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武侠修真 > 食色杏也 > 9 9


        薛思春辗转反侧翻来滚去,睡不着。

        月光照在床前,冷冷清清一片白。家里很安静,连只叫_春的野猫也没有。老仆役们各自回家跟老妻一起卧鸳鸯去了,只剩下两三个守夜人宿在下房。

        薛思春越翻滚越心躁,索性踢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榻,搬棋盘找他们消磨漫漫长夜。

        三名老仆正围着油灯翻看传奇故事画本,见薛思春推门进来,忙把那书掩了。

        “老叔,陪我下盘棋罢,睡不着。”油灯推到一旁,薛思春自顾自拉过个小胡凳坐下。

        他在桌上放好棋盘,倒出棋子一枚一枚摆开。拈着棋子,不觉又后悔起来。下棋有下棋的规矩,葵屋有葵屋的规矩,今天就那样呛了她,会不会有些过分……

        薛思春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好不容易才摆完棋。三名老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一齐看看薛思春,大半夜跑来下棋,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其中一人试探问道:“小郎主有心事?”

        “没心事。下棋下棋。”薛思春随意落下一子,挥手喊他们赶紧接招。

        老仆聚在对面,盯着那枚走错了格子的棋,一致点头道:“小郎主有心事。”

        “俗话说的好……”一位老仆伸胳膊把棋子扫进匣内。

        “不听老人言……”另一位老仆边接话,边撤下棋盘。

        “吃亏在眼前……”第三个老仆役将油灯重新推到正中央。

        “小郎主,坦白吧!”三名老仆齐刷刷拍了案。

        三巴掌拍在桌上,豆大的火苗被震得簌簌乱跳,半盏陈油直晃荡。薛思春稳住油灯,长吁短叹。老仆见状,愈发深信小郎主遇到了麻烦事,轮番喋喋逼问不停,甚至满口宣称要“立刻开门到别院请老郎主过来主持大局”。

        “唉……”薛思春垂头丧气开了口:“本官思春。”

        他把杏子的事简单讲讲,抱着脑袋说,他动了恻隐之心,原想领杏子回家。但恼她说了句“价高者得”,一生气就没去葵屋。

        现在回头再想,那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除了乖乖听屋主的话,还能做什么呢?挂花牌之夜,破格邀请薪资不甚宽裕的小法曹共度春宵,然后坐等屋主握着蘸了水的皮鞭抽过来吗?

        但是……才见过两面而已,砸银子赎个根本不在意自己的陌生人回家,这般行事太草率。他心中焦躁,又不愿折回葵屋示好。摆手道:“坦白完了。点几枝安息香,我去休息。”

        “小郎主,家中很缺丫环。”老仆摊手,这是事实。

        “小郎主,花楼凶险,有些纨绔十分猥琐。”另一位老仆摊手,这也是事实。

        “小郎主,她将遭受非人的折磨。”第三位老仆摊书,这是图文并茂的册子。

        薛思春拿过来翻了两页,眉头越皱越紧。虽然订书的线都松散了,泛黄的书页上一行行小字依旧触目惊心——种种取乐之法,比京兆府大牢里虐人的招数更不堪。翻到最后,图上那藏品印记十分熟悉,竟是他爹的手笔。

        老仆见他隐隐要发火,忙解释道:“老宅里运出来的旧书,老郎主先前给百花楼配图画上去的。现今是绝版货,也就咱们老哥几个还能瞧上两眼。”

        “……这些都是真事?”薛思春指着书上一段描述,不敢相信。

        “可怜的小娘子。”三名老仆各抹了一把老泪,点头默认。

        等他们挪开衣袖时,屋里早没了小郎主的身影。门扇大敞,月色亮堂,漫天星星闪得正欢。

        “俗话说的好……”打头的老仆立在门口感叹。

        “干柴烈火……”另一位老仆摇头晃脑。

        “一点就着……”第三个老仆役十分欣慰地总结道:“小郎主的春天姗姗来迟。”

        *

        葵屋大门紧闭,彩灯笼熄了红烛,只剩下流苏穗子在夜风中轻晃。

        薛思春诧异地看看四周,旁边酒肆还在卖酒,而葵屋前头一辆车马也无。他拍门,门缝内瓮声瓮气传来一句:“今夜提早打烊,恕不接待,您明天请早。”

        “速速开门!”薛思春猛捶两下。奈何里面的守门人充耳不闻,打了个呵欠踢踏走远了。

        “喂,白送银子的财主来了都不搭理?”他愤然踹门,留下几个黄土大脚印才肯作罢。身为一名公私分明的法曹,薛法曹没亮身份。

        此路不通,另寻它法,这点儿小事倒还难不住薛思春,在外行走,常用的工具焉能不备?他拴上马,从鞍侧挂着的革袋里取出条飞檐越户用的铁爪子拎在手中,沿墙根走至一处夹角,“嗖”一下掷出绳索,双手攀住,慢慢爬过墙。

        墙那边有只黑毛猛犬,呲牙咧嘴等着他。

        薛思春蹲在墙头,叹道:“小狗,遇见你还不算太糟糕……总比有一次摸黑跳下去,直接踩中一大坨狗屎要幸运些。可见我果真转运了……”

        “汪!”那狗抬起后腿,冲墙角撒了泡尿,而后遗下热腾腾的一大坨。

        转运似乎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薛思春捂住鼻子告别这狗,站起来沿着墙头往右走。

        “汪汪!”黑毛狗立刻狂吠追击,死死咬在薛思春后面。它的叫声招来了一队护院,薛思春无奈,总不能被人当成贼。他一边说自己是法曹,一边往腰里去摸令牌。

        腰间空空,革带上头只挽了个钱袋子,里面满是金银。唉,出来时太匆忙,准备不周全。薛思春沉不住气了,他可没工夫在这里闲耗。袖子一撸,打算拳脚开路,杀过去再说。

        昆仑奴认得思春君,他冲护院队长比比划划。一通手势过后,护院点点头,明白了。他忙拱手补礼:“法曹大人,失敬!”

