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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那些在地道墙上画了许多涂鸦的流浪汉们呢?

大多数的国家里,城市越是大,越是现代化,流浪汉就越多,中国也是如此。城市居民的收入高了,施拾给他们的钱就多,于是就能“养”起更多的流浪汉。

这些流浪汉白天在各个繁华路段行乞或者编些奇怪故事要钱,晚上当然不会去旅馆,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行。这样的地道桥洞,尽管是在浦东不那么繁华的地段,也该有流浪汉把它作为夜宅才对。错了,不是该而是肯定,看看涂鸦就能知道。

可是现在没有一个流浪汉,地道里空空荡荡,这是怎么回事?这绝对不正常。

我没头苍蝇一样在地道里来回兜圈子,雨湿了衣服,冷得发起抖来。

也许是偶然,也许只是今天没有流浪汉,平时都会有,也许……但在这样一宗古怪的失踪案里,任何的偶然任何的也许都不能小觑。

为什么这里没有流浪汉安家?谁能为我回答这个问题?

我跑出地道,飞快从台阶上去,跨上自行车,顶着雨向前飞快地骑。

我不确定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只是在周围的街上绕。我得找到另一个桥洞,熟悉流浪汉世界的只有流浪汉自己。我得找到他们。

大约七八分钟后,当我把车放倒在一处高架桥下闸道边的绿化带旁(必须得放倒,否则风也会把车吹倒的),深一脚浅一脚踏过草地往闸道桥洞走时,头发已经湿得可以拧出水。

桥洞下照不进路灯光,黑影绰绰。我走得近了,看见里头果然有人。是呀,这样的地方,本来晚上肯定得有人的。

两卷破席,一个大背包一条麻袋,两个人和衣而卧。

风雨夜,所以我快走到的时候,他们才发现有动静。一个人站了起来,警觉地看着我,另一个许是已经睡的迷煳,原本弓着背背着我,现在转了个身,却没起来。

我是有准备的,摸出烟来。这是先前路上在超市里买的,扎在塑料袋里,原本身上的烟早就湿作一团了。

那站起来的汉子沉默地看着我,不开口。我进了桥洞,停在离他们七八米远的地方,抛了两支烟过去,说:“有火没?”

这汉子看着我额上的雨水直往下滴,模样比自己更不堪,又低头瞧烟,没去捡,开腔说:“你来借火?”

河南口音,带着浓浓的疑惑与警惕。

旁边悉悉嗦嗦响起来,汉子歪头一看,却见躺着的同伴已经捡起烟点着火抽上了。

“借个火。”我扬扬手里的烟,笑笑,却不知黑暗里他是否能看清我的笑容。

汉子想了想,蹲下来,捡起另一根烟放在鼻前嗅嗅,夹在耳后,把火机抛给我。

“谢谢了。”我接了火机,点了烟,连着整包烟一起抛回去,并没再走近。

“抽完我就走,顺便问个事。”

汉子还是冷冷看着我,拿了我的烟,却没放松丁点警觉。这也在理,我模样虽然狼狈,但并不像是个流浪汉,正常的城里人,平时谁愿意多搭理流浪汉呢。而在这样的雨夜,一个陌路人突然间闯到这儿来,能不让人提防吗?

“你知道……”我有点担心他们不清楚正式的地名,迟疑了一下:“在东南面,有一条专走自行车的地道,叫……”

他们的神情姿态突地变了,等我说出自行车地道的名字,那个一直睡着的汉子一骨碌跳了起来。而原本站着的汉子“啊”地大声惊叫,竟拔腿就跑,头也不回地奔进雨里。

我傻了眼,见那跳起来的汉子像是也要跑,急忙冲上去要拉住他。

这是个下意识的不理智的动作,如果我有时间想一想,肯定不会这么干,因为太容易引发肢体冲突了。但那时候怎么有空多想,一把就抓了过去,正揪住他后背的衣服。这汉子“嗬呀嗬呀”地怪叫,一副惊骇过度的模样,却根本想不到回身揍我,只顾着拼命向前跑,试图挣脱我。

我这时根本顾不上思考为什么这两个人听见那条地道就惊恐到如此程度,抓着汉子的衣服,却被他拖着踉跄向前。

“等等,别跑。”我喊着,另一只手又抓住汉子的手腕。他发了狂似地挣,眼角瞥见一条人影从雨里跑进来,可能就是先前冲出去的那人,我心里一凛,未来得及作出反应,抓着的汉子脚一软倒在地上。这种时候都是下意识地反应,于是我弯腰去拉他起来,耳边却起了股风。风刮过耳根的时候,头上已经挨了一击,还没感觉到痛,就晕了过去。

我是被水泼醒的。

头顶上火辣辣的痛,一直痛到里面,仿佛脑子也被打浑了。睁开眼睛,见到两张离我很近的脸,及一个飘着火苗地打火机。

“醒了醒了。”

“还好还好。”

火机熄后,就几乎没了光线,还是在夜里,且听见雨声了,所以我没有晕太长时间。

不太熟悉的语调,噢,是河南口音。嗯?就是先前那两个人,刚才是哪个打的我,左边这张脸,还是右边这张脸?分不清。

我动了动,想爬起来,左边的脸连忙扶我。他自己是蹲着的,被我手一推,差点倒在地上。我自己摇摇晃晃站起来,瞧见个塑料盆在地上,然后感觉到脸上像是沾了很多泥砂。他们泼我用的水,是雨水,还是积水?

