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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是,长乐殿中,你同我说了‘对不起’,可区区一句对不起,又能挽回什么?也不能教我原谅你!”她的手指攥紧了如雪的衣裙,仿佛手里正攥着一把冰冷的雪。恨意一股脑儿直窜上来。

风离澈蹙眉更深,冷眸中疑惑重重,道:“你究竟在说什么?!我与你说对不起,是因为你入慎刑司时,我恰好不在朝中,又是我手下的人对你用的刑。如果昔日我在,怎会教你受那么大的苦!你以为是指什么?什么叫做是我陷害你入宫?!”

“什么……”烟落一双美眸直愣愣瞪着,脉搏的跳动渐渐急促,怦怦直击着心脏,难道是她错了?弄错了?全错了?全身无力一松,她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难道不是你?”

似有冷风恣意钻入,四处侵袭,吹灭了几盏摇曳的宫灯,殿中顿时暗了几分,仿佛是谁用饱蘸了墨色的画笔在清水中搅动,昏暗无处可避,直逼过来。她再也瞧不清楚他的神色,是冷漠,是痛苦,还是绝望。

耳中只听得他冷然却满含坚韧的语调徐徐传来。

“我不管你误会了什么。烟落,我毕生只后悔一事,万灯节那夜,你身姿翩翩,如一尾小小白狐在黑夜人群之中穿棱,灵动可人,当时我便留意到了你。然,我亲眼瞧见你上了那艘画舫,我明明知道七皇弟其中定有古怪,明明知道会是陷阱,却没有去阻止!这是我毕生最后悔之事,再无其他!”

烟落愕然,未待细想,只听得“啪啪”两声击掌,硬生生地打断了风离澈的话。

“二皇兄说得可真真是动人,连我听了都有几分动容。只不过你逼死父皇,欲夺皇位,铁铮铮的事实摆在眼前。那就休怪我不顾昔日的兄弟情谊了,来人,还不速速将反贼拿下!”风离御冷喝一声,声音犀利如破空闪电。

“是!”

齐崭崭的收拢双腿的声音,如猛雷滚过,只见凌云率领御前侍卫冲了进来,黑压压的一片侍卫如乌云压过,仅仅是那步履间卷起的风,都将烟落纤弱的身子吹离三步远去,远远与风离御相隔。

明晃晃的大刀,刀刀皆闪濯着清冷森寒的光芒,将本是暗沉的大殿炫得又如白昼。

乌压压的一片,几乎挡住了烟落全部的视线,只听得风离澈置身其中冷笑道:“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也想擒住本殿下,简直是痴人做梦!”说话间,他已是施展轻功,及地跃起,抽出腰间佩剑,剑光扫过之处,便倒下了一片。

整个大殿之中弥漫着鲜血的气息,低吟声靡靡回荡如同亡灵的召唤,浓重的腥气直教烟落胃中阵阵翻搅,恶心的直欲呕出来。

突然间,烟落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好似被强大的耀眼的金光彻底笼罩,似有炙烫的一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她只觉的头皮被扯的一阵痛麻,再回神时,才发觉自己如缎青丝竟是被他齐齐削去一段,几缕碎发孤零零的飘旋在了肩头,耳边依旧回荡着他方才靠近她时,丢下的一句冷冽的话语,“楼烟落,我绝不会放过你!”

挥剑斩青丝,青丝如情丝,他断了她的发,可是断了对她的情么?

雨声渐大,噼啪直响,不绝于耳,似能掩盖住天地间一切噪杂的声音,可无法消弭的,却是他语中浓浓的恨意。

怀中似乎多了一冷硬之物,她伸手去触摸,竟是他的那把弯刀匕首,他终究还是将这匕首留了给她。可留给她又能如何呢?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欠着他的情意么?如果,如果她真的是错怪了他,那后果,她简直不敢去想慕

殿外依旧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益发清晰起来,且愈来愈激烈,渐渐大过雨声,无尽的雨夜里,时有火光擦出,如点点鬼火般闪烁在暗夜之中。看来他们人多势众,风离澈一时难以脱身。想来风离御此人做事,必不会给日后留下祸端,外边必然已是布置了天罗地网,他要的,是他的命!

终于,殿中的烛火陆续燃尽,只剩下了最后一盏,微弱跳动着,如苟延残喘的病人般颤抖。背光的阴影里,一抹青色的颀长身影挺拨站立,她有多久,没有这样注视过他的背影,仿佛很久很久了,以致于竟是觉着有些陌生。

只消过了今日,他便是皇帝了,他终于如愿以偿了,不是么?

少刻,凌云屈膝拱手来报,“太子殿下武艺高强,至今只受了些轻伤,而我们的人却损失惨重,宁王殿下,眼下该如何是好?”

