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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一丝惶恐涌上心头——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异感?

“不舒服?”他已经站到我面前。

我嗯了一声,顿了顿:“我回屋了。”

“去吧。”

我站着没动,欲言又止。

他看着我,眸中清冷的流光令我不愿直视。

“嗯?”他的目光落到我的脚上,“焊住了?”

“我——有点害怕。”我低声道,说出口委实有些难为情。

他恍然,“老六,”他叫道,“送太太回房间。”

“来了。”老六立即小跑过来。

走廊一路亮着灯,我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灯,站在地上踯躅片刻,心里还是有些害怕。“老六,你可以等会儿再走吗?”我对正要离开的老六说道。

“太太有何吩咐?”老六挺客气。虽然我并未因此对他油头滑脑的印象有所改变,但他好歹是个活人。

“没有。只是想多个人在边上。”我低头说道。

“太太一个人害怕?”

我微微点头。

老六搓搓手:“也是,你一个女人家……唉。”他这一声叹息带着无奈,也叹出了怜悯和同情。

我想起五子死那天,他也为我中毒的事情抱不平过。但是,我对尔忠国手下的仆人普遍没好感。他们不是普通老百姓,都是卧底的特工,哪个不复杂?尽管目前他们并不知道尔忠国为何对我那么刻薄,但我想他们私底下的猜忌一定少不了。

我不想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走近。

“没事了,你可以离开了。”我鼓起勇气打发他。

“我就在门外呆着,太太不用怕。鬼节其实就是那么回事儿,信则有,不信则无。”他一边说,一边帮我将房门带上。

我将屋内所有的灯打开,感觉稍好些。

想起从前,我的妈妈经常出差,我一个人守着一个大屋子是时常有的事情,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害怕过。

时空的变换也改变了我的胆量吗?

屋外飘来烟味,是老六在走廊里抽烟。我讨厌烟味,将南窗关上。“老六,我要睡了,你走吧,谢谢你。”

“嗳。”老六应道,趿着拖鞋的声音往楼梯去了。

夜晚,那个诡异的梦再次造访我:血雨,血袍,血剑,绝望的洞房花烛夜……不仅如此,今夜,更多诡异的梦境出现。一个面孔模糊的少年,穿着古人的衣服,黑缎般的长发披垂至腰下,他似乎不是凡人,会飞,将我从鬼魅丛生的黑暗深渊里救起,飞上万仞崖壁之巅。

转眼又到了一个七彩瀑布脚下,瀑布气势磅礴,声音轰鸣如雷。惊恐万状的我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根本没想到应该问的——救命恩人的名字。他叫什么?刚救出我时好像模糊地提到,但鬼哭狼嚎的声音湮没了他的声音。

从头至尾我只记得他说过两句话:“你不该来这里。”以及“你安全了。”

梦境很快又转换了,回到死寂的战场,天旋地转中,童天龙站着死的身影异常高大,仿佛天地间惟有他立于其间。背景里有一棵树,是绒花树,摇曳生姿,开得极其美艳,然而,满树绒花皆是血色……

再度惊醒。

面前是尔忠国,与从前一样,是他叫醒了我,只是这次他没用手扇我的脸——他答应过不再碰我——一把纸扇代替了手掌。

“又做噩梦了?”他面无表情地问道。

“谢了。”我木然说道,闭眼,照睡不误。

他没再言语,起身离开。

日子悄悄地从堆砌着补药味的空气中溜走,夏天带着伤痛渐行渐远,终于连末梢也看不见——秋天的气息悄然来临。

疗伤的这段日子虽然无聊到极点,却难得的轻松。尔忠国遵守他的承诺,不再碰我,连靠近都免了,基本不露面,但经常差人送来各种各样对治疗伤疤有利的药膏让我涂抹。

桌上堆满药膏,我从不触碰。

这疤,我想留着。

入秋之后,最大的号外便是佟鹭娴终于将自己嫁了出去,但新郎不是尔忠国——她真就嫁给了一个洋鬼子。

不知这女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我感觉政治因素决定了一切。她虽然身为女人,但在当前局势下,政治目的高于一切。她的党性决定她该放弃谁,接受谁。

作为一个女人,没法嫁给自己爱慕的人,算不算人生的一大悲哀?

转眼,这个时空的日历翻到了九月二十七日,中秋佳节至。

尔忠国早已准备了一大堆礼品,月饼、绸缎、人参等等差人放到车上,亲自驾车载我回“娘家”。

  70  小团圆

我“爹”见到我们十分高兴——这是离开家乡后的第一个中秋节——乱世中,亲情更显珍贵。

但我感觉他主要高兴见着尔忠国,并非我。

这算什么亲爹啊,难道辛凤娇不是他亲生的?我到汉口这么久,哪怕是受伤那段日子,他也只是差遣下人来看望我,从未上门嘘寒问暖。这会儿对我脖子上的伤疤也只是稍稍慰问一下,见已无大碍便立即转移了话题。

或者,是因为辛凤娇气死了她娘亲,老爷子一直耿耿于怀?

