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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爸爸,你回来了?”原本在沙发上靠着等陆非回来的晓亮抬起头,声音带着鼻音,却难掩其中的兴奋。

“你怎么在沙发上就睡着了?怎么不回房间?”陆非皱着眉头走上前去,蹲下身,摸了摸晓亮的额顶。

晓亮的头发很硬,乌黑的色泽,摸上去有些扎人。发质这点是遗传陆非的,余丹的头发是细细软软的棕褐色,摸上去像绸缎般光滑。

这念头一进入陆非的脑海,他的心就像是被人拿锐器扎了一下似的,猝不及防的疼痛,剧烈而真实,却来不及捕捉便转瞬即逝。

“我在等你回来啊,爸爸,我都多少天没见到你了……”晓亮扁了扁嘴巴,眼眶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刚醒来的缘故,眼角竟然带了些湿意。

晓亮的委屈让陆非觉得无措,紧接着是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愧疚。

过去的一个月里,他只想到自己的那些个委屈,愤怒,埋怨,竟完全忽略了儿子的感受。这个几乎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聪明又可爱的儿子,他学会了给他疼爱,学会了为他舍弃生命,却还没学会考虑他的感受,并且把他的喜怒哀乐,放在自己的之前。

“妈妈呢?”陆非问。

“妈妈在发烧,她怕传染我,就把我赶出房间,然后把房门反锁了……”

惊慌和揪心的疼瞬间占满了陆非的心,他猛地站起身,脚步匆忙的跑上楼,用力拧动门把,但奈何房门从内里反锁,他深吸一口气,扬起手来一边拍打房门一边大喊道,“老婆!开门!是我!”

陆非喊了很久,但一门之隔的卧室里竟然安静到没有任何回应,陆非的心底像是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旋转着吞噬掉全部的希望,他倒退一步,狠狠的踹向房门,就这么硬生生的把门锁踹断了。

走进房间,看到余丹埋在被子里烧得红彤彤的小脸的时候,他才知道余丹为什么没有应门。

      他用手背贴在余丹的额头上,滚烫的热度让他的手本能的跳开。

太烫了,她已经完全昏迷。

余丹的嘴唇龟裂起皮,嘴角烧出了一串水泡,脸颊上各有一块病态的酡红,她仿佛陷在什么梦魇之中,低声呓语着陆非和余晓亮听不懂的词句,眉头紧皱,好像非常痛苦。

陆非用自己的风衣和一条毛毯将余丹裹成蚕蛹,打横抱起,对身旁已经开始掉眼泪的晓亮说:“妈妈发烧了,我们去医院,你赶紧回房间去把衣服和鞋都换好,我们这就走。”

陆非没想到会在医院门前遇到江修远。

他从车子里把余丹抱出来,晓亮跟在他身后,他们刚走进急诊大楼,陆非便看到眼前穿着深灰色的风衣,表情冷峻的江修远迎面走来。

      江修远见到陆非和在陆非怀里昏迷着的余丹,一愣,然后快步迎了上来,他眉头一皱,眼睛牢牢的盯在余丹的脸上,丝毫不掩饰,亦或是根本掩饰不住眼底焦灼强烈的关心,“她怎么了?”

“高烧。”陆非说。

江修远伸出手,摸了摸余丹的额头,抬起头再看向陆非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完全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她现在起码四十度。”

陆非内心有一股无名的火熊熊的燃了起来。

      如果不是怀里还拥着昏睡的余丹,他真的很想揪住江修远的衣领大声的问他,他凭什么碰她?凭什么用这种赤果果的仿佛要随时把她从自己怀里夺过去的眼神看着她?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质问般的对自己说话?

可此时此刻,他理直气不壮,着实问不出口。

他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对余丹的冷落和逃避,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资格来质问他人。

江修远已经退出了,现在,她是他的妻子,但毫无疑问,他占有着她,却并没有好好的照顾她。

她病倒了,心力交瘁,眉间有解不开的忧愁和痛楚。

但哪怕这样,她宁可自己一人独自承受,为了防止晓亮被传染,更是坚决的把儿子关到了门外,不准他来照顾和关心自己。

把晓亮的一切都摆在自己生命中的第一位,过去的十年,她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而他呢?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一直以来,他在意的,似乎永远都只是自己。

第六十二章  我想快快长大

长时间的黑暗让病房里的光线显得有些刺眼,余丹缓缓的睁开眼睛,还没看清趴在床前的是谁,就本能的用手去挡光。手背上尖锐的疼痛让她浑身一激灵,她奋力的抻长了脖子,便看到床头正悬挂着一瓶匀速掉落的吊针,以及手侧陆非毛茸茸的脑袋。

她勉强用手臂碰了碰陆非,声音嘶哑的说,“针鼓了,帮我叫一下护士。”

陆非抬起头,睡眼惺忪,英俊的脸庞显得苍白而憔悴。他托起余丹的手腕,看到枕头已经有一小段回血,眉头猝然皱紧,“你就不能消停点,乱动什么!”

