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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皇恩浩荡



愿伴君侧,不求一袍共暖,只求一茶天明。

        那个月色很好的夜晚,那条寂静无人的街,那只有他们的天地。

        如今怎变成了别人的过去?

        安以墨不可置信地看着念离,而她却没有什么慌乱的神色,只是没有抬手接那杯子,而是默默牵住了他的手。

        安以墨微微一抖,她手还一直在盗汗,却依旧像一颗挺拔的大树那样,屹立不倒。

        如今这个剑拔弩张的场合,的确不是解释的好时候,安以墨压下满腹狐疑,也紧了紧念离的手,随即绽放了一个明媚的微笑,配上他这一身披头散发的样子,十足又是天上人间的那个玩世不恭的安大少。

        欣欣然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将那杯子,塞回给还没反应过来的壁风。

        安以墨战胜了全部的恐惧,就当面前的不是皇帝而是萝卜,四周不是侍卫队而是白菜,这不是皇帝的行宫而是一大农场。

        于是他语气平稳地说:“我夫人今日身体不适,刚吃了药,茶水解药,我这个做夫君的替她替她喝了——”

        壁风低眼看了看杯中一片空,抬眼看看这张牙舞爪的安以墨,回身看看那满席的眼睛耳朵,侧目看看颤抖得摇摆的魏思量。

        最后眼睛落在念离身上,从那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一路攀爬到她唇边,她鼻尖,她眼中——

        正在唇边要吐出“放肆——”二字的那个瞬间,念离分寸拿捏得正好,如一片落叶,翩翩然就跌入安以墨的怀中。

        壁风杯子跌落,就看着安以墨顺势将她揽在怀中。

        壁风眉头一皱,就势上前拽住念离的衣裙,大力抵住那看似不太精壮的安以墨,“放开!”

        安以墨一扭头,眸子乌黑发亮,不依不饶地对视着:“你才要放开!”

        壁风心头一阵怒火,一只胳膊揽过念离的腰,抬起腿来就踹在安以墨的膝盖上,安以墨跪倒在地,魏思量也冲了上来,按住他的背。

        全场炸开了。

        只听说毕公子和安大少是情敌,这现场一看,情字皆不见,只剩下剑拔弩张的敌了。

        安老夫人一肚子怒火,唰的站了起来。

        “毕公子!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这怒火一半是因为安园丢尽颜面,一半是因为这两个男人大打出手的原因竟然是小妮子念离!

        壁风刚要抱起念离,突然被猛地一拽,那念离的衣襟,还被安以墨紧紧地揪住。

        “敢问毕公子要把我的夫人带到哪里去?!”

        那脸扬起来,竟然是一脸地对抗。

        壁风阴沉着脸逼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煮雪、惜花和葬月纷纷站了起来,从人后朝着壁风跑过去,只有她们三人最清楚,这是一个怎样的场面。

        这一切已经超过对一个女人的争夺,而是有关帝王的尊严。

        安以笙和莫言秋也站了起来。

        安以笙心头闪过一丝不安,看着这满园子家丁们面目表情的肃穆,突然想到了十年前的那场劫难。

        莫言秋脑海里走过的是李大人,能让他来亲自带话,莫非安园招惹上了京城的大人物了?

        几个人物在同时朝他们移动,却赶不及安以墨那句话快,那句话,不禁让安老夫人惊呆了,三大宫人和两个男人都惊呆了。

        “你可也知道——我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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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离昏昏沉沉地醒过来,先是一个寒战,因为印入眼帘的那张脸,不是她最安心的安以墨,而是她最恐惧的壁风。

        他守在床榻前,一直握着她的手,那表情万般复杂。

        “别担心,这不是宫里,不过是行馆一个客房罢了。”

        念离先要翻身坐起,却被他按下,手腕抬起来,却是有一段红线。

        那红线她太熟悉不过了,宫中太医给娘娘们看病时,为了避讳,都要隔着帘子牵着红线。

        “这——”

        “你方才晕倒了,我叫了太医来看。”

        “陛下——”

        “你总算肯叫我一声陛下了。”壁风的表情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有些涣散,有些沮丧,还有些愤怒,“那你知道,欺君之罪到底有多大么?”

