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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甜言蜜语的寿命



        “陈小姐是H省的人?”白夫人啜了一口茶,目光落在陈千瑶身上。

        “是的。”

        “H省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说起来,我还是两年前陪着白茶她爷爷考察的时候去过。”

        陈千瑶愣了愣,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点点头。

        白夫人轻笑了一声,忽然问:“陈小姐是愿意出国还是去S市?”

        出国?S市?

        陈千瑶想放声大笑,就这样了吗?难道她和宋南燊这五年来,一千八百多个日夜都是假的?

        良久,陈千瑶抬起头:“宋南燊知不知道?”

        白夫人看她的眼神,带着怜悯:“重要吗?”

        “重要。”陈千瑶执着的看着白夫人,白夫人心中一动,蓦然间想起白茶,也时常有这样的表情,明明是妩媚的五官却流露出坚毅的神色。

        白夫人叹了叹:“陈小姐,有些事不妨糊涂一些。你们还年轻,等到我这个年纪,人情世故都摆在眼皮底下,通通透透的,反倒没有意思了。”

        陈千瑶没说话,只是死死地咬住下唇,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白夫人没有惊动她,端起茶盏,又抿了口茶。

        旧年的洋房里,采光不好,哪怕是夏日的正午,房间里也透着股阴凉。院子里起了阵风,窗外的一棵树上叶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细碎的阳光照进来,光影流动间,茶盏里碧绿的一汪茶水霎时鲜活起来。

        陈千瑶想起家乡的湖水,每到夏日,也是这样碧绿清亮。她每个周末从家里去县城的高中都要路过湖边,四周是郁郁葱葱的大山,只有这汪湖水鲜活灵动。

        “我...去S市。”陈千瑶听见自己说。

        出房间时,老式的机械落地钟“铛铛”的响起来。陈千瑶回头望了一眼,昏暗的房间,白夫人靠在沙发里,正侧脸看着窗外,剪影一般的画面,烙进了她的脑海。

        还是来时的那人送陈千瑶回去,一路上,陈千瑶仿佛累极,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弄堂口,车子开不进去了,下车后,那人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陈小姐,请收好。”

        陈千瑶接过信封,已然无所谓羞涩不羞涩了,直接把线一圈圈松开,往里看了看,隐约可以看见一些文件模样的纸张。她抬起头,不无讽刺:“怎么不是钱?”

        那人似对陈千瑶的尖刻无所察觉,态度依旧良好:“陈小姐,支票已经在里面了。”

        陈千瑶一时间觉得无趣,收拾起信封,往弄堂里走去。

        到了家,陈千瑶把信封里的东西全部抖落在床上,有机票、给S市博物馆的介绍信、还有一笔对她来说不啻为天文数字的钱。

        所有的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当,陈千瑶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妥当了,后天离开的机票、让B大历史系毕业的她去S市博物馆、够在S市买一套小房子的钱。

        她缩在床边,呜呜的哭起来。

        傍晚的时候,宋妈妈来到简陋的出租屋,抓着陈千瑶的胳膊祈求:“陈小姐,求求你放过我们家南燊吧。”

        陈千瑶红肿着眼睛,只是低着头不言不语。宋妈妈拿帕子擦眼泪:“陈小姐,南燊这些年对你好不好,你是知道的,你就当为南燊好,以后再也不要回这里了。”

        直到陈千瑶上飞机,宋南燊都没有出现。她想起白夫人的话,人情世故都摆在眼皮底下,通通透透的,反倒没有意思了。她擦干眼泪,离开了。

        “哥。”宋北良走到病床边,轻轻地喊了声。

        病床上的白茶似有所觉,动了动眉头。宋南燊轻轻站起身,和宋北良一起走到病房外。

        “哥。”宋北良说:“千瑶姐走了。”

        宋南燊定定的看着白色的墙壁,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宋北良问了句:“哥?”

        “哦。”宋南燊点头:“我知道了。”

        宋北良在宋南燊身边站了片刻,转身轻悄悄的开门,进了病房。

        这一层的病房都是高级的单人间,病人本来就少,平时总是安安静静的,一点医院的嘈杂也没有。

        宋南燊站在走廊里,听见不远处的病房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京戏,大约是哪位老人家在看电视。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和着一阵急一阵缓的鼓点钻入宋南燊的耳朵里,他有些恍然,迷蒙间只有半阙词在脑海里反复的转,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暮凭栏,无限关山。

        宋北良走进病房时,白茶刚好醒过来,揉了揉眼,朝宋北良一笑:“北良哥。”

        宋北良轻轻走过去,俯身看着白茶:“感觉好点了没有?”

        “嗯。”白茶点点头:“我哥呢?”

