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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柳德生回答。

刘云东对赵无极已经有几分欣赏,解释道:“当时怀疑是空投的特务,不过太年青了些,而且特务一般不会穿得那么花哨,手心白白,没做过体力活也不象是训练过。”他吱了口酒,接着说:“据他自己讲在美国读大学,懂英语,会讲中国话,字也写得好,会算术,嗯,还说什么高等算术也懂,还有,会讲本地土话。开始帮忙当识字班的文化教员,土改的时候去测过土地,再后来就帮忙写标语、写文章什么的,去年剿匪的时候也比较坚定。”

“他会讲本地话?”

“是啊,会讲,他说父母都是本地人,是什么坑头人,解放前很早就出国混生活,他是在国外出生的,听父母说过老家,去年放暑假的时候从香港回的国。”

“坑头村?”

柳德生苦笑:“江源这地方把小溪流叫坑,凡是有坑的地方便有个坑头村,全县有30多个叫坑头的地方,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哪个,还以为到了江源县就知道了。”

美国、香港,在这个时代,和月球的距离没什么区别,革命队伍中,不能混入别有用心的人。中年人眼中闪出一丝厉色,正要说话。

“照我看,倒也真象那国外的少爷,”刘云东插了一句:“按说,若是特务,应该也不会轮不到这种少爷,那身板,肯定是吃细粮出身。我原来还怀疑是地主、资本家的少爷,不过他会说外国话,身手灵活,能爬山,说起国外的事一桩一桩活灵活现,外国人的总统名字都知道,又不象是地主家的大少爷,反正,和我山东那边的地主家少爷完全不一样;说是资本家的少爷也不象,他会下河抓鱼,抓鱼的本事连这里的老渔民都佩服,农活也懂一些,象是在农村生活过,我看,也有可能是国外的华侨,大概还是华侨资本家的少爷。”

“林书记,我说啊,这小赵,身上带洋气,上次说了一些卫生方面的事,县医疗队的医生都说没听说过。”区中队的队长陈德宝说。

“他说什么?”

“他说跳蚤会传播鼠疫,蚊子咬了会拉肚子,还说吃海货不会生大脖子病。还有说国外有种药叫青霉素的,能治百病。”

这时候,青霉素还叫盘尼西林。中年人正是江源县的第一任县委书记兼县长林发,一个中等个头、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他几乎可以说是江源人,40年代就在这里从事地下工作,对地农村群众工作很有经验。

“青霉素?”他有些看不明白了。

“林书记,要么把他叫来你问问,不然,我们用着也不放心。”刘云东建议。

换成另外一个时代的人,自然不会替人顶包,不过这会基层干部的政治经验还没有经过考验,政治把握能力偏低,林发想了一想,对警卫员果断的说:“好!小柳,你去把他找来,一起吃饭。”

第三章  赵无极的烦恼

  相对于县区干部们的疑惑,众人口中的赵无极有着更多地疑惑与烦恼。其实他对自己的来历,更有着这个时代人所想不到的担忧。赵无极是个聪明人,富二代的家庭环境更有利于他做更多的思考。这种思考,无关于当前的社会环境,只与这个世界或某个世界的存在相关。当然,什么时间、空间、脑域之类的,毕竟还只是超越了生存与生活之后的精神生活,而物质生活上的烦恼早已经是挥之不去。

赵无极的穿着,在这个时代算是流行色。一套洗得发白的黄色军衣,为什么说是军衣不是军装,是因为这会的军服既没有徽章也没有军衔,距离军队的正规化还有很远的差距。当然,这是赵无极自己的认识,并不代表其他人也这样看。例如,区中队的年青战士们,他们身着的往往也是青色的便服,只能从身上的武装带或是枪支上显示出身份。黄色的军服是原来解放军正规部队常见的服装,自然成为地方武装们的追求对象了。

这套衣服,是去年秋,运输物资船在上游撞上了礁石翻了船,赵无极顶着大水下河抢救公有财产,区里奖励给他的二手货。

在渡口村的半年多的生活,使赵无极将童年时期的生活技能复习了一遍,用火柴点起带着油脂的松木条生火烧饭,冬天里用火笼暖床还要小心睡着的时候踢倒了火笼烧着被子,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麻烦的事情,是怎么晒都有着一股霉味的被子,南方冬季特有的湿冷,还有那漫床遍地的跳蚤,更有那无法习惯的没有手纸的生活,当地人都是用小木棍、扁竹条解决问题……村里虽然有着不少一头长发的小芳,但与那长发伴生着的灰色虱子及白色皮屑,更使他敬而远之,无法产生任何的革命浪漫主义情怀。

