见那人嘴角略扬笑容清浅温和,脸色一如往昔地苍白,桌案上几日积下来的公文高得吓人,那人的眼下也留着很是明显的青影,徐怀安心内酸涩更甚,只能低头,再不能说下去,也再不能与之对视。

        说不出表明自己心意的话,连看见那人熬夜批改公文,那般不爱惜自己身体,责备他都说不出。

        徐怀安已经不清楚他们现在是何身份是何关系,这样地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究竟是君臣还是朋友,他不敢,也不想去分辨。

        那人却坦然自若,仰了脸对他笑一笑,“怀安,坐吧。”他的语气丝毫不见生疏,徐怀安垂眼默然。


        “怎么,怀安?几日不见,怎就与我生疏了?”

        伴君,果真如伴虎。

        徐怀安抿唇,抬头迎上那人视线,道:“陛下,您知道怀安来是为了什么。”

        他等不及了,方茗已经失踪七天,大婚之日就在四日后,他身为一朝之相,找一个人找了七天都还没有找到,听过的人,有大半恐怕都会说那人应该已经遇难——他绝对不可能相信那个女子就这么消失在世上,他也绝不可能让那个女子在别人口中听见他要与另外一个人成亲的消息!所以就算这样鲁莽冲撞可能会拂了皇上的威信,会让他恼怒生气,他也顾不得那么多。

        那人果真敛了笑意,合上手中公文,抬眼望他,语气淡薄神情莫辩:“怀安,你知道,我不愿强迫自己的朋友,也绝不会为了别的什么做对你不利的事情。”

        他知道,他都知道啊,娶江楚蓉的确是很好的一个决定,他能获得老右相跟老右相身后那些势力的拥护信任,两相连声通气之后,朝堂上那些蠢蠢欲动的官员们也会有所收敛,他的仕途更会平坦光明,可是……

        他的理由自始至终都只有那一个,却能让自己坚定到不被任何事物打倒。

        “陛下,怀安早已经有了想要携手一生的女子,并且向她承诺过此生只娶她一人,怀安不愿不能也不可以违誓,怀安知道娶江小姐对自己对我朝都有诸多帮助,可是这是怀安以后一起过一辈子的人,怀安不想草率仓促,也不愿意因此耽误了江小姐,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男儿膝下有黄金,今日跪倒二次,跪的虽是皇上,为了却还是那人,看来他果真从小时开始就被那人吃得死死的了,徐怀安在心里喟叹一声,却不觉沮丧,只有宠溺样的无奈欢喜。

        “怀安,你一向都以大局为重,这次却因为所谓的‘儿女私情’求我,呵,实在长进,我只问你一次,你果真不愿娶那江楚蓉吗?”

        皇上的语气愈见严厉,神色也愈加淡薄冰凉。。徐怀安抿了唇,依旧坚持自己之前所说:“请陛下收回成命,怀安实在不能娶江楚蓉。”

        “不能……么?”那人轻笑一声,此时此刻他的身上在没有一点平日里温和敦厚的模样,全然是一个威严被人拂逆的帝王,徐怀安低头,深深拜倒,口中依旧不肯退步,心内却渐生冰冷,汗湿重衫。

        皇上的表现实在令他有些失措,自皇上出宫微服私访回来之后,表现令他越发惊异,在他面前皇上的身上再不见以往的性子风度,特别是对于赐婚这件事上,徐怀安百思不得其解,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触了皇上逆鳞,或者——

        即使那人此时此刻的自称依然是“我”,可在他的心里,在徐怀安面前,已经变成“朕”了。

        “怀安,你是让朕惊讶,不过几日不见,你竟已经成了这番模样,让朕猜猜,难道是因为你那个心上人,你才学会跟朕说‘不’的吗?这倒真是稀奇,朕还真想见见,到底是怎样的女子,不但使得你倾心,还让你许了‘此生此世惟她不娶’的誓言,不过,朕倒也听谢楠说了,最近左相府在到处寻人,难不成,那个女子她不喜欢你,于是……逃、掉、了?是么,怀安?”

        明明是深秋了,他的额上也还是沁出了汗珠,随着那人冷厉的话语,顺着脸廓缓慢流下,直至渗入眼中。徐怀安眨了眨眼,什么都感觉不出,眼中酸涨苦涩,芒刺在背,如鲠在喉。

        “微臣,惶恐。”

        终于还是用了“朕”。这样的口气该是盛怒,即便不知皇上为何这样对他又为何这样生气,徐怀安也明白,在皇上用过这个“朕”字之后,不论以后如何相处,他们之间,也实在是生了间隙,再不能回到以前那般自然坦荡了。

        “惶恐?是那女子自己逃掉了,你如何还要惶恐?不过既然她逃掉了,你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回来,想必那人该是早就离了京城,再无回京打算,你难道要一直等着她,此生不娶么?”

        “微臣愿意等她回来,微臣也相信她并非逃走而是身不由己,若她不归,微臣甘愿去找她,也甘愿等她一生。”

        徐怀安不敢抬头看那人脸色,只握紧了拳头一字一句说出自己心内所想,固执坚定,即使是以这样的姿势跪倒在地,也要告诉那人自己心内无坚不摧的意志和心愿。

        皇上说得没错,他果然是被那人教得狂了,可是这样的狂,他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喂喂,怎么这样的情话,我说的时候,你总是不在呢?我一遍又一遍地说给别人听,又一遍一遍地复习重温,你什么时候才回来,检查作业还是验收成果都好,我怎么都找不到你呢。】

        徐怀安绷着脸无畏地迎上皇上深沉莫辩的目光,心内想着如果这次被降职获罪受罚的话,回去怎么跟娘亲交代,娘亲好容易松了口答应他说一切全凭他自己做主,如果这次受了什么罚让娘亲迁怒到方茗身上,以后她们两个相处……

        唔,不合时宜,想太多了。

        徐怀安赶忙调整心态肃了神色重新投入到皇上陛下的洗礼中去,刚回神就听那人又是一声轻笑,接着,便站起身来从书案后走了过来。

        徐怀安绷紧皮准备迎接暴风骤雨,皇帝陛下如此反常连带他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了,抿唇咬牙盯着那人在他身前停下的靴子默然半响,那人才慢慢俯下啊身,真想他到底是要做什么,哪知他下一个动作,竟是——

        伸手挟住他的下颚,直面对上他的眼睛,笑。

        “徐怀安,你真的以为,这些事情,由得你说怎样,他们就怎样么?”

        皇上的口气冰冷异常,眼中混沌黑暗,万般情绪汹涌翻滚叫人难以反应。徐怀安心头大震,看着这样的皇上这样的眼神,一时之间,竟丝毫不能反应。

        “怀安,你以为,这些事情,就由得了你么?”

        ……是啊,他怎会以为,这些事情……真的就由得他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