风离御口气淡淡道:“算算尉迟凌的人,应该已是到了皇城,全权控制住了局面。瞧他,也折腾的差不多了,本王亲自出马去擒住他!”说罢,他单手平摊一伸。

凌云即刻会意,将手中一柄宝剑交至他的手上。风离御接过,正欲抬步。

“等等!”烟落突然唤出声,心中惴惴如大鼓一锤锤用力击落,下唇早已是被她咬得一片血痕,道:“你放过他!”语气满含坚定。

风离御颀长的背影一僵,徐徐转过身来,俊眉微拧,问:“你说什么?”他的语气简短而冷冽,似有隐隐怒气。

“放过他!”烟落美眸一扬,寒声道。

“放虎归山?!”他轻轻嗤笑一声,似听到了极大的笑话一般,摇一摇头,凝眉冷哼道:“不可能!”转身便不再理会她。

“那这卷诏书,我看也不用了,还不如烧了。”烟落面容平静的说着,她知晓他必定不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道理她当然懂。可她不愿风离澈就这样被擒住,她不愿!

风离御眸中一冷,陡然回神,瞧着烟落一手执着黄色绢帛诏书,正将那诏书靠在了殿中最后一支烛火旁。微黄的烛火,映衬着她此时淡漠的容颜,如此陌生,直教他心中恨的发酸。她手中拿的,一定是废去她妃位的诏书。

对上她执拗的双眼,他的眸中涌出如潮水般的激愤与无奈,伫立良久,他缓缓开口,道:“那诏书,是我们能在一起的唯一法子,唯一名正言顺的法子。我真心要阻扰,或是夺下它,易如反掌。只是你确定,要用我们之间的情分来威胁我么。就为了他?!为了他?!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值得你如此护着他?”长臂一伸,他愤怒的一指,直直向身后的殿外指去。那里,刀光剑影仍在持续。

她抬眸,清晰地分辨出他眼底那幽暗跳动的犀利寒意,以及掩饰不了的深深怀疑。她倒吸一口冷气,胸口像是有什么即将迸发开来,心如同坠入腊月的湖水中。


他怀疑她,他终究还是怀疑她,是的,方才他在风离澈面前说出自己有孕之时,她总觉着不对劲,这是试探么?他在试探风离澈的反应?试探她与风离澈之间是否清白?

她的心中冷彻了底,她付出了那么多,做了那样多,却是最终换来他的怀疑么?彻骨的寒冷激得她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竟是克制不下去,直抖得如秋风中残留枝头的枯叶一般。

手中一个不慎,那绢帛已是引了烛火,上好的料子,瞬间便窜燃了起来,“哄”的一声,她脑中一片空茫,瞧着那窜起的火苗竟是不知所措,双手无力一松,绢帛已是坠落于地。

只见风离御猛然冲上前来,神情惊惶,竟是用双手上前将那绢帛一角汹涌窜起的火焰生生的扑灭。抬眸望向烟落,眸中聚满了痛惜之色,俊眉深深拧成团,似永远也解不开的结,他厉声质问道:“你疯了么!”

急急打开了绢帛,匆匆扫过一眼,见着重要之处皆完好无损,他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凌云复进来禀报道:“宁王殿下,太子殿下已经逃脱了!”

风离御闻言,骤然薄怒,他一把反过烟落的手腕紧紧抓住,双眸窜火,连连冷笑道:“很好,拖延我的时间,你的目的达到了。他逃了,你总该满意了?!”

她痛极了,手腕被他抓着的地方浮起一圈紫色,紧紧咬着唇不做声,面色渐渐发白。他,终究是逃脱了,这般,她心里稍稍能好受些了罢。

突然,她颓然软绵绵地软倒下去,窗外依旧是噼啪的雨声,只是少却了刀剑之声,单调的乐曲,听久了让人觉着心中烦躁不已,头胀欲裂。她太累太累了,此时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双眸一阖,眼前一片漆黑。

一切,都结束了么?

如果,睁眼即是可以天明,应当会是一个鸟语花香、阳光遍地的好天气罢……

        卷三  残颜皇后  第一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乾元二十八年,八月初一,太子带兵谋逆,风离天晋崩于避暑行宫显凌殿,年六十,谥曰圣神德武孝皇帝,庙号太宗。  

八月初二,宁王殿前护驾有功,平息叛乱,于灵前继位,登基大典便安排在了正泰殿举行。礼乐炮声在晋都上空整整回响了三日,仪式极尽隆重,普天之下,万民同庆,南漠国与夏北国以及邻周一些小邦皆派使者前来纳贡相贺。风晋皇朝更是大赦天下,除却十恶之罪,一概释放。一时间,万民感念皇恩浩荡,繁荣气象更甚从前。  

而这一切,烟落都不曾感受,只因她病了,病的极重。  

她沉沉地迷糊睡着,仿佛觉着有人轮流将冰冷的手敷上她的额头,脑子里嗡嗡的,好似万马奔腾一般混乱。  

她的身子微微发抖着,明明觉得冷,身体的底处好像有一块寒冷的冰,身子却滚烫滚烫,燥热难当。仿佛病得很重,依稀有无数人应在眼前晃动,只是孱弱的无力去看清。每日恍惚醒来不过是就着一双手茫然吞下药汁,也丝毫不觉得苦。偶尔吐出来,又被一口一口地喂进去。  

就这般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