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武侠修真 > 天鹅爱吃蛤蟆肉 > 48 黑白配の焉知非福

48 黑白配の焉知非福



        对于一个无业游民而言,星期二无疑是我一周中最喜欢的一天。这天,电影票全天半价,商场里人烟稀少,去超市不用排队买单,压马路不用人踩人,咖啡厅里亦是无甚客人。

        下午三点,我在医院附近的云轻咖啡馆里埋头用数位板给明天要交的稿子上色,大厅里放着《曾经的你》。许巍温暖清澈的嗓音在耳畔低低吟唱:“曾让你心疼的姑娘,如今已悄然无踪影。爱情总让你渴望又感到烦恼,曾让你遍体鳞伤……”在这样幽静的环境,听着这样感怀的歌曲,我的心底有根弦似被人轻轻拨了拨,颤音在膛内久久回旋。

        将画稿背景部分的色彩铺好,我边用右手点按着电脑触控板将画面放大来检查细节部分的颜色渲染,边伸出左手去端手边的咖啡杯。低头抿了一口杯中的清咖,我正要放下杯子,忽地听到一阵急促地高跟鞋声在前方“咯噔咯噔”地响起,我抬头的瞬间,大堂经理脆亮的声音和着许巍低哑深沉的嗓音直直撞进我的耳膜:“慕容先生,邵小姐现在在A106包厢等您……”

        他似乎应了一句,但我没听清。

        因为,我在听到“慕容先生”四个字的时候,手指一颤,精致的描金咖啡杯“咣当”一声落在我的电脑键盘上,仅是一瞬,电脑键盘上四处横窜肆虐着浓黑的汁液。我愣了一下,边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桌上的纸巾盒里抽纸巾来擦那些正顺着按键间的缝隙往电脑内部流窜的咖啡汁,边按鼠标来保存画稿。眼看一叠面纸湿透,我顾不得考虑太多,对着吧台的服务员大声招呼一声:“服务员,这边拿些纸巾过来,快!”

        最后一个“快”字刚落,电脑瞬间黑屏。

        我望着黑漆漆的屏幕,脑子一时僵掉。手里攥着一团被染成棕黑色的纸巾,竟不知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我正这样傻怔怔地站着,胳膊忽地被一双手攥住往一边拽了拽,随之传来的是那个我思念了整整四年的声音:“小白,当心!”

        低下头,才发现泼在桌子上的咖啡正沿着大理石表面蜿蜒着流下来,浅蓝色牛仔裤上染上的一大块棕色迹渍,看上去丑得触目惊心。

        一方浅驼色格纹手帕递到我面前,我接过来胡乱擦了擦,抬起头,我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呆了一会,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怎么办?电脑坏了,我明天还要交稿子!”

        然后,他望着我,忽然就笑了。眉目舒展,神情温柔,灼亮的瞳子里有我迷恋的脉脉华光。

        再然后,我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忽然就面红耳赤。

        我想过我们遇见的各种场景,也斟字酌句地思考过我们见面后,我对说的第一句话应该是什么。却怎么都没想到,分别四年后,我在这样狼狈不堪的情境下遇见他后,望着他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怎么办?电脑坏了,我明天还要交稿子!”

        摔!

        现实如此之不浪漫、不梦幻、不小言,真真让人如鲠在喉,欲哭无泪!

        弯身拔下电源,他将我的笔记本翻过来拍了拍后机身倒控出里面的汁液,又接过我手里的手帕擦了擦上面的渍迹,方转头看向我:“咖啡已经顺着键盘流进电脑内部了,因为断电不及时,估计主板烧掉了,还是先送去售后检测一下吧?”

        原本,我还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相遇而唏嘘感怀柔肠百结,一听他说这样的话,想到明天要交的稿子还生死未卜,不由恼怒地扯了扯头发,抓狂地嘟囔:“啊——我的稿子!啊——怎么办?明天是最后的期限!啊——好想死一死!”

        他被我的怂样逗乐,莞尔一笑,柔声道:“别恼了,收拾一下,我送你去售后。这种情况,越早送修损失越小。”

        我回过神儿,斟酌了一下,婉言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可以送修的。你……不是还有约会吗?”