“我又不是故意的!”余丹不服气的反击,这一个多月的冷战所积攒的满腹委屈在一瞬间爆发,“你不爱叫护士我自己按铃,不劳您费心,反正这么长时间你一声不吭的不着家,我和儿子也没死。”

陆非像是被噎住了,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像是在极度隐忍着自己的情绪,伸出右手牢牢的锢住余丹不老实的伸向床头按铃的手,带着不容置喙的力度,“叫你别乱动了,你听话一点能死是不是?”

“你就这么巴不得我死?”余丹挑了挑眉毛,苍白羸弱的脸上挂着一丝冰冷的笑意,“那还费心把我送到医院来干吗?继续扔在家里自生自灭不就得了?”

余丹看着陆非脸上惊愕和痛楚的表情交替变换着,内心也疼痛的像在滴血。但她控制不住,她就是想说,想伤害对方。

凭什么痛的是自己?凭什么在原地等待的是自己?凭什么受伤害后默默承受的也是自己?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将病房里的空气冻得硬邦邦的,一直到江修远牵着余晓亮出现在病房门口才暂时予以打破和缓解。

余晓亮冲进余丹的怀里,咧开嘴笑道,“鱼蛋!你果然好了!爸爸没有骗我噢!”

余丹强打精神,爱怜的摸着儿子的脑袋,眼睛几乎一刻都不舍得从他的身上移开,“爸爸说什么了?”

“今天早晨我不想上学,我说我要在医院里陪你,爸爸就跟我保证说,只要我乖乖去上学,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肯定就已经好了。”

“在学校有没有好好听课?”

晓亮得意的扬起下巴,飞扬的喜悦在灵动精致的五官上晕开,“听课算什么本事,重点是有没有学到东西,鱼蛋,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噢!我……你猜!”

余丹弓起食指,佯装嗔怒的在晓亮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少给老娘卖关子!讲!”

      晓亮一边揉脑门一边扁起嘴巴,拉开书包拉链时还不忘投给余丹一个含着泪的小飞眼儿,委屈的嘟囔道:“这一下又不知道死了多少脑细胞,我如果得不到金牌到时候你可是我们国家的罪人了……”

“什么?你说什么?”余丹的眼睛里像是有火光噼里啪啦的炸开来,她猛的抬起头,目光如炬,“什么金牌?”

“给你!”晓亮把一张纸塞到余丹的手里。

“余晓亮……国际奥赛代表选手……集训……”余丹的目光在那张纸上来回划拉着,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喜极而泣了,她把儿子重新拉进怀里,力道比方才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简直恨不得把他揉碎在胸臆间,“你是天才啊!宝贝!你太无敌了!老妈爱死你了!”

      余福久、常静、常军和余谐走进病房的时候,看到乐疯了似的余丹和余晓亮抱在一起,都面面相觑,满脸莫名。

      听完江修远的叙述,知道了事情始末的余福久露出了一丝欣慰而苦涩的复杂笑容。

他错过了女儿从一个活泼的少女挣扎蜕变成一个成熟的少妇的八年,余丹在她的脑海中仿佛一直定格在那个聪慧狡黠而又有些叛逆的十七岁少女的形象,而眼前的她分明不再是昔日的她了。

她在生病的时候不会红着眼眶对爸爸说,“我难受……”而是选择默默承担,不让自己担心。

她不再极端爱憎,黑白分明,学会了宽容和忍耐,接受了后母,也接受了后母生下的和自己儿子同岁的“弟弟”,只为了让他们父女之间不再心存芥蒂。

她为了儿子的成长决然的放弃了心中挚爱,哪怕身为父亲,清楚的知道她并没有如表面上表现的那般彻底忘记青春年少时刻骨铭心的感情,她却依然尽力的掩饰得滴水不露,做好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儿媳应作的一切。

她开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自己的喜怒哀乐被无限的排到后列,却只有儿子的点滴进步能让她重新绽放狂喜的笑颜——

一如十年前那个表情永远鲜活生动的余丹。

      余福久看着余晓亮手捧着国家奥数参赛队的集训通知,他眉宇间的英气勃勃,以及五官深邃精致的轮廓,眼前却突然出现十年前余丹怀着3个月的身孕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自己的样子。

“爸爸,求求你……”

“爸爸,让我生下他好不好……”

“我休学一年,明年我一定考上B大……”

“我求你……”

而自己给了她什么呢?

人的大脑拥有神奇的选择性记忆,总是会保护性的遗忘掉那些自己不想要记起的东西。

十年来,他便真的这样一次都没有想起余丹离家出走前的那个下午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