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罢,我呆坐不动。
“这是什么曲子,朕什么以前从来没有听过?”他的语气平和得不像个帝王,倒似和我同辈一样。
“回皇上的话,此曲名叫《渔歌晚唱》,取自‘渔歌晚唱,响穹彭蠡之滨”中的“渔舟唱晚”四个字。表现江南水乡在夕阳西下的晚景中,渔舟纷纷归航,江面歌声四起的情景。”
“你是江南一带的人吗?”
“臣妾不知道!”如果悬崖那个地方算我家的话,就算是吧。如果算干爹那边,那就不是了。
“自己是哪里人,怎么会不知道?”
我仰头:“皇上难道忘了吗,臣妾那天落在您的床上,将以前的一切事情都忘记了!”
就因为这个,似乎还救了我一命呢。
“对,朕倒是忘记了!”他嘴角咧起一丝笑意,“你是个没有过去的人,朕派人去查了许久,都没有查出你的来历,真是奇怪!”
我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查得出来才有鬼。
“那么,请皇上千万不要放弃追查,臣妾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来自哪里,爹娘是谁!”半真半假的话,最容易让人相信。
这个雁无痕太难捉摸,焉知他现在这样不是在试探我?在这深宫里,处处留个心眼总是没错。
“你在求我吗?”他的脸色瞬息万变。
我看着他,许久:“是,臣妾求陛下!”让他得意一下也无妨,以为抓了把柄在他手里。
他忽然凑近我,托起的我脸:“好美的一张脸!”
……
“是谁让你到这里来的?”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之前还痴痴迷迷,心无芥蒂的样子,此刻脸色发沉,阴云密布。
“是……臣妾自己发现的!”算了,青家姐妹和容庆嬷嬷都是他的人,我就算把责任都推在她们身上想必也是没什么用的,不如就做个好人,自己承担了吧。
“以后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到这里来,更不许碰这里任何一样东西,明白吗?”雁无痕眯了眼,但是我没有从他脸上看出要惩治我的意思,我稍微有些安心。
“是,臣妾谨遵圣谕!”
他松了手,站起身,然后定定地看着我:“你不是她,她不会这样跟朕说话!”
我不知道他说的“她”到底是谁,但是我几乎可以肯定,他说的那个人,应该是和这屋子,或者说这屋里东西的主人有些关系。
他转身要走,却又停下,没有转身,只道:“算了,如果你在青鸾阁里待得无聊,就来这里弹上一曲吧……”后面的话,似乎没有讲完,只是欲言又止,最后和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之下。
我有些愣愣地看着雁无痕离去的身影,有些落寂,有些无奈,我忽然都跟着伤感起来。
当皇帝,应当会高处不胜寒吧?
之前的恨意,无端端就消失了一半。
竹林密谈(1)
手有些疼了,太阳的余晖也终于慢慢消失不见了。
天色暗了,这有些破败的小屋子开始变得有些阴风阵阵起来,凉飕飕的,居然让人从背心发冷。
算了,还是走吧。
“姑娘,该用晚膳了!”正巧青岚过来叫我吃晚饭,便让她上了锁,到正屋里去了。
走过院子,却看到墙边窗户处有个人影闪过,天太黑,看不清楚容貌。
是秋水吗,他还没走?
我心中疑惑,可是青岚在身旁也不好上去询问,只得悻悻然地跟着他去了正堂。
青鸾和容庆嬷嬷已经等在那里,表面的礼节上,她们从来没有做错过。
有了红豆糕垫底,也没了多大食欲,草草吃完,就让她们收了。
闲着无事,倒是想起了刚才在院子窗口的秋水同学了,他不会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才傻傻地待在那里那么久吧?
一时间,我竟然变得好心起来,假意说自己累了,要睡了,将一干人等都遣走了,才将通往院子的窗子打开,再一次做了一个“爬窗客”。
“秋水……秋水?”我摸着石窗小声叫唤,细细找,还要四处留心,深怕一个不小心就把青家姐妹和容庆嬷嬷给吵醒了。
什么都没有!