        他仿佛刚想起这事似的,脸上的神情恍惚了一下,沉吟几秒,对我说:“你先收拾一下,我马上过来。”

        ※※※

        我用服务员拿过来的一沓面纸将电脑和沾了少许咖啡的数位板擦干净后,正将桌上的东西一一塞进我那硕大的电脑包里,一抬头,就看见他领着个身姿婀娜的女孩子从前方款款走来。

        目光在两人脸上停留了一下,我隐约觉得那女孩子面容极熟悉,仔细想了想,才记起她便是那晚在愚园走廊上挽着他与我擦肩而过的女孩。一时,百般滋味上心头。

        “小白,这是邵筠柠,英文名叫Gillian。”站定后,他跟我如是介绍一番,又低头看向那个一直微笑着打量我的女孩,“柠柠,这是夏小白。”

        我正在心里琢磨着自己该用何种表情来跟自己前男友的新女友打招呼,那边邵筠柠就操着她那一口十分不对味儿的普通话对我说:“小白阿姨,您好!”

        她话音一落,我顿时被雷得外焦里嫩!

        小白……阿姨?

        还“您”呢!

        不要这样吧?我虽然已经26岁高龄了,可这位姑娘,您看样子也差不多成年了,您这样称呼我,也太抬举我了吧?

        慕容靖玄见我不吱声,只满眼幽怨地望着他的柠柠,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唇角微微一翘,不急不缓、慢条斯理地跟我解释说:“小白,忘了跟你说——柠柠是我的……”顿了一下,他眼中的笑意深了深,一字一顿,三个字说得极清晰:“外、甥、女。”

        我愣了愣,歪着头仔细地想“外甥女”跟他是什么样的关系。理了一圈,才恍然大悟地问:“你是说,她是你姐姐的……女、儿?”

        慕容靖玄含笑不语,那邵筠柠却忙着点头回答我:“是啊,小白阿姨,我妈妈是我舅舅的姐姐。”

        一句话,让我心中的那个结悄无声息地解开了。

        这声“阿姨”此时我听得……呃,舒坦多了!

        邵筠柠那一口ABC味儿的生硬普通话,此时听着也颇为对味儿了!

        ※※※

        慕容靖玄安排司机过来接邵筠柠后,不由分说地拎起我的电脑包,拖着我出了咖啡厅。来到停车场的一辆黑色轿车前,他将电脑包放在车后座,打开副驾驶舱的车门,站在那儿温文尔雅地望着我:“上车。”

        面对这样的他,我哪里有力气拒绝?

        系好安全带,他边发动车子,边问我:“知不知道离这里最近的Apple售后服务部在哪里?”

        我蹙着眉头想了想,说:“去三栖路的电子广场吧,那里有Apple的专柜,应该有售后服务部的。”

        他侧过脸睨了我一眼,略微思考了一下,淡淡地说:“还是去临汜路的电脑城吧。”

        “可是三栖路的电子广场更近一些,走前面过三个路口,拐个弯就到了!”我对他这个外乡人妄下的结论表示抗议:“你对X市又不熟,听我的没错。”

        听我这样说,他默了一会,边打着方向盘将车子掉出车位,边幽幽地说:“夏小白,你真是离开这里太久了……”

        我转头去望他。

        他侧目,安静地回视:“三栖路的电子广场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搬去东城的新区了,那里现在的大楼空着,正等待拆除重建。”

        他的话,忽地让我想到四个字:时过境迁。

        于是,一时哑然。

        车子滑入车道,在路上平稳地行驶。

        此刻,两人窝在车厢小小的空间内,呼吸着彼此的呼吸,我才有些回过神来,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在我身边。心中,似有温暖的东西蠢蠢欲动。

        侧过头,他目不转睛地开车,姿态闲雅,神情安逸。纯黑色的手工西装,浅灰色的温莎领衬衫,穿在他身上一如既往地熨贴平整,雅致雍贵。目光停留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眉是那对我熟悉的眉,浓密平直,不悦或是质疑时,总爱将眉梢微微上挑;眼是那双我熟悉的眼,深邃清澈,看人眸光定然且干净,毫不漂移和犹疑;鼻是那副我熟悉的鼻,挺直隽秀,中间微微隆起,低调中透着贵气和高傲;嘴是那张我熟悉的嘴,细勾精雕,时而红润,时而苍白,唇虽薄却不薄情;颌时那个我熟悉的颌,冷峻刚毅,不笑时硬朗十足,笑起来却又格外柔和……

        如此熟悉的一张脸,却又隐隐觉得陌生。细细看了看,大抵是因为瘦了,轮廓愈见分明,整个人愈发俊朗。

        岁月对男人终究是宽容的,四年的时间并未在他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却让我容颜渐消,细纹暗生。

        遇到红灯,他停下车子。大约是感觉到我一直在看他,他转过脸回视。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我没出息地移开目光去看前方信号灯上不断跳动的数字,佯装漫不经心地问他:“什么时候换的车?”

