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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青花翠-4



秋风充盈了整座皇宫,树叶纷纷离了枝桠随风而落,躺在地上安宁不了多久就被扫走了,然后被送去御膳房用来点灶火。真是可惜了,若是能落到泥土里,还能化作春泥,如今却只能化作一缕青烟。

        “皇上觉得有何不满?”

        母后的声音淳厚,将我的视线从窗外拉了回来。我望了眼宫女们高高捧在头顶的绸缎,摇摇头:“并无。”

        “那就这样吧,打赏下去。”母后挥挥手,令她们都退下。

        这批绸缎都是万寿节给宫眷赶制宫装用的,织造局费了不少心思,可我觉着看来看去无非是那几种纹饰,乏味,只要衣能蔽体怎样都好。

        环视周围宫女的穿着,无一不是青蓝的长袍外罩坎肩,刻板极了,我忍不住问:“为何我们都用绸缎做衣裳?甚少用纱绢或丝棉的衣料?”

        母后端茶抿了一小口,指尖上的护甲釉光闪亮,过了会说:“是祖宗定的规矩。”

        什么祖宗,不过是摄政王罢了。我在心里默默表示不屑。

        母后又说:“缎料的衣裳,配上青、蓝、赤、黑这样的色彩才显得庄严,厚重的衣料方能御寒。倘若在湿热的南方,自然穿不住缎服,那些地方的汉人穿丝绢或棉麻的衣裳也是被允许的。朝廷虽然是我们的,但我们对异族百姓也算宽容。”

        “宽容……”我无意识地低声重复这两个字。如今才开始宽容么,会不会太迟?

        母后语气平淡说道:“皇上,朝堂之中,各方势利相互牵制是好事。勋旧大臣固然有他们坚守的缘由,若想放宽逃人法,还需从长计议,切忌操之过急。”

        “是。”我毕恭毕敬应道,想来她今日也不是专程请我来看衣裳布料的。只因这几日与呼延为首的大臣们闹得不好看了,才令母后担心。呼延宗室袭镇国将军爵位,如今的呼延将军正是我的国丈大人。可惜,他们全家我都不喜欢。当然,这种任性的话我不能说,连在丽妃面前也不能说。

        从慈宁宫出来遇上一阵风,冷不丁打了个喷嚏,齐安赶忙给我披上斗篷,口里念叨:“万岁万万岁。”

        秋意落索,整方天都是阴沉沉的。齐安扶着我上辇车,问我要往哪里去。我迷茫地环顾偌大的皇宫,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要去做什么。突然想起那只手在我手心慢慢划出来的字,心痒难耐。我莫名奇妙欣喜了一阵,对齐安说:“去撷华殿。”

        齐安扯开长音喊道:“起驾,往撷华殿——”

        婉转的声线传至很远很远,宫人们纷纷躬身退避。

        明黄的帘子被风高高撩起,又扑扇着落下,拍打出一阵阵闷响。隔墙吹过来一些干黄的小树叶,碎碎的如花屑一般涌了过来,落满我一身。于是拽着斗篷掸了几下,凉风便无孔不入地裹满了全身。我心里有了盘算,不动声色地将斗篷摘了。

        直到进了撷华殿,齐安蓦然发现斗篷落在车上了,命人回去取。我咬着牙顶风前行,几乎是蛮横地将齐安一行人甩在了后头,径自往殿里去。

        如嫔喜出望外地迎了出来,微微抬手似乎怔了一怔,又收回手去,蹙眉念道:“这些奴才怎能这样大意,天儿凉都不给皇上备上斗篷。”

        “是朕落在车上了,不怨他们。”我笑呵呵说道,搓了搓冰凉的手,往铺着团花大褥的炕上坐去,“朕听闻如嫔近日里学写字学得废寝忘食,特来瞧瞧。”

        如嫔掩口笑起来,如春花照水般明艳,“才学了几日工夫,都不能拿出来见人,哪里敢污了皇上的眼。”

        “都学了什么字?”

        “摹的弟子规,臣妾都不识得几个字,只管摹个样子。”

        “也好,认个人也得先熟悉熟悉样子。”后宫佳丽无数,却找不出一个识字的,因此我寄希望于如嫔,她有蕙质兰心,学起来应该很快。宫女们奉茶上来了,案几上呈了三碟小点心,我漫不经心吃了点茶。

        如嫔问:“皇上今日在此用膳?”

        我还未答,先咳了几声,原本是佯装咳嗽,谁知方才那口茶呛了上来,倒是真咳得我上气不接下气了。一屋子人都慌了神。

        如嫔帮我捶打后背,力道适中,一面朝宫女斥道:“皇上许是受了凉,还不去传太医?”

        我咳得颇为辛苦,困倦地倚在如嫔身上,对齐安说:“朕觉得乏力,今日就歇在这不走了。”

        “是。”齐安匆匆忙忙跑出去吩咐小太监通报敬事房。

        这一下,太医院和撷华殿都被我折腾起来了。其实我也不过咳几声,少进食,然后懒洋洋地赖在床上不起来,太医院便是瞧不出什么毛病也要费尽心思弄些药膳来。我顺势在如嫔这里歇了三日,三日不上朝,不受觐见。

        如嫔见我恹恹缩缩的样子,特地写了张字来给我解闷。虽然字写得拙劣,但写的那句诗却令我小小吃惊,是那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她的确是有心了。

        隔着偌大的双层屏风,听见宫女嗫声来报:“如嫔娘娘,皇太后、皇后娘娘驾到。”

        我伸手努嘴示意她出去迎,自己躺回被窝里去装睡。

        也不知如嫔这一出迎怎么就没影儿了,只听见母后和皇后进来的动静。周围也没留个伺候的宫女,她们就径直走进来站在床边看着我。看得我浑身发麻,又一动不敢动。

        她们站了会,闲聊了几句又出去了,隐隐约约听见母后说:“恐是朝堂之事令他吃心了。”

        皇后小声嘟喃着:“那有什么法子?阿爸那边我也劝过了……两个都是软硬不吃的,我夹在中间也难受。”

        “那些事我们女人也不必操心,万寿节快到了,先把皇上哄高兴了才行。”

        “谁晓得怎么样才能令他高兴……”

        碎语渐渐被风声湮没了,我支起身子来晃了晃脑袋,装病也实在累,不如出宫去走动走动。上回齐安说出宫会上瘾,会流连忘返,次数越多越不想回来,也不知宫外有什么让人惦记的东西。我想我很清楚自己惦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