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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幸而有聂爵爷相救,不然现下我不是只受了点伤就了事……”袖尾连连擦拭眼角掉出来的泪珠。

一个少年当着众人之面哭,是有点孬;但一个少年哭得好看,则让人心痛。

章大人心痛了,连忙说道:“好了好了,这些浑事就别再提了。你快回去养伤吧,别要伤口又裂了,擒贼之事就交给五府去办。聂爵爷,你先护谭碔砆回去休息吧。”

邵元节似要再言,却遭章大人阻拦。谭碔砆吸了吸鼻子,拱礼退出,眼角上扬,瞧见聂沧溟一脸乎静地领命。

她暗自微笑,他没有流露情绪,但并不表示她猜不到他的内心。

出了章府,她坐上轿子。段元泽随轿子走一段顺路,便与聂沧溟低声说道:

“章大人……不会是看中了碔砆吧?”

“就算看中,她也自有办法。”

“办法?什么办法?你瞧他方才光提到昨晚发生之事,便吓得魂不附体。他太年轻,怎能应付姓章的那个老色魔?”他忧心道。

“我也吓得魂不附体。”聂沧溟喃喃道。

“什么?”行至街口,便要分道,他不及问出下文,只好说道:“你送他回去吧,劝劝他以后少到章府去。是没听过那老色狼玩过少年,但防着点总是好的。”

唉,人太好看也是一种错误,这年头谁说女人是红颜祸水?男人……其实也是祸水。

“大哥,段爵爷走了吗?”轿内传出声音。

“嗯,他往城门去了。”

“那请停轿吧。”声音有些急促。

女人是麻烦,一点也没错,聂沧溟让轿夫停下轿子,不悦地掀开轿幔,说道:

“你要饿了,就忍一忍吧--”

她连瞧他一眼也没有,钻出轿子,冲往墙角连连作呕。

是吃坏了肚子吗?一股淡臭传来,他见她别下身子翻吐不已,迟疑一下,走上前去。

“呕--”她又连翻作呕。

他蹙起眉。“你……是吃了什么,怎么吐成这样?”

谭碔砆又呕了几声,悉数将方才所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才虚弱地拭去嘴角残渣。

“我饿了……”

“又饿了?”

她向他伸出手。他瞪了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将她拉起来。她的手掌冰冷,身子倾了倾,他连忙退一步。

“你要昏,先上轿子吧。”

“大哥,你真残忍,枉我对你真心真意,为你开脱其罪。”她抬起脸,颊上泪痕满布。

聂沧溟撇开眼,注意到轿夫望来的奇怪眼神,他要收手,却被她抓得紧紧的。这女孩到底知不知羞,扮男装扮过火了吧?

“大哥,为什么要排斥我呢?明明你我已是同一阵线的,如果我有心扯你后腿,方才正是最佳时机,但我的心是向着你的,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怎会不明白?先前她大可揭露事实,但却为他隐瞒,这一隐瞒下来,表示什么?表示将来若被人发现,那么她算是共犯了。

他不是不愿接纳她,只是他一向多疑,也独来独往惯了,直觉排斥亲近他的人。

“大哥?”

“你的弱点太多了。”他笑容微歛。

“但你却留下我这个弱点太多的人,表示你对我已心软。我对你忠心啊,章府的厨子算什么,他就算技如易牙,我也忍痛割舍,不愿留恋。”

他望着她良久,才缓缓说道:

“你都如此表真心了,我还能说什么?别让我发现你背叛我,碔砆。”他越过她,走回轿前撩开布幔,叹口气说道:“快上轿吧,贤弟。”

她暗松了口气,抿嘴一笑,悄悄扮了鬼脸。忖思道,他的心是硬,但毕竟年轻不够老辣,所以留下她一条小命来。

上轿之前,他忽问:

“为什么会吐?你不是说,你极爱章府美食?”

“因为我不吃奸臣之食。”她应答如流,像极有骨气,但一想起章府厨技,就忍不住全身发抖,说到底,还是聂家厨子堪称易牙高手。如果让他知道她不背叛的原因之一是为了聂家厨子,不知道他会是怎生的反应?

“你倒是能屈能伸,这样的性子当官必能一帆风顺,你打算当多久的官?”

她微笑,坦言道:“我还在想。”

、奇、“想?想什么?”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似乎穿透她的想法。

、书、既以兄弟相称,他就要她全然的坦白。就算不透露她最终的私密,也要她不以虚伪言辞来应对,以保她的真心。

、网、这一点,她岂会不知?

“想当官究竟有什么乐趣,等我想透了,小弟自然辞官回乡。”她微笑,黑眸半垂,认真许下诺言。

这一想,想了三年有余。

※※※

三年来,谭碔砆的官运平平,仍是翰林院的学士,乎日负责编修,行事极为低调。

若有人想起她来,泰半是记不起她的名字,只有一句脱口:

“就是那个聂爵爷的断袖同好嘛。”

“听说是义结金兰,是兄弟,不是断袖!”

