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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事情却在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除夕夜,她被安排在离主桌最远的角落,身旁是李慕的各位见过面的没见过面的小老婆,大家互相打过招呼,闲聊几句,心照不宣。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看着李慕对张岁寒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如同观赏一场滑稽闹剧,在汹涌人潮中,她几乎有仰天长笑的冲动。

谁规定爱必然永恒且唯一,你这傻瓜,说说你就信,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你要说这世界多残酷多可怕,其实不然,是你太幼稚而已。看透了也不过如此,一个人一场戏,散了便散,鼓掌欢呼,光影寂寥,最终都要奏到结束曲。

可她还未来得及暗自神伤,李慕那一桌便起了骚动,皇后面色苍白,捂着肚子喊痛,李慕焦急,连忙召见太医,除夕夜年夜饭就这么散了,大家各自回宫休憩,到半夜却传出消息来,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没能保住,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没了,太皇太后盛怒,下令彻查到底,严惩不贷。这本与顾南风并无太大关系,她只不过按着小腹,有些兔死狐悲的矫情罢了,未料夜半时坤宁宫大太监宣皇后懿旨,令她前去问话。

顾南风只觉得心惊,只怕是鸿门宴,此去凶多吉少,可她哪来的胆子抗旨不尊,只得硬着头皮上,到最后才发觉,这世上竟没有能求救之人,好似一生茕茕孑立,但周遭从来热闹非凡,来来去去,面目模糊。

冬夜冷风寒,她穿得厚重,那软轿颠得厉害,她只担心动了胎气,一路战战兢兢,总算到了坤宁宫。

隔着朦胧纱帘,隐约瞧见李慕坐在床沿,而张岁寒侧靠在他怀里,他端着药碗,似乎正低声哄她吃药,如此温柔,如此情深,真教人感动。

顾南风低头,行的是跪拜大礼,喊一声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还要自称臣妾,将自己放到最低点。

张岁寒却不叫起,李慕也不出声,她便就如此跪着,跪着看他对张岁寒好,看张岁寒在他怀里低声哭泣,这两人情真意切,着实令人羡慕。

跪得久了,下半身都已经没了知觉,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把她当空气,视若无睹。她有些焦急,再这么跪下去只怕要出事,但若出声,她不敢,那只会死得更快而已。

直到她觉得天旋地转之时,才听见李慕说:“顾宝林,皇后叫你到跟前问话。”

她答是,撑着地板,好不容易站起身来,脚步踉跄,却无人来扶,方才往前走了两步,便不慎跌坐在地,她如此狼狈,只想快点起来,不让再让旁人看笑话。但在张岁寒眼里,她始终是仇敌,做任何事都是千方百计地要与她抢李慕,居心叵测,极不要脸。“你这是演戏给谁看呢?当着我的面还敢装柔弱勾引皇上,背地里还不知做了多少没脸没皮的下贱事!”

顾南风沉默,任她骂,而李慕亦然。

到后来李慕只说:“好了,皇后别再为了些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身子。”

张岁寒却突然间痛哭起来,一双腥红的眼,盯着顾南风,简直像要就此撕碎了她,“都是她,若不是她这个扫帚星进了宫,我皇儿也不会死。是她,都是她,就是这个贱人害死了皇儿!皇上,你定要除了她为我儿报仇啊,不然我不甘心,绝不甘心!”

顾南风只觉得可笑,既然已提到要将她处死,那还有什么可惧怕,她索性抬起头直直看着李慕,目睹他的冷漠、欺骗、以及背叛,或许这根本算不上是背叛,你以为你是他众多女伴中最特别的一个,但一转眼他已忘记你姓谁名谁,这是女人的通病,太自以为是,顾南风亦不能免俗。

她是真的相信他。

傻得可怜。

李慕甩手重重地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她从床边一下扇倒在地,戏剧性地,她嘴角磕出了一道伤口,血顺着下颌流,脸颊瞬间肿的像个红脸大胖子,状况凄凉。

他起身,站在她面前,她却只看得到他暗蓝色常服上精秀的流云花纹,听得他厉声呵斥,“还不快滚,杵在这诚心给皇后添堵吗?不识好歹的东西,立刻滚回容安宫去,未得传召,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她缓缓起身,再次跪下磕头,“臣妾谢皇上恩典,谢皇后娘娘恩典,臣妾告退。”

回到容安宫,人人见了都来问是怎么一回事,她却只是笑,几分惨淡光景,“我今日运气倒是极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来年一定有好运道。”



凌淑凌晗都来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一个人送出去,回来竟被折腾成这幅凄凉模样,她只是笑着敷衍,对于事情真相半个字不提,之后便没有人再来多事,由她自顾自伤心难过去。

她整个人有些呆,有时得摸一摸红肿的侧脸才略微想起来,今日原来是挨了打的,往深一些说去,是受了极大的侮辱,她原本应当痛不欲生才是,这会静下来,除了些许疼痛之外,倒是再找不出多余感念。