“真是对不住,记者老师,对不住啊记者老师。”两条汉子也跟着我站起来,一个劲地道歉。

“你们……怎么知道……”

“哎哎,我们翻了你的东西,看见名片了。”

“是他翻的,他翻的,这人手贱得很。”另一个说。

我用手摸摸衣服内袋,好像皮夹的位置有些不一样。

“我们什么都没拿,不会做那种事情的。”

“刚才……是你打的我?”我眼睛在两人身上晃了晃,看着“另一个”说。然后我四下里张望,瞧见了凶器——一根方形的长木杆子,像是哪里剩下的建材。

“对不住啊,我们被吓惨罗,以为你就是那个鬼,又没看见影子。我本来已经跑掉了,想想不能扔下阿三不管,再回来救他。哦,呵呵呵……”他说着说着觉得不合适,干笑起来。

没影子?我瞧了眼自己脚下,模模煳煳是看不清影子。不过晚上在这样一个没星没月没路灯的地方,能瞧见影子才怪,他们倒不看看自己有没有影子。

“什么那个鬼?”我撇开这个愚蠢的影子不管,先前我似乎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名词。

“哦,就是,那个地道。”他的语速明显缓了下来,旁边的阿三轻轻耸起肩膀。这是个不自觉地保护自己的小动作,从行为学上说,一个人害怕或者想逃避什么的时候,常常会耸起肩好让脑袋缩起来,像受惊的乌龟一样。

我心里却生出些许欣慰,折腾了大半夜,骑了几十条街,淋了一身雨,最后还被敲了闷棍,总算开始有收获了。我对鬼什么的并没当真,但那意味着,曾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在那儿发生过。

“都说那地方有鬼,没人愿意待在那儿,传得可神了。”

“能说说吗,有多少人见过,什么样的,出了什么事?”我问。

阿三又“嗬嗬”了一声。

“没人见过。”

“因为敢住在那儿的人,最后都会不见。”

“被鬼抓去,迷走,吃掉,谁知道,反正他们都不见了。”

头顶又一阵痛,像是有谁在撕开我的头皮。

刘小兵不见了。

原来刘小兵是和竹竿一起不见的。

原来和刘小兵、竹竿一起不见的,还有许多流浪汉。

许多是多少,几个,十几个,几十个,甚至更多?没人能统计清楚,这些无家可归者,从来都是生活在视线之外的。

张岩看着我。

雨停了,太阳照在小几上,几上的茶已凉了。

“宝宝没事的。”她说。

“就算真的有鬼,宝宝也会没事的。我会从鬼那里把他抢回来。”她说。

四、守密者

“这是个大案,王队,这是个大案啊。”

“那多,那记者,那些乞丐,那些流浪汉们,流动性非常大,是吧,哈,否则怎么叫流浪汉呢?今天他们住在这里,明天就可能住到那里,或者扒了货车离开上海都说不定。没有尸体,没有目击,也就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他们失踪了出事了。你看,其实连报案人都没  有,你这严格说来也不能算是报案人,因为根本还没有案,没证据说明有案子,告诉你的那两个流浪汉也没证据,都是揣测之词。”

这是在市刑侦队的一间办公室里,王队很客气地敬了根烟给我,但对我说的事情,却明显并不上心,而且不吝让我看出来。

倒退回去七八年,我刚当记者,还是个初出茅庐愣头青的时候,碰到这样的事情,可能就会兴冲冲地向报社申请个深入报道计划,混到流浪者中间呆上一个月,好好盘盘这事的底,顺便捎上一篇至少两个版的上海流浪人群生存报告。不过现在嘛……说自己年纪大了实在有点可笑,但确实没有那时的劲头了。大多数时候,我惯于借用各种助力来达到目的,而不再亲力亲为。

说得好听些,人是学会借助工具才得以为人的,年轻时什么关系都没有,只能自己赤膊上阵,现在就不同了。其实我也知道,是自己懒了,在红尘里打滚久了,消磨了锐气。很多毛病,知道不代表能改掉,就如我的废话随年纪越来越多一样,关于调查失踪案,我压根就没想过扮流浪汉打入内部,而是找了个几年前打过交道的警官,现在他已经升到了市刑侦队支队长的位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