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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你这话说的好像义父跟你毫无干系。他是你亲爹,这么久你竟然从未回去看过他老人家。”责备之意愈发明显。

“我……我们先不说这个,既然来了,不妨进屋坐坐。”我邀请他进了房间。

他跨进来,四下打量了一眼,仍然站着,不愿坐下,好像随时都会拔腿走人。

我细细地看着他。当这一刻跨越生死终于来到面前时,我却异常迟钝,千言万语如千军万马同闯一块弹丸之地般——拥堵在喉间出不来。

又是一阵沉寂。

“告诉我……为什么你救我却不理我?是因为——池春树吗?”我打破沉闷,可突然觉得自己好笨,怎么会这么问。他原本就忌讳我和池春树之间暧昧不清,出于面子考虑,就算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也不会承认。

他吞咽了一下唾液,微微张嘴却没说话。

“那晚你潜入日本人家里见我,也是为了报答义父的养育之恩?我知道那人是你,你剪去了我的一截头发,为什么那么做?”我不打算就此放弃。

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有些惊慌,仍不说话。

“以你的个性,怎么可能手软,为什么不动手杀池春树?包括那个龙须中佐,为什么?你犹豫什么?你害怕什么?不说出来说明你心里有鬼。”我步步紧逼。他若想除掉他俩,谁都拦不住。

“我答应过你不再管你爱谁,你是自由的。我说过的话算数。”

他的话自相矛盾,那晚飞檐走壁进老狐狸府里整老狐狸,并留下字条威胁老狐狸必须取消婚礼只只是因为好玩?

“可他们是日本人啊,而且你清楚我并不爱他们,你已经插手过问了,又为什么放过他们?”我打算把他顶到死角。

“我……我想知道你跟他们……呃……我不杀他们是因为我想知道你的心里到底藏了谁……他或是……他,还是……  ”他支支吾吾,可总算说了点真话。

我的心一痛,思绪瞬间混乱:是惊喜还是失落,或者恐惧,已无法辨清楚。

“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我鼓起勇气靠近他,逼视着他的双眸。

“我不便露面,而且,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再接近你。毕竟我伤害过你,我也没把握还能不能……”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更加靠近他,用目光传递我的思念。很快,我触着了他的身体。

他看着我,略带一丝困惑。因为彼此的距离很近,他的目光又开始闪烁,眼睛闭上了一会儿再睁开才恢复了镇定,但他的心跳有些异常。

我想此刻的他思绪跟我一样混乱吧,心里总想排斥却又渴望接近。但我想他的防线几欲动摇,目前业已濒临崩溃。

我把脸贴在他胸口,倾听他深沉的心跳。我好想他,如今,他终于就在我面前这么站着,真真切切。

这一刻仿佛定格的画面,久久的,没有人打扰。

我在祈祷:别再躲着我了,求你,留下。

尔忠国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终于,似冰雪消融,他的手臂轻轻抬起,轻柔地抚触我的后背,像抚弄着一把伤痕累累的琴。

心,不由一荡,他温暖的抚触竟是我渴望已久的幸福。那么,我算是赢得他的爱了吗,毫无芥蒂?

像是得到某种暗示,他的手倏地停下来,又犹豫了。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好粗糙,满是老茧。

定了定神,我抬头凝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这么久,你去了哪里?  从冬到春,我天天都在想着那个决然而去的背影,真的永远也看不到了吗?这个想法不断折磨着我。我害怕想到你,可是不得不想。当我听老六说你遭难了,心里有块地方像被钻了个洞,生生地疼,撕裂般的痛,无论醒着,还是梦里……一想到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那是怎样可怕的感觉啊!可是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我喃喃地说着,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流进彼此的指缝里。

他深邃如海的眸里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暖一点点释放出来,汇聚成暖流随着眼眶中晶莹的泪滴化成滚烫的珍珠坠落。接着,他用平缓的语气向我诉说那晚离去后的经历。

“我被安排刺杀一个重要目标,独自去了上海。那里很乱,当地可供调遣的特工都被日伪份子监控起来。我是外地人,而且是被从军队选拔进军统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身份特殊,无论中统还是军统内的人大多不认识我,因此我成为那次任务的最佳人选。本来去年圣诞节前我就该是一具死尸。从被抓的那一瞬间就该吞下毒囊结束生命,可是一念之差,我竟然没吞它……我被抓到一个人称“阎王殿”的地方,日本人和汉奸对我施遍了各种刑罚,不断摧残我的意志,让我招供真实身份以及幕后组织。我咬紧牙关什么也没说。你知道是什么在支撑我吗?既不是三民主义理想,也不是党国利益或民族气节,而是你。是你给了我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我一直在想着你,想着你那晚说过的话。当他们电击我的时候,我脱离了囚徒的身份,我的灵魂似乎飞到另一个世界跟你见面。你就守在绒花树下等我

  192、激情万丈  ...