        “这辆是不久前刚换的。”

        “以前那辆路虎呢?”

        “在S市,那辆车我已经很久没开过了。”

        “哦……”我应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在城市里,还是开这样的小型轿车比较好,坐着舒适、跑起来平稳、噪音少、省油又环保……”

        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身看着我,半调侃半认真地问我:“夏小白,四年没见,你不应该关心我比关心这车更多一点吗?”

        张爱玲说过:“爱情本来并不复杂,来来去去不过三个字,不是我爱你,我恨你,便是算了吧,你好吗,对不起。”

        而对于久别重逢的恋人,最合适的三个字自然是:你好吗?

        我咬了咬唇,抬睫迎上他的眼,终是问出我一直想问他的那句话:“这四年,你过得好不好?”

        听到我这样问,他的眼睫微微动了动,沉默一会,反问:“你呢?”

        在那无数个难熬的日子里,我曾无数地想:如果,有一天我们相遇,他问我过得好不好。我一定要告诉他,离开他的这些日子,我过得不好,很不好,一点都不好……然后,我还要问他:如果我回来,你还要我吗?

        我用手紧紧抓住身上毛衣的衣角,望进他专注凝视的眼,唇角动了动,刚要张口,却听见他说:“夏小白,这四年我跟你一样……”

        他没说“好”或是“不好”。

        他说:“这四年我跟你一样……”

        一样……过得不好。

        信号灯变成绿灯,他边启动车子,边说:“如果电脑今天修不好,我可以跟Kevin打声招呼,让你的稿子缓一缓交。”

        “这次缓不了……”提到这件事,我刚暖起来的一颗心霎时凉了一半。用手绞着毛衣下摆,我跟他解释说:“因为我爸生病住院,邵总监体谅我,已经将这期的交稿期拖到最后了。现在杂志的版面已经全部排好,并给我的插图留出了白页,明天下午五点前杂志社就要将排好的稿件提交到印刷厂。所以,四点之前,我一定要将稿子交上去……”

        “如果实在来不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能来不了,绝对不能来不了!”抬手捏了捏额角,我沮丧地叹气:“这次我是为一篇很热门的长篇连载画插图,如果图稿交不了,的连载也要暂停。这么一来,作者、读者、杂志社那里我都不好交待。我画连载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状况。不知道的人,会当我有了些名气后,就傲娇到连拖稿这种没人品的事都敢做了……”

        他笑了笑,温声安慰我:“别担心,这还有24个小时,事情会解决的。”

        虽是一句平常的宽慰语,因为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我竟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似乎不管前面的道路有多艰难,有了这句话,我都可以化险为夷。

        我终究,是从心底依赖他且信任他的。

        想到他那句“我可以跟Kevin打声招呼”,又记起瑶瑶以前跟我说邵轩冕家跟慕容家颇有些渊源,我忍不住问他:“你跟我们邵总监认识吗?”

        “是,我们当年在英国念同一个高中。”他如是说着,眼中微微流露出了些许得意的神色:“说起来,你们邵总监的辈分比我要低一辈。”

        我满眼疑惑地望着他。

        他回视,抿唇笑了笑:“我姐夫姓邵,他是我姐夫的亲侄子,柠柠的堂哥。按理,该叫我一声‘叔叔’”

        我知道慕容靖玺的英籍华裔老公姓邵,可怎么也没想到邵轩冕竟会是那位赫赫有名的企业家的侄子。以前,总觉得里的*、豪门公子离我的生活很遥远,现在才发现我的身边当真是卧虎藏龙。

        想到他的那个姓氏和背后的家族,我转头看向窗外,没有应话。

        ※※※

        到了Apple在临汜路电脑城的售后服务部,技术员从我手中接过电脑,面无表情地问我:“电脑出了什么问题?”