窗子外面是皎洁的月光,在青石路上洒了一地,风吹过,路旁的湘妃竹发出“沙沙”的声音。偶尔有几个去换班的宫女太监经过,也是形色匆匆,我低一低头,他们便不会发现我的存在。
五月的风,虽然已经带着几分灼人的暑意,却也还算是春风。这轩岚国地处靠海,越到夏季风越大,此刻的风就已经可以将那几株湘妃竹吹得东倒西歪。
月影婆娑,竹影凌乱。
“呜……”
在那风声中有轻轻的呜咽声传来,像女子的哭泣。再停久一些,却是越来越响,原来是箫音,哀怨极了,似乎在向旁人述说着什么。
我不算精通音律,但是在上流社会混了那么久,鉴赏能力还是相当不错的。那吹箫之人的功力和雁无俦不想上下,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雁无俦呢。
如果是他,这大晚上的,不在他的永寿宫正经呆着喝酒,跑到我这清冷院落旁边吹什么箫啊?
如果不是,又有谁那么大胆,跑到我这个被雁无痕惩治了好几次的大胆女子屋旁,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吹着这么哀怨的曲子?
我躲在石窗旁的湘竹丛中,听得有些痴了。
是什么样的感情和造诣,可以将一首曲子演绎得这样如痴如醉。那曲调,比我在永寿宫听到的似乎还要哀怨数十倍。
窗外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晚膳过后,值班的宫人们也已经将岗位换好,我这里本来就是僻静之所,经常半天都不会经过一个人。
躲着有听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我到古代这么久,还是不大喜欢用他们天干地支的计时方式,怎么也是从小用的现代方法顺手得多——曲子忽然停了。
我正惋惜,这曲子真的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难道那个人被发现了?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去,耳边忽然传来惊雷般的声音:“你一直在这里吗?”
声音低沉,并不重,但是对于我来说却绝对无异于是一道惊雷。
竹林密谈(2)
刚被打过的屁股开始隐隐作痛起来,我在这里做什么?
说是来找秋水的?这样就把秋水给卖了。如果说是被箫声吸引,现在箫声已经停了,那个吹箫人可能已经走了,死无对证!
要死,该怎么说呢?
“是,我一直在这里!”
我正彷徨,犹豫要不要硬着头皮回话,却有另外一道声音抢了先。
是雁无俦!
我的震惊不亚于刚刚以为雁无痕站在我身旁的感觉。
原来,是他们兄弟两个站在墙外说话,我在窗子旁边,没有阻隔,所以误听做了是在我身旁说话。
只是这两兄弟,谁是先来的,谁是后到的呢?
一个是性格叛逆乖张的哥哥,一个是行事阴狠毒辣的弟弟,他们不是不和吗?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能说些什么呢?
“待了多久了?”这次是雁无痕的声音。
算了,似乎有什么秘密要谈,在这后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道得越少,活得越长久,我还是走了的好。
“你也听到琴音了,是不是?”还是雁无痕的声音。
我刚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
琴音?
在这附近,今天只有我谈过古筝,莫非是说我?那我可得探听个清楚了。
“……是!”雁无俦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才回答的。
“多久?”
“久到看见你进去!”
“……还是无法忘记吗?”
“我不是你,说忘就忘,忘得彻彻底底!”
“……你的箫音,越发凄凉了,这两次每次路过永寿宫,都能听到!”
“多谢皇上夸奖!”雁无俦的话起来带着无比浓重的讽刺。
窗外忽然一阵沉默,只听得见风吹落叶的声音。
“那丫头,和潇潇有些相像吧?”雁无痕在许久之后冒出一句话来。
“像又如何?”
“如果你喜欢,朕可以赐给你……”
“不用了,满朝文武都知道她是那死老头的女人!”
“可她不是!”
“是来不及是!”雁无俦不耐烦地打断雁无痕的话,“很可惜是不是?你的父皇没有中你的美人计,照着你的计划一步步地走?不过,你也该庆幸,你找的是凤娇娇,如果是别人,你也不会如此顺利登上你的皇帝宝座!”
“随你怎么想,如果这皇位你想要,朕随时可以双手奉上!”
“不必了,别假惺惺的!”雁无俦的语气充满鄙夷,“我对你那冷冰冰的所谓宝座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曾经是父皇最喜欢的儿子,那皇位原本就应该是你的!”
“那是在他派你杀死潇潇之前!”
“我说了,我没有杀潇潇!”
“那她人呢?”
“我……”雁无痕叹口气,“我不知道,她在我面前消失了,像一股青烟!”
“雁无痕,这谎言骗八岁的小孩子去吧,我二十八岁了!”
又见红豆糕(1)
凉风阵阵,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雁无痕和雁无俦说的琴音,九成九的可能性便是我下午弹的古筝。那么,雁无痕口中所提的“潇潇”,莫非和那屋子里的东西有关?
“她忽然消失了,跟一股青烟一样……”我想起雁无痕的话,忽然觉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