如果有人为他们解释,必也有人回答:

“那只是一个借口。君不见聂爵爷待他极好,轿不可与人同坐,屋不必与人同睡,一日六餐皆由专人送来,甚至有一回,聂爵爷竟送他一枝簪。簪呢!女人家用的,这不是昭然若揭了吗?”

“咦?你从哪儿听来的传闻?”

“不知道。”

“不知道哪儿来的,你又怎知道这件事?”

“少跟我咬文嚼字。反正有人传,就有人听;有人听,就有人说,不然你回头看看那个翰林学士,是不是真的唇红齿白?这样的少年连我地想要……”

细碎的消息由四面传来,耳朵无法封起,即使是不想听,也身不由己地听了不少。

白白细雪纺降,片片飘落在他的官服上,他轻轻撢开,动作流畅而潇洒,身边的官员一一越过他,不忘恭喜二声,眼光彷佛有所钦羡,亦有妒忌。

钦羡他翰林为官三年,便被预测入主内阁最有希望的人选;妒忌他的才学与时运,有岳家当雄厚靠山,他在朝中的地位只升不降。

他是个正常人,有妻将要有儿,无法理解这些奇怪的癖好,只明白他与谭碔砆,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顺着一片雪花望去,瞧见谭碔砆缓步走在他的身后,落雪飘在鼻尖,谭碔砆懒得挥开,只是皱起鼻子动了动,让它滑落;双手互插进衣袖之中,两颊冻得微红,眼眸呈半瞇。

不由自主的,他放慢脚步,让其它官员先过。

“碔砆,你还好吗?”

她掀了掀眼,强打精神,笑道:“我好得很。恭喜,显亚兄,我在这里先祝你今年受封为内阁大学士,嫂夫人也有好消息传出。”

他挺起腰杆,颇为得意,但一见谭碔砆的脸色疲惫,清丽笑颜却显真诚,不免一时失了神。周旋在百官之间,他虽极力打点人际关系,却也心知肚明旁人对他的妒忌;唯有谭碔砆,不曾妒忌过他。

“显亚兄?”

他回过神,拱手笑道:“今日是新年,我也祝你……祝你……”

祝什么?祝谭碔砆官运亨通?真的不是有心贬他,他人虽好,但头脑连庶吉士都不如,真不知他当年如何考中探花的?

那就祝他……人比花娇吧!纵然自己是正常人,不曾对碔砆生过非分之想,但最近愈来愈觉得碔砆容貌偏女相。三年前,他是稚气少年;三年后,他过弱冠,非但不增男子气概,反而越发清美。

私心认为全是聂沧溟惹的祸。

“就祝我,明年没这大朝仪吧--”她咕哝道。从晨到暮,好好一个新年,就这样跟百官站在奉天殿上,大喊万岁,累也累死她了。

谈显亚耳尖,吓了一跳,当作没有听见,以明哲保身。

西华门就在眼前,皇宫之内不得坐轿坐车,一出门便能搭轿回府休息,众官相互拥挤,冲散他们,谈显亚忽然脱口低喊:

“碔砆,你想回家吗?”

她回首,笑道:“想,好想极了。”

“那……在外头等我,我送你一程吧。”

她看他一眼,掩去呵欠,不努力钻出人群,反而顺着人潮缓缓走出西华门。

西华门外,百官散去,或以乘马,或以坐车、坐轿。她蹙起眉四处张望。

“恭喜贤弟,又平安度过一年。”

她的身边传来淡笑,随即披风落在她的身上。

不必抬眼,也知身边站了谁。她玩笑道:“恭喜大哥,一年来又老了不少。”

“我今年二十六岁,已有白发数根。”他叹道。

她轻笑出声,抬起脸打量他。“有白发是表示大哥为民烦忧,为国尽忠啊。”

“而你,却是先天下人之乐而乐,后天下人之忧而忧。”

“那是因为天塌了,也有大哥顶着,我忧心什么?”

就是如此啊。为国家烦心,不致异极;为她日夜担心,怕有人发现她的私密,这才是主因。原以为三年前她锋芒毕露,将来前途难以形容,哪里知道她确保有人当她靠山之后,她变得……散漫了。

当他失算吧!收了一个贤妹,只会作威作福;她虽聪明,却只用在己身。

“文武百官分东西而站,小弟眼力极好,能瞧见大哥的身影,你真厉害,从晨到晚的大朝仪,你竟然连动也不曾动过分毫。”跟着他走向聂府马车。

“你却差点昏了过去。”看得他胆战心惊。

“我冷啊!”她低声抱怨道:“什么大朝仪!新年就该躲在家里睡觉,出来喊着万岁万岁,究竟有何乐趣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