        “我逛花楼,不必多礼。”薛法曹跳下墙头,辨认清楚方向,大步往老地方走。昆仑奴跟在他后面,又捶胸又抹脖子,满面戚色,想求薛法曹救救叮当。薛思春这时方知昆仑奴是个哑巴,遂大方地赏了他一块碎银,笑道:“你别担心,我决不欺负杏子。”

        昆仑奴还想再比划,队长紧跑几步把他拉回去巡夜了。薛思春奔到杏子屋外,远远望见她的灯还亮着,侧影投在雪白幛子门上,只有杏子一人。

        葵屋今天提早打烊,她的花牌应该来不及挂出去吧?薛思春加快脚步,连屋檐上那一排让他倒过霉的灰鸽子都没抬头看,三阶两阶跳过石板,伸手推门。

        “杏子,对不起,来晚了!”他拽下腰里的钱袋子,往外掏出一把金锞子:“这些够吗?”

        杏子抬起头,满脸泪痕。

        他眼前立刻浮现出老仆那本书中的画面,一定是那样……一定是难以忍受的痛苦才使她哭得如此伤心。来晚了一步……

        金锞子沉甸甸坠在地板上,薛思春恨恨攥紧双拳,怒火中烧。

        “谁干的?!”他恨不得马上抓住那畜牲痛揍个半死。

        “思春君,帮帮我,呜呜……”杏子梨花带雨,扑进他怀里。

        *

        薛思春一瞬失神,缓缓收臂环紧了怀中人,一下一下轻抚她后背,安慰道:“杏子,没事,都过去了。无论是谁伤了你,我十倍奉还他,可好?”

        “杏子不知道是谁……”她仰起脸,泪珠挂在睫毛上,惹人心疼。

        伸袖替她揩净脸颊上的两行泪,薛思春信誓旦旦保证:“杏子,相信本法曹。我明早就去查,查出来之后把他揍一顿带出城,仍给山里的土匪和豺狼虎豹。”

        “思春君,屋主说,杏子的恩客付下一整年费用,摘过花牌便离开了。所以……”杏子低头,略略拉敞领口,露出小半个香肩,轻声说:“所以,请享用。”

        薛思春闭上眼,竭力稳住呼吸。

        吾池杏子主动投怀送抱,这好运来得太突然,叫他手足无措。薛思春握住她的手,硬下心肠,谨慎地问:“所为何事?”

        肯撇下一掷千金付足整年风花雪月钱的豪爽恩客,转投他的怀抱,除非她深爱他,或者她有所求。思春君希望听到前一个答案,但看这样子,多半会是后者。

        上次可是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呢,杏子,所为何事?何事值得这般姿态?薛思春一语不发,静静等候她的回答。

        杏子又哽咽了,哀求道:“法曹大人,京兆尹抓走了叮当,说她杀人。求您救救叮当,”

        “案子么?我会秉公审案,从不冤枉好人。”薛思春推开杏子,叹道:“你不必如此。公事是公事,本法曹不受贿赂。”

        “是私事……我一无所有,思春君肯帮我,总该报答您些什么。”杏子又扑过去,偎在他胸前蹭两下:“我们葵屋,美食便是美色,美色便是美食,杏子真心请您享用。”

        “众所周知,我是断袖。”薛法曹坚决拒掉杏子并不高明的色|诱。

        杏子闻言,伸胳膊攀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细语:“思春君不是断袖呀,杏子知道。因为思春君脸红了……唔,现在连耳朵也红了。”

        热气一字一句吐在他耳根,激的血色直涌。

        心口突突直跳,他有些把持不住,猛然揽紧杏子的腰肢。顺势侧头,嘴唇恰恰贴在了她脖颈上。杏子逸出半声嘤咛,不自觉地向后退缩。念及叮当,复又软绵绵迎上,任君采撷。

        耳鬓厮磨,薛思春闭目问她:“杏子,你喜欢我吗?”

        “不敢、不敢喜欢。”杏子颤抖着,双手向下寻到他腰间的革带,试图解开。

        “现在呢?”他吻下去,自脖颈一路吻到肩头,舌尖扫在锁骨上,问她:“现在敢了吗?嗯?”

        “嘭嘭!嘭!”

        门外传来昆仑奴愤怒的捶地声。薛思春抬起头,屋门大敞,刚才忘记关。他抱着杏子留恋片刻,替她拉好衣领,叹道:“好吧,我不该趁人之危。”

        昆仑奴又愤怒地捶两下地板,虎视眈眈盯着思春君从杏子面前消失。

        “瓦当!你赶跑了法曹大人!”杏子满脸通红,跑到门口冲昆仑奴发脾气。

        “呜哇!”昆仑奴怒目以对,攥住廊下新挂的扫晴郎,狠命摔到地上,同样冲杏子发脾气。

        “你不明白!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杏子捡起扫晴郎,气咻咻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