        “欺君?”

        念离妄图蒙混过关,壁风却字字句句说的明白。

        “方才安以墨那厮死活不肯放开你,我叫人来扯开他,竟活脱脱把他衣服都扯破了,他背上烧过的痕迹,若是我没看错的,应该是影者吧。”

        念离骨子都开始发凉,脸却开始冒汗。

        “影者记录簿上唯一落网的影者,据说是十年前就背叛影者被除名了,可你知道,为何我宁可放过煮雪,也要找到这个早就脱离组织的影者么?因为我早就从魏皇后那里听到过风声,先帝的子嗣,和这个失踪的影者——”

        念离突然间迸出一句:“我愿意和你回宫。”

        ……


        壁风无比苍凉地笑了。

        “你即使愿意,你肚子里面他的孩子愿意么?”

        念离脸色煞白,一时间头都大了。

        “方才太医来看,你已经有月余的滑脉。”壁风居然笑出声来,听上去却是噬骨的寒意,“世人皆笑安以墨疯傻,却不知他才是最卑鄙最狡猾的那一个。”

        “那都是先帝逼迫的,和他本无关。他本良民,奈何被权势利用,以全家老少性命相逼——为此,安家十年前已经遭过难了,难不成陛下你也会是第二个先帝,也会用这样令人不齿的手段对付手无寸铁的臣民?”

        壁风不语,念离紧紧相逼。

        “还记得当初,你来找我,说要我帮你。我只说,希望你做一个好皇帝。念离实现了自己的承诺,陛下你呢?”

        壁风思索良久,终于抛下这么一句话来,“你可知道,那宝儿就是第二个我自己。”

        “可你可知道,宝儿身边还有我。他若有任何威胁到陛下江山的举动,我必手刃之。”念离眼神坚定,语气决绝,“有当日桂嬷嬷的先例,难道您不信我?”

        壁风眼睛一眯。

        当年桂嬷嬷对逐风恩情似海,无人不知,她们是魏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帮手,可是逐风变换了阵营,却从此和恩师站在了不同的阵营。

        早在开始,壁风就要除掉桂嬷嬷,而那时逐风就允下诺言,和今日的话,如出一辙。

        当桂嬷嬷欲坏他大事时,逐风也以实际行动,兑现了这份诺言。

        “我信你。”壁风深深叹了一口气,“除此之外,我会一直爱你。”

        “可你不能让一个残花败柳做你的皇后了,不是么?连妃子也是不能的了。因为天下人都在看着,他们不允你如此。”

        “为何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样清楚,不肯给我留一点余地。”

        “身为帝王,头上有苍天,脚下有江山,你早就知道,没有余地。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壁风。人在做,天在看,命不能违,路却可以自己走。”

        “好一番说教,许久未听到,竟有些不适了,看来帝王的耳朵,已经听不见逐风的话,而逐风,也已经成了念离了。”

        念离舒展开眉头。

        “陛下,念离的人不能给你,名字却为你而取。念离,念离,你还有自己的路。”

        魏皇后的那个诅咒,却是成为了现实。

        我得到了天下,始终是失去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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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梅观到一半,毕公子和安以墨夫妇纠缠不清片刻,一顿厮打混乱,然后一切静止。

        宾客们都没明白台上这唱的是哪出大戏,只看见安大少就被毕府的下人们拖走了,竟是没有一个人敢出面说一句话。

        就连安老夫人都呆了。

        煮雪跟着魏思量同行,跟在安以墨身后。

        葬月和惜花审时度势,跟着壁风走了。

        安以笙和莫言秋被拦下来,只能回席安慰乱哄哄的宾客们,尤其是那安老夫人回过劲儿来,也学着媳妇那样,半晕半死,不死不活的。

        安以墨衣衫不整地被关在小屋,门口有侍卫把守,煮雪立在门前,魏思量挥手叫侍卫们下去待命。

        “煮雪大人,有什么话要说,尽快说吧,这人留不留,只看陛下一句话了。”