,带着温暖灿烂的笑容,美得夺目,美得惊人。我问你:‘你爱我吗?’你回答:‘爱,一直爱着。’你又来问我:‘你还爱我吗?’我告诉你:‘爱,一直爱着。’你上前来吻我,绝美的笑靥比初升的旭日还要清爽,还要明朗。在我身陷绝境之际,唯一能做的就是追随着你令人鼓舞的音容笑貌,进入另一个世界。刺骨的寒风刮在我□的肌肤上,我竟然没倒下。我仰视灰黑的天空,那里洞现一道明亮的光芒,我看见你就站在光芒里俯视着我,鼓励我要坚强、再坚强一些。你总会出现在我快支撑不下去、意识模糊的时刻。我问你恨不恨我,你回答说:‘不恨,因为爱可以抵消一切仇怨。’你问我恨不恨你。我对你说:‘不恨,因为爱已经让恨坠入深渊。’我忍住皮鞭的抽打,忍住烙铁的炙烤,皆因为有你出现在另一世界,痛苦反而成就了我无限的荣耀。我被关了二个多月,他们耐心用尽,终于泄了气,决定处决我。充满讽刺的是他们把我划定为延安分子,跟另一帮抗日人士一道拉出去枪毙。我们所有人身无寸缕,顶着风雪被拉到一个大雪坑前,里面已经躺满了□着的尸体,很多人并不是当场被子弹打死的,而是在大雪坑里活活冻死的。子弹打穿了我的肩胛骨,我感觉不到痛。栽进雪坑里时,唯感到绝望,因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当周围痛苦挣扎的声音一个个消失时,我依然活着,因为你就在我身边鼓励我站起来,一定不要放弃一线希望。你一直看着我……第二天,当我终于从染满鲜血的大雪坑里爬出来时,感觉到春天来临的气息,还有你的气息。我知道我可以再见到你了,因为我终于活下来了……死的那一百多号人里,我是唯一的幸存者。可是当我回到汉口,发现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你不是我幻想中的那个人——你还是你。我不明白的是你当歌女也就罢了,毕竟余铁掌跟我是挚友,不会让乱七八糟的人骚扰你,可你居然跟日本人……你不仅招惹池春树,还招惹其他日本鬼子……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再去见这样的你?该不该救下你?你让我感觉混乱……”  他说到这里,黑亮的眸里升起一股酸涩的妒意,曾有的温暖眼神也消失无影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你不是我濒临死亡时幻想着的那个凤娇,你也不可能毫无保留地爱我。你我之间似乎总是隔着其他人的影子,太多的影子。”

我的心被深深地触动——我在他心里曾经如此之重。同时他的一番话告诉我他是一个多么骄傲的男人:一直暗地里保护我,却始终不愿现身。心里有我,却总在误会我恢复了自由身却又在招惹更多的男人。

在他心里,我对他的爱只能是绝对的一对一的来往,绝对不可以让其他人参与进来分享——他宁可不要,然而心底里却又割舍不下,更不忍见我遭遇不测。好矛盾的男人啊。

这种折磨和煎熬的感觉我何尝没体验过。

我轻叹一口气,听到他颤动的心跳,一种微妙而宁静的满足漫上心头。我抿了抿下唇告诉他:“可是我从来就是我自己,一直没有改变,因为我的心里自始至终也只有一个人的影子,这个影子却属于别人。”

他听不懂我的话,眼里闪过无数颗疑问的小星星——他怎么能懂?

他始终认定我是辛凤娇,如何能明白我内心的苦楚?可是让我放弃对他的爱——我做不到。在一次次生与死的穿梭往返间,在一回回希望与毁灭的苦痛挣扎后我如何还能放弃这份姗姗来迟的痴恋?

我轻轻将他的手放到我的心口上。我的眼睛满载着浓浓的爱意凝望着他的双眸。“你可以触摸到我的心。我的灵魂一直在那里——孤独却真实,没有第二个影子。它会告诉你我这颗心到底归了谁?”

他沉默不语,按在我心口上的手颤栗着。看着他刻意掩饰着的平静,我提起勇气问道:“你爱我吗?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我需要他明明确确的告诉我,而不是幻觉中的告白。我需要听到他最直接的回答。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但只有说出来,隐藏在他那骄傲外套内的心才会袒露——无处逃遁。

如果他拒绝说爱是因为爱得太深、埋藏得太久——害怕一旦挖掘出来被烈焰灼伤——湮没了真实的感觉。

我已经剥去骄傲的外衣,为他迈出了主动的一步——失去矜持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