对未来的恐惧与绝望,似漆黑天幕一层层要将人活活闷死。

夜里睡得极不安稳,噩梦连连,起先梦见张岁寒身穿白褂手持器械,笑着开她的腹,活生生把胎儿从肚子里挖出来,那血肉模糊的一团,在张岁寒手上如心脏一般扑通扑通跳动,不过是一团肉,还会哭着喊妈妈,快救我。她拼了命挣扎,却都是徒劳而已,最后猛地一挣,就这样突然间醒来,满身是汗,急忙去找肚子,只觉得那里头空落落的,仿佛当真被张岁寒抽经剥皮,开膛破肚。

她记得最最清晰的是最后,张岁寒诡异而饱含胜利感的笑容,她将杀死她,折磨她,最后撕碎她。

那样深刻地仇恨与嫉妒,非可怕二字足以形容。

张岁寒在梦里撕咬她,尖利的嗓音几乎要将她周身皮肤都划破,“你又怎么能明白,我有多爱他,他就是我的命,我的一切,我怎么可能让你夺走他。所以,顾南风,去死吧——”

墙壁上飞溅着鲜红的血,是顾南风与她未出世的孩子,死得何其美妙而壮烈。

她望着角落里的孔雀翎一阵静默,恰时凌晗挑了帘子进来,面有难色,问:“怎么睡个觉也不安生,瞧这模样,可是魇住了?”见她不说话,便来揽着她轻拍,“不怕不怕,梦里都是反的,上回我在梦里头被狗追了一夜,结果第二天家里就杀了狗肉来吃。”

顾南风依然缄默,按着小腹,犹自惊心。

在她十七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一刻似现在,如此的恐惧而充满绝望,阴谋诡计勾心斗角她完全不懂,从小到大她未曾尝试算计他人,由此看来,她在宫中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傻逼,任人宰割,再来,兴许连命都没有。

或许你要选择向这个世界妥协,放弃所有信仰与坚持。

最终噩梦变作现实,凌晗伺候她起床,嘴里还在抱怨着凌淑这死丫头这几日怎么都不见踪影,怕是同哪个侍卫好上了,小不要脸的东西光顾着跟人花前月下谈情说爱,成日里尽知道躲懒。

而顾南风方才清醒,人还有些木,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呐呐说觉得冷,凌晗转身从樟木箱子里清理出一件紫貂皮大氅来将她裹得像只肉团子,“这容安宫实在冷清,知道的说是咱们住在这,不知道的定然以为这里是冷宫牢狱,恁地凄凉。”

“我倒是愿意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下去,就只怕那人上天入地都不肯放我一马。”顾南风像是染了风寒,声音有些哑。

凌晗却是信心满满,“小姐只管放心,任那皇后娘娘几多霸道,横竖有皇上偏袒着咱们,皇后再大,不还是得听陛下的?小姐往后必然是要光耀门楣大富大贵的。”

顾南风不过一笑置之,“我并不是指皇后。”

凌晗好奇,正想问究竟是谁,外头已有嘈杂声响渐渐逼近,那一个个鬼面阎罗似的老太监浩浩荡荡冲进容安宫,凌晗吓得面色苍白,慌忙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祸临头,顾南风同学却出奇淡定,似乎早已料到此事未完,精彩后续即将登场,到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些个争权夺利的戏码,肥皂剧里看得实在腻歪,千古艰难唯一死,于她而言,不过再见一次阎王爷罢了,倒省却了杀人越货你来我往许多麻烦,兴许幸运些,真如周沐所说,死后方能梦醒,发觉一切已成空,谁有闲心同一个梦计较?

临走多穿一件衣,只怕冻坏了里面的小朋友。大厅里人马齐聚,热闹非凡,左右护法一字排开,教主张岁寒临阵缺席,教主夫人李慕却到了,反剪双手站得笔直,见她出来才缓缓转身,脸面是冷的,陌生得可怕。

李慕说:“你来了就好,这丫头是你的人,出了事也应当着你的面问话才算公道。”

堂下跪着的正是平日里泼辣刁钻的凌淑,她披散着发,形容憔悴,狼狈不堪,显然被人拿住了用过重刑,十根手指头像是淬断了骨头,在袖子里飘飘荡荡,她想起来母亲从前夸过凌淑许多次,赞凌淑绣活极其好,全府上上下下就找不出一个能与凌淑比绣功的人。至此算是结束,这双手以后怕是再也不能了。

她径直看向李慕,直视他双眼,她坦然,而他退缩。她说:“陛下有话便问吧,南风在此听训。”

一旁的老嬷嬷皱了眉,也要来仗义执言,指责她无视礼法,不懂规矩,后宫的贵人该如何自称,又是如何如何不得直视圣尊,一大溜说完,倒把正事放在一边,光顾着跑题。顾南风看了这老嬷嬷许久才想起来,原来是张岁寒乳母,难怪如此嚣张,那脸简直是一朵被车裂的菊花,多看一眼都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