        煮雪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微微点头,“谢大人行方便。”

        等魏思量站的远了,煮雪才敲门三声,却是不进屋,只站在屋子外面,对着仿佛空无一人的黑洞洞的小屋子说话。

        “逐风出走,的确是我教唆的。但却不仅仅是为了我一人私欲,而是为了你,安以墨。”

        屋子中毫无反应,安以墨犹如死人一般。

        “不过今日的事儿,我却瞧明白了,如今的你,不是我认识的你了。我无法想象,十年前经过那一番折磨,今日你为何敢直接与陛下顶撞——你的尊严和底线本应该荡然无存,于是我突然明白了,是逐风,不,是念离,帮你找回来了。”

        煮雪最后轻叹一声。

        “我给你的不过是一时的解药,而念离却是你一生的解药。只怪我看不透啊。”

        “我不知还能活到何时,只有在这里,向你道谢,向你道歉,向你道别。”

        许久,安以墨只抛出这样一句话。

        “话别说的这样早,你以为这样一句话就偿还得清么?”煮雪到了此刻才终于能开出一句玩笑,“我还要在安家白吃白喝,把赔进去的都讨回来。”

        可是那安园明日是否还在,还是未知。

        正说着,有嘈杂的脚步声临近,魏思量咳嗽两声,煮雪退步到了院子里,微微抬头看见壁风走来,身后跟着惜花和葬月。

        她们二人,一个是怕死,一个是求荣,而自己呢?怕是不生不死,不荣不辱。

        煮雪想到这里,于是面无愧色。

        十年来心结已解开,再无纠结。

        “如陛下愿意,煮雪愿随陛下回宫,与葬月、惜花二人,一同辅佐陛下。想我们三人齐力,未必差过一个人在心不在的逐风。”


        煮雪跪倒,壁风叹了一口气。

        “我哪里敢,每次飞出了绣花鞋,属你砸的最狠。”

        壁风挥了挥手。

        “大宅供他们玩耍吧,关这个不知好歹的男人两三天,消消我的气。魏思量,你留在这里,善后。”

        “陛下您——”

        “惜花,你随我回宫。”壁风侧目看了一眼一脸绯红的惜花,心不在焉的说。

        逆鳞难求,从今以后,就做个帝王吧。

        身边弱水三千,那一瓢,永是念离。

        壁风刚要往回走,突的又站住,摆了摆手,“对了,那个长得很像我娘的女人,帮她验身,若还是完璧,就接回宫里来,这厮说到底,欠了我一个女人。”

        魏思量低头连连称诺。

        原来陛下不是不记得,只是不愿提起,他的心事,从最开始到最后,也就只有逐风大人一人能明白。

        这男人走了,留下一片没有雪的梅花,好似红艳无比,就像一出永远没有演完的大戏。

        三日之后,宾客散去,毕公子回京,房产悉数捐给了商会,钱庄仍交还给柳家,让柳若素的兄长们打理。

        三日之后,大病初愈的念离和面色铁青的安以墨被分别送回安府,煮雪和葬月还在,惜花又是匆匆地走了;安老夫人病了;安园的二夫人柳若素也和她爹一样,消失得无影踪;裘诗痕满溯源找兄长,那宝儿于是就被安以柔管教着,大快人心。

        安园的生意,本是在莫言秋的打理下,平稳地运行。

        却是在毕公子离开的第五天,京中传来一道圣旨,县令裘夔和安园勾结,造成溯源民风不正,现将裘夔交由大理寺审,没收全部家产。

        安园家产,上缴九成至国库,以示惩戒。

        对此,安以墨和念离双双答了一句。

        皇恩浩荡。