中国的基层农村,直至80年代初期,单就生活条件而言,与解放前并无过多的改善。1985年,在浙江山区农村区一级的小学,还在忙着宣传药水洗头、可以除虱的工作。乡或村里的生活条件,除了没有电之外,便是无处不在的跳蚤。

除了生活习惯上的不同,以及跳蚤引发鼠疫的威胁之外,赵无极更面临着巨大的生存压力。

“来历清楚”是这个时代人生存的基本条件,赵无极恰恰缺少这个基本条件。

且不论美蒋特务的疑点,就算戴上了资本家、地主家庭出身的帽子,生存权将没有任何的保障,不论你有多少出色的知识与能力,高级知识分子还“知识越多”尚且“越反动”,更别说阶级出身不好了,以后不管什么运动,都将成为各项工作的反面典型。工厂里的右派、村子里的地主,是领导、群众们的最爱,好用还不用找,天然的成为群众运动中的斗争对象。

沿海区因为地处交通要道,区中队配置足、战斗力强,地方匪患还不严重。加上建国之初百废待兴,文化人奇缺,赵无极又长于查颜观色,在这时代的人看来也的确有文化,否则老早就可能被就地镇压了。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大问题。赵无极在石板路上背着手踱步而行,20岁的模样此时却显出了40岁的气质。不时有人“赵先生、赵先生”的问好,他也不时的点头应答,送上微笑。

他所思考的,是参军。

《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关於划分农村阶级成份的决定》已经在去年颁布,他打算投身革命军人这条道路。因为相对于其它社会机构,军队是比较稳定的一个单位,毕竟各项运动对军队内的影响往往有限,反正军方高层的斗争也不会牵连到基层干部,加上战火时期形成的战友情谊,往往能够互相帮助相互保护。人生经历告诉他,很多时候,别人帮忙说一句话,甚至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志愿军入朝参战已经经历了三次大的战役,动员青年入朝参军的工作已经展开。只是如果参军,就必须入朝,因为只有入朝参战才有更大的概率入党、提干,然后长久的藏在军队里,避开地方上的是非。否则到守备部队里,几年后退伍回乡,一样跑不过一次次的清查与运动。

只是“成份好、来历明”的要求,对于赵无极是条跳不过去的槛。即使是以归国华侨的身份,也是难于通过,更何况,他原来还说自己是美国归侨……想到这里赵无极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干嘛不说是古巴归侨呢?

“赵先生!”一个声音叫的特别的清脆,赵无极抬头一看,目光的焦距不由的聚集到那双黑得象一潭深水、水波漾动的眼睛里。小女孩子乌黑的长发打成一条辫子,发梢正绕在她的手指上,上面虱子的——没有,赵无极叹了口气,到底是富农家的闺女符合审美标准啊。这姑娘不过15、6岁,这个时候的她还知道富农出身的含义,她家里有条木船,老爹雇了个人一同行船,山区土地少,地主家有个十来亩地就算是地多的了。名额实在分不完,最后给她家硬套了个富农,虽然按规定,几年后表现好了可以转化。而实际上,这个家庭出身,直到这个世纪的最后几年,高考登记表上仍然要填写。

赵无极口上应了一声:“有什么事不?”心里却是叹了口气,他为这姑娘的将来,为她在婆家的委屈提前叹气。

小姑娘有些脸红,却是脆脆的问:“赵先生,我能去认字不?”

“女孩子家认什么字!”却是小姑娘的老爹出来了骂了一句。

小姑娘委屈的眼睛一红,几乎要滴出水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容不得他多愁善感,老远有人边跑边喊:“赵先生,林书记找你呢!”

赵无极又是一声叹息,为姑娘,也为自己。他是个细心人、也是个有心人,对林发的警卫员小柳更是刻意的结交。一转身便和小柳聊得投机,顺便也从小柳那里套了些林发的经历。半年多的时间,足够他有心的了解了这个时代人的性格——这些个经历过长期战争考验仍然信仰坚定的人,性格都比较犟,有担当,易激动,遇事拍板果断坚决,往往不大考虑得失结果,话一投机什么事都能办,反正百废待兴漏洞遍地无人可查。

这就是赵无极的机会,赵无极本着有限的政治敏锐感,回忆了一番革命书籍中一些先进典型人物的资料,心中暗暗鼓劲:“华侨子弟未必也不是一个好榜样!”随即一苦脸又想到:“就怕这农村呆久了的林书记没有足够的政治觉悟……”

第四章  美蒋特务

  正当赵无极在为自己的前途烦恼的时候,秀山地委的一把手也在烦恼中。前些日子,根据中央、华东局、江浙省委、省军区的指示,地委与军分区开始动员城乡青年踊跃报名参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