        “进水了,然后忽然黑屏。”

        “水?什么水?白开水还是饮料?”

        “都不是……”我叹了口气,“进的是咖啡,还是温热的!”

        技术员望了我一眼,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那就麻烦了,咖啡会腐蚀零件,修复率相对低一些。”

        我心头一沉,恹恹地说:“你先检查一下,看看究竟是什么问题吧!”

        四十分钟后。

        技术员从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箱子里取出清洗过的主板,烘干后帮我重新装上,按键开机,机器仍黑着一张脸,毫无反应。拆下来仔细检查一翻,他给出结论:“主板短路,需要换块新的。键盘、触控板、硬盘等地方,需要进一步检测才能知道有没有损坏。”

        我望着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电脑,有些着急地问:“换主板的话,最快多久可以修好?”

        “三天吧!你填一下单子,明天检测结果出来,看看哪些部件有问题,我再给你电话。最快的话也要周五才能取机子。”

        “能不能现在给我换?我明天要交稿子。”

        “这绝对不可能!确定主板的型号后,我们要打电话过去订货,零件最快明天才能到。还有,我刚才看了一下,你的硬盘也被咖啡浸湿了,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如果硬盘里的资料很重要,你登记一下,检测出来硬盘有损坏的话,我们会尽量给你做修复数据……”技术员边登记着硬盘、内存条的型号边回答。

        我想了想,又问:“如果换主板,大概要多少钱?”

        “你是澳洲版的机子,具体的主板型号和价格我还要帮你查一查。因为CPU等主要零件都在上面,一块主板换下来大概要六千多块。”

        “六千多块?”我几乎乍毛,“六千多都够我再买台好样的新机子了!”

        “你这款Macbookpro是四核的处理器,主板都是这个价,我们售后也不会随便报价来坑你。”技术员这样说着,一一给我清点了一下面前的零件:“2GBddr3内存条两根,现代的。一个500GB硬盘,5400rpm,日立的……”

        我正要再说些什么,慕容靖玄在旁低声问我:“小白,你平时有没有用TimeMachine给电脑做备份的习惯?”

        “有是有,不过最近几天的稿子都没来得及备份。”我抓了抓头发,苦恼地道:“备份了也没用,我家里的电脑跟我的不是一个系统,备份盘根本打不开。我也不知道身边有谁用的这个牌子的机子。”

        “我一直用的是MAC的系统,现在用的Macbookpro跟你的配置差不多……”他望着我,温和地建议:“既然你的电脑已经这样,不如你将你的备份盘和系统盘拿到我那,从我电脑里恢复备份,先取出之前稿子,再利用省下的时间尽力将这几天的稿子补上,怎么样?”

        我正蹙着眉头思考着他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不容拒绝地说:“好了,别犹豫了,现在也没有别的方法。”低头看了一下表,“时间不多了,我先送你去拿备份盘。”

        我的犹豫不绝,就这样在他的三言两语下被草菅人命。

        ※※※

        出了电脑城,我将装着数位板的电脑包抱在怀里,愤愤地念叨着:“我以前那个IBM的本子,喝了一次芝麻糊、一次豆浆、一次柠檬汁,不照样坚持到自己寿终正寝?一杯咖啡而已,一杯咖啡就让机子一命呜呼,果子家的产品简直比豌豆公主还矜贵!”

        慕容靖玄转眸望了我一眼:“自己不小心,还怪人家矜贵。都这么大了,还这样丢三落四跟少根筋似的,这次让你长点记性也好。”

        虽是训斥的口吻,但我听着却觉得极亲切。

        两人上了车,他一边点火启动车子,一边又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也别恼了,换个角度想想,这其实也是好事一件。”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的,我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弯,所以蹙着眉头望着他,眼中尽是疑惑。

        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不紧不慢地说:“六千块起码够你喝一年咖啡的,下面一年把咖啡戒了,就当那钱你已经喝进肚子里了……”默了一下,他回眸看着我,“咖啡伤胃,戒了对你是好事。”

        我望着他幽静深邃的眸子,心中有柔软的东西一点点漾荡开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来来回回将这八个字在心里默念几遍,我咧开嘴角舒心地笑了。

        焉知非福?

        这一杯咖啡酿成的惨剧对于我而言是福是祸,现在答案已经很明确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