        “他刚走没多久,说晚上给你带鸡汤来。”

        白茶乖巧的应了声:“好。”

        转眼,又睡过去了。

        宋北良怔怔的望着白茶的睡颜,她到底是年轻,即使是这样折腾,脸上也没有憔悴浮肿,只是分外苍白一些,衬得眉心里的朱砂痣越发鲜艳了。

        他心口一痛,想起那张写满“宋南燊”的纸,痛得像刀绞一样,无数个念头闪过,等到回过神,却是一片空白。

        宋南燊走到宋北良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宋北良回头,艰涩的叫了一声:“哥。”

        宋南燊偏过头,看了眼白茶,说:“我懂。”

        过了两个星期,白茶出院了。

        回到家的第一个晚上,也许是这一段时间都睡得太多,直到半夜,白茶还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忍无可忍,她拉开床头灯。灯光柔柔的洒遍了卧室每个角落,白茶赤着脚来到大玻璃柜旁边,推开磨砂玻璃,她所有的芭比都在看着她,或黄头发或黑头发,一张张的小脸上都是骄矜。

        白茶伸出手拿下一个穿蓝色礼服的娃娃,雪纺的裙摆像鱼尾一样的层层叠叠的散开。她记得这是她十三岁生日的时候,白君守在友谊商店给她买的。

        门外传来敲门声,白茶走过去,是白君守穿着睡衣站在门外:“小妹,还没睡呢?”

        “没有。”白茶把白君守让进来:“睡不着。”

        白君守走到书桌边,随意拿起一支笔在手里转,似叹似怨道:“小妹,你这次想吓死我们大家吗?”

        从白茶在医院醒来,所有人在她面前都是小心翼翼的,没有一个人提起这件事,仿佛她只是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胃病,而不是吞下一整瓶的安眠药。

        今晚,白君守这样直接的说出来倒让白茶有些愣怔,她低下头:“哥,对不起。”

        “嗯,小妹,你是对不起我们。”

        白茶惶惑的看了眼白君守:“哥,其实,我...”

        白君守走过来,把手摁在白茶肩头:“小妹,好好跟宋南燊在一起,他要是敢欺负你,跟哥说,再远哥也赶回来。没什么过不去的,以后...别犯傻了。”

        “嗯?”白茶没有听懂,白君守用力拍了拍她,转身大步走掉了。

        宋南燊再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包装好的礼盒。他笑意盎然的递给白茶:“看看喜不喜欢。”

        白茶拆开盒子,里面是一套芭比娃娃,她也笑:“喜欢,南燊哥这是在哪里买的?”

        “新开的那家东方商厦。”宋南燊擦了把汗:“里面各种高档新奇的东西都有,过两天,我带你去。”

        白茶把娃娃从盒子里拿出来,照常梳梳头,放进柜子里,只是放进去时,手特意把后面的娃娃推了推。

        宋南燊第一次进白茶的卧室,只觉得女孩子气十足,到哪里都是粉嘟嘟的摆件,稍一转身就看见一层又一层的蕾丝,还有整整一柜子让人叹为观止的各式芭比。

        宋南燊试探着把手放在白茶柔软的长发上:“看来你哥真说对了,给你送芭比娃娃准没错。”

        白茶仿佛没有察觉,歪着头看宋南燊:“南燊哥,你和陈姐姐分手了吗?”

        宋南燊手一顿,重重的垂下来,白茶又问:“真的吗?是不是因为我?”

        宋南燊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白茶脸上,勉强弯了弯嘴角:“我们分手了。”

        白茶惊得往后一缩,又上前来拖住宋南燊的手臂,急急的解释:“南燊哥...”说完这三个字,白茶有一肚子的话却不知该怎么说,能怎么说,将将卡在那里,急得满头的汗。

        宋南燊看着白茶,又像透过白茶看着别的什么人,白茶眼中起了一片缥缈的雾气,她颓唐的垂下头,说:“对不起。”

        宋南燊走后,白茶把两个一模一样的芭比从柜子里拿出来,芭比这么多,她从没有收到过重复的。两个芭比好像双胞胎,连发丝弯曲的角度都完全相同,她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这场仗,她明明是胜了,可她却完全品尝不到喜悦,只有满口的苦涩。

        白君守去了欧洲,宋北良也决定去美国。走之前的那个傍晚,吃过晚饭,宋北良来找白茶辞行。

        两人在大院里随意的散步,走着走着就逛到篮球场。几个半大小子正在篮球架下玩得正欢,白茶说:“我们过去坐坐吧。”

        宋北良沿着场边找了找,白茶奇怪:“北良哥,找什么呢?”

        “哦,找块干净点的地方。”宋北良看见一片平坦的石条,走过去弯下腰吹了吹灰,又用手指蹭了蹭,才对白茶说:“来,这里干净。”

        白茶坐下,小心的敛了裙摆,抬头朝宋北良笑笑:“北良哥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挑剔呢?”

        宋北良凝神的看着西边天空的晚霞,没有回答,也一笑。

        石头上还留有白日里的余温,白茶把手撑在身后:“北良哥,你记得吗?我第一次见到你和南燊哥就是在这个球场。”

        宋北良还是没有接话,白茶又说:“一眨眼都过去这么久了。”

        第一颗星已经在天边闪烁,胭脂般的晚霞一层层洇成淡紫,又变成深蓝。

        “白茶...”宋北良斟酌着开口:“我哥他...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白茶把鬓边的头发往后顺,侧头看了眼宋北良,嘴角浮现一抹模糊的微笑:“嗯。”

        宋北良极目远处:“白茶,好好和我哥在一起,我...们才能放心。”

        白茶的笑意还没渗入眼里就已经凋零了,她努力撑着点点头:“嗯。”

        说完,又补充了句:“我会好好的。”

        送白茶回家时已是月上中天,宋北良注视着她的背影,再多的疼痛,再深的爱恋,都要尘埃落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