可是,他对大太太感情很深吗?好像不是。如果是,怎么大太太去世当年就耐不住寂寞又娶了一房?显然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但他对这位义子可是比亲儿子还亲。这不,两人又促膝而谈聊起生意经来。

我即便想插话也插不进去,然而却被我“爹”要求坐他俩边上旁听,还拿“多替忠国分忧,学着点儿没坏处。”约束我。

“……把现有的纸币,包括每日的生意收入想法子全部兑换成黄金。只要货被人买去,我们立即买回黄金作补充,然后把购入的黄金存入汇丰银行作抵押,购入英镑或美元外汇,作为向各大洋行订货之用。”尔忠国说起贸易的事一点也不含糊,完全像个经商经验丰富的大掌柜的。

“极好,但是和这些外商洋行谈生意不容易,我看是与虎谋皮啊,当年八国联军那会儿洋人没少祸害咱们中国人。”

“爹,您放心,都是老客户,知根知底。他们是只在乎盈利的正经商人,跟那帮执枪的强盗不一样。”

“可我总觉得你这贸易不能铺张太大,资金方面万一不够充裕,就会出现纰漏。”

“爹说的是。”尔忠国毕恭毕敬地回道,“好在商行基底厚实,又有有力人士帮忙,即使我们出相当高的买价还是合算的。表面看贵价买入洋行积存的旧货很不合算,但盘算一下,不会亏。贵价入,便贵价出,甚至偶尔无利可赚,贱卖或白赚,也是要做的,维持营业、保证不断货。沦陷区最缺乏的就是生活所需,不愁销路,只愁没货,我们存货充沛,商誉良好,顾客便主动上门来。”

辛老爷听得高兴,不住点头。“我前些日子去你那里看过,二掌柜的非常客气,说存了不少米和面粉愿意平价卖给我的铺子。我就在想啊,这米和面的价格有涨无跌,销路虽好,但不易贮存,资金不要太多压在这上面。倒是罐头食品、呢绒、布匹、洋酒、香烟、瓷器等可以多存些,不受时节性影响,同样也是热销品,稳妥些。”

“还是爹思量周全。”尔忠国唯诺道,对长辈的教诲十分恭顺。

“另外,我刚看到一批货是从英美厂商那里订来的,为何不就地取材?哪怕从香港采购也便捷许多。香港洋行存货多,正愁找不到大主顾,要价不会太高,且运输期短,何必舍近而图远?”我“爹”有些纳闷地看着义子,“英美路途遥远,万一海上耽搁,运到家里说不定便错过时机,接补不上空虚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想这您老可就不明白了,尔忠国是特务啊,他舍近求远弄进来的没准是用来制造枪炮的材料零件,哪能跟买萝卜青菜似的就近取材?反正就算买卖亏了也不是亏他自己的钱。他那大掌柜的身份不过是个壳子,你还真以为他全心全意在发展商机啊。

“这不过是试探性的贸易,”尔忠国耐心解释道,“有些纯粹出于私交帮几个朋友进口些当地洋行弄不到的货。但是请爹放心,大多数的货物是就地取材。我们和太古和怡和商行接洽甚多,类似干果、牛油、饼干、面粉等热销货陆续进入货仓,很快就会堆满。奇货可居,不足为虑。”

“那就好啊。”我“爹”十分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中充满赞许。

“娇儿,早就让你学些务实的东西,你就不乐意。如今可好,我们谈些个正事,你听也听不懂。唉,真不知你心里如何想的。”

“务实的当然有。”我看他看向我的目光明显带着失望,便想乘机开溜——坐在这里太难受。

“是吗。”我“爹”带着不屑说道。“说说看,这些年你做了什么务实的。”

“如果爹开餐馆,我的务实自然落到了实处,我想生意不会差。我会好些个拿手菜,尝过我手艺的人都赞不绝口。”

“唉,这叫什么务实?女人家抛头露面开餐馆,不妥不妥。那些食客多半不是冲着你菜的口味而来,这个想法要不得。”

果然是封建家长一个,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我做几样可口的菜孝顺爹如何?”我站起身说道。

“去吧。我倒真想尝尝你的手艺。”

如同得了特赦令,我立即钻进厨房。

只要能避开尔忠国,怎么都好说。

跟小眉和另外两个仆人一道,我张罗着晚餐,很快摆满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二奶奶不知何时加入聊天组合,听尔忠国和辛老爷朗声而谈,乐得嘴儿没合拢过,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尔忠国,还时不时跟辛老爷耳语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