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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急切的眼神,无措的投向楼征云。眸中的期盼之意教人无法拒绝。

“是的,其实,他也是无奈……”他幽幽叹道。

语未毕,已是被烟落急急打断,秀眉微拧,眸光沉沉,“哥哥!你为何要替他说话?”心里又酸楚与疼痛翻叠交错,仿佛被撕开的伤口又被人撒上盐,痛上加痛。

“烟落……我……”他一时语塞,竟再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为了救他的父皇,也是为了保住他日后的皇位罢,所以便要了我腹中孩儿的命?”她扯唇冷冷一笑,眸中淬了寒冰。竟然连哥哥都替他说话,心中泛起阵阵苦涩,哥哥一向最是疼她,而如今,都被权势蒙蔽了双目么?即便他向着七皇子,亦不能如此劝她。难道在那样的权势的光环之下,人都会扭曲了么?纤细的手指紧紧捏住衣服的一角,揉的极皱。抬起虚弱的步子,她欲离开前厅。

“等等……”楼征云突然出手拉住她的胳膊,望着她倔强的侧脸,心中不禁连连担忧,她这般性子,要如何在处处弥漫着血腥的深宫之中生存?长叹一声,他略一思忖,犹豫道:“烟落……听哥哥一句话,你不要怨恨他……”

心中窒闷得透不过气来,烟落奋力想甩开他,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只能微怒的将脸瞥向一边,气息急促,不言不语。明明知道她不想听,哥哥却仍是要说出来。

“烟落,你听哥哥说!”楼征云亦是执拗了性子,望着她,俊颜之上浮起无限怜惜,轻声道:“同胞妹妹蒙此巨痛,教我如何不心疼?你且听我说完。如今皇上已是风烛残年,太医道是年轻之时过于劳累,享了安逸之后又被酒色所掏空,早已是油尽灯枯。此番即便是病好了,亦时日无多。烟落,横竖你总是七皇子的人了。听哥哥的话,只有牢牢抓住他的情意,甚至是相助他一臂之力,才是你日后唯一的出路。”

“牢牢抓住他的情意……”烟落喃喃自语,哀怜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慢慢抚退哥哥的手。情意?他对她,可曾有过半分情意?只怕都是利用。眸中含着坚定,齿间只迸出三个字:“不可能!”

撩裙而去,小产后的虚脱机会使她步履蹒跚,而她仍是这么一步一步走出他的视线之中,不再回头。

“烟落……深宫戚戚……日后,先帝没有子嗣的妃妾都要落发出家,哥哥……不想此生都再见不到你……”

他在她身后大喊着,语至最后,已是哽咽不成声。

心中一紧,她步履一僵,心中五味杂陈,再难平静。

        卷二  深宫戚戚  第二章  掌嘴  

此后的日子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之中反复煎煮一般,不知自已即是生抑或是等着死。每日的燕窝粥、红糖银耳,轮流给她服用,只待她恢复些许气色。所幸这样的煎熬很快便结束了。不过是短短三日,宫中已是派人来迎她口说是到了术士选定的良辰吉日。可笑的便是,竟还是以民间嫁娶的方式迎她入宫。  

这日,娘亲一早天未亮便是起身,为她着装粉饰,只因她气色尚且十分虚弱,为了掩盖病容,李翠霞花了整整一个早上,方才替她层层描粉,画出几许红润的颜色。  

烟落毕竟只是妃妾,不能着正宫的大红色。是以宫中为她准备了茜红色暗花镶金线广绫大袖衫,袖边滚着鸳鸯石榴图案,外罩一件孔雀开屏霞帔口耀眼夺目的孔雀,好似要活过来一般,振翅欲飞。尾裙长长拖曳在地上足足有三尺余,裙子上绣了百子百福花样。  

百子百福,对她而言,亦不过是一种讽刺。心中冰冷一片,如凝冻了的死水,激不起半点涟漪。敛衣下拜,盈盈道:“楼氏烟落拜别爹爹、娘亲、哥哥。”  

“去罢,有空一定要回来看看……”李翠霞勉强忍住泪意,哑声道。偏过头,不忍再看。此一去,还不知何日能再相见。  

“烟落,要保重!”楼封贤寥寥几字,已是道出无尽的苍茫与无奈。  

唯有楼征云一言不发,只是瞧着她愣愣出神,眸中浮起几许哀痛。  

烟落不舍,一步一回眸,缓慢离去。不远处,只见映月一袭素服遥遥相立,冷漠的表情,如千年不化的寒冰。唇角似有一许若有如无的讥诮正在蔓延。她心中一痛,早知会是这般,大娘亦是白白去了,累得映月至今都不愿见她,迁怒于她。  

罢了,这许是她此生最大的遗憾。  

“小姐……小姐……”疾步奔来的,是一袭粉衣的红菱,她似是跑的很急,上气接不上下气,许是跑了很久都没有停过。终于再也跑不动了,她只得远远的停下,大口的喘息着,努力朝这边张望着。  

烟落眸中一亮,含着隐隐不舍之意。此前风离御将她送回尚书府,却独独留下红菱,也不知是何意。她本以为今日见不到她了,不想红菱终是赶来了。十多年朝夕相处的情分,毕竟是情同姐妹一场,她只怕入宫之后,此生再无缘相见。  

爹爹、娘亲、哥哥、映月、还有红菱,都是她至亲之人,想到这,眸中蒙上一层氤氲雾气。黯然回首,有宫中嬷嬷上前替她盖上红盖头,如一袭巨网,笼罩住她的命运。又往她手中塞了一个苹果,道是平安之意,却沉如千斤。自有宫女引她坐上红轿,替她敛了碧玉垂珠帘子。  

随着内监尖细的嗓音“起轿!”,便晃晃悠悠的启程,将她载入那戚戚深宫。她原以为,于七皇子为妾,她此生是无缘坐上花轿了,不想坐上花轿却是这般讽刺。摇摇晃晃的轿子,此时正如她渺茫未卜的前程,飘摇不定。  

今日的天,一直阴沉着脸,西风紧,只吹得两旁的树枝直颤,簌簌作响,垂珠帘子相互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响声,不绝于耳,直教人心中烦躁不已。  

也不知这么摇晃了多久,久到她困倦的眼皮忍不住要合上之时,终于听得“落轿!”二字,随之而来的一沉,使她猛一激灵,清醒回神。  

数名宫人上前来迎她,缓缓入殿,隔着盖头,烟落只瞧着这白玉铺设而成的地面,内嵌金珠,凿地刻出九条金龙,有闭目养神的,有疵目咧嘴的,神态各异。莲足轻踏而过,不觉冰冷,只觉温润。如此穷工极丽,奢华至此,让她心中深深震撼了。也许正是这样无上的荣华富贵,才教那样多的人难以放手罢。  

宫人将她引自殿中,便缓身退了出去,合手带上沉重的宫门,砰的一声,将明亮的日色挡在了宫外,只余无尽绵延的深冷。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外边似乎又下起了雪珠子,兼着细细的雨丝打在琉璃瓦上,沙沙作响,单调的声音,听得久了,仿佛能将人的力气都抽走。  

又是良久,直至宫外再没有一丝光亮照进墨黑的雕花棱窗。不知不觉中竟已是黑夜来临。似又有宫人进来掌灯,烟落只是僵坐着,静静等待。  

陡然一室明亮了起来。“踢踏”声由远及近,似是男子屡靴及地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渐渐靠近。烟落自盖头的缝隙间瞧见,那是一双微微翘起的华丽羊皮靴。  

突然,只觉得头上一轻,忽如其来的光亮刺目扎眼,她竟下意识的伸手去遮挡,却听得头顶之上传来低低惊呼,“怎么是你?”  

望着眼前熟悉的容颜,虽是厚重的脂粉却无法掩盖她浑然天成的清丽风姿,凤冠霞帔,火红的颜色衬得她娇艳如花。风离澈深刻的轮廓勾画出浓浓惊愕,冷清的眸中跳动着点点幽深的蓝色,手中紧紧攥着那一方红盖头,竟是不知再说些什么。  

烟落缓缓抬头,看清了来人,竟是二皇子,也是一惊,疑道:“怎会是你?”  

未待风离澈作答,方才前来点灯的宫女忙上前躬身道:“今日是婉仪小主大喜,皇上沉睡不醒,按礼由长子代为揭开红盖。良时已至,还请婉仪小主随同奴婢一同入内。”说着便单手作引,请烟落入内室。  

她徐徐起身,只冲着风离澈淡然一笑,旋即转身,随宫女而行口层层玉,帘低垂,有百合清香轻渺地从珠帘之后满溢出一丝一缕的白烟,袅娜如絮,飘散在了无尽奢华的毕殿之中。不远处依稀能见一袭明黄色的大床,被笼罩在了层层蛟纱之中,迷迷蒙蒙可见一人正躺于床上,了无声息般,一旁皆是跪地随侍的宫女太监与御医。屋中处处弥漫着病人衰弱腐朽的气息,似再浓烈的香亦无法掩盖。  

风离澈凝神伫立,静静望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消失在了碧玉珠帘之后,便好似那缭绕的青烟一般,徐徐散尽。英挺的剑眉渐渐扭曲,紧紧拧成一团,暗自握拳。怎会是她?  

……  

次日清晨,烟落似被人轻轻推醒,缓缓睁眸,昨日自己竟是在殿前仵着雕漆柱子累极睡着了,她的身子亏欠许多,尚未复原。皇上昏睡,倒也不曾要她做什么,也未曾要她近前服侍。是以,她也不曾看得圣颜。  

“婉仪小主,奴婢琴书。”  

“奴婢入画。”  

“恭请小主更衣、漱洗。日后便由我们侍候小主。”  

两名水灵秀美的宫女上前侍候。琴书手中棒着服饰,入画手中捧着洗漱用的金盆。二人利落的为烟落换下红色喜服,再是换上淡绿色宫装,灵巧的手为烟落挽起流云髻,发尾缀上莹亮的水晶珠子。簪上赤金玛瑙簪,叠翠步摇,再带上珠翠首饰数件。以淡妆粉点,一身的华贵将她映衬得倾国倾城。  

“婉仪小主真是人间绝色呢,即便是当年的梅妃也不过尔尔。”琴书由衷赞道,执起一面青铜镜